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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东去,燕云南下,一条奔流三千里的大江横亘在诸多山脉之间,流经不知多少城镇门派,滋润了无数羸弱的生命。
时值春雨绵绵,云雾不散,崇山峻岭隐没在雨雾之中,唯有一艘大船十分显眼地正沿江南下,顺流而过。
船是军国利器,而这艘巨型龙舟更是大周数一数二的军舰,数百水手穿梭其中,银甲利刀的兵士五步一岗,十步一哨。
一个身穿鳞甲的武将披刀走上船头,雄姿英发,剑眉冷眼,光是站着,就已经有一个枯朽的死意直涌上来。
“大人,前方有滚木阻塞讲道!”
官兵们大声喊道。
洛江滚滚,千帆不尽,居然有人敢阻拦大周龙舟?况且洛江浪潮奔腾翻涌,等闲小舟也会饮恨于此,沉船千载,更何况是人?
那武将上前一看,只见江上无数滚木,春雨摇曳间,船上众人还看见一个站在滚木上的……戏子!?
说是戏子,其实这个人一点也不像戏子:身材魁拔,披甲执刀,目光秋杀……
但是他的脸,却像是唱大戏时,台上花旦特有的脸谱!
看着这张黑白相间的花脸,官兵们不由地颤栗起来,更是有官兵不由自主地喊了出来:“是……是……是手艺人!”
手艺人!
这个名字一出,船上顿时沸腾起来!
“怎么回事!”“他是来刺杀李将军的么!?”“船这么高,他应该上不来吧!?”“有刺客————”
巍峨的龙舟顺流而下,掀起一阵阵浪花,经过滚木的时候,一个浪花扑向了花脸人!官兵期冀着一个浪花会打翻滚木上的戏子,然而——
瞬息过后,滚木上毫无人影!
“人呢!?”“人去哪了?”“掉下去了么!?”
身后风动,甲板上的官兵忽然心中一寒!
嚓嚓嚓嚓嚓——
喋血的刀影闪过,雨滴四溅!
胆寒的官兵回头望去,只见花脸人已经拔出长刀,而那把长的吓人的野太刀上——
放着五个官兵的人头!
“刺客!——”
“保护将军!”
武将脸色发青,就要拔刀上前,旁边的士兵连忙阻止他,“将军切勿意气用事!刺客不惜命,将军何必上前!君子不坐垂堂之下啊!”
看着被官兵团团包围的武将,花脸人忽然对他露出一个凶神恶煞的笑容!
“吾乃—夺—命—阎—罗—是也!”唱戏一般吐出自己的名号后,轻轻一翻刀,人头洒落一地,花脸人身影雷动!
“咚锵——”太刀横扫,杀人如割草。
“咚锵——”刀芒毕露,刃甲若等闲。
“咚锵——”腥风血雨,长刀似血枷。
“咚咚——!”花脸人猛地跳了起来,脚步虚点,花脸转向被官兵团团包围的武将,向武将踏虚奔来!
“将军快走!!!!!!”亲兵们死死护着武将,架起长枪阵,要刺死这只从天而降的花脸刺客!
花脸人身上忽然冒出一阵无形罡气,长枪触之即毁,人如入无人之境!
“地级武者!”亲兵们大惊失色,但花脸人已经跳至武将前面了!
“锵————!”
锵字一声余音袅袅,伴随着一声极其刺耳的金戈交响激荡着众人耳膜!
五尺之长的野太刀,被两把剑挡下了!
“将军请走!这里由我来!”一个锦袍少年手持双剑,护在武将面前!
武将闻言大喜,“好,好!”
武将已经走远,花脸人好像也不太在意,他舞出几个刀花,死死盯着面前这个锦袍少年!
锦袍少年笑了笑,手上双剑也舞出几个剑花。
然后他们同时动了!
剑阻刀锋!
剑斩刀身!
地级武者的气势爆发,无任何亲兵敢靠近他们的五米之内!唯有金戈之音,在细雨中响彻天地!
双剑一锁长刀,锦袍少年眼神一凛,身子微压。
“给我撤手!”
“咚锵!”花脸人极其急促地吐出两个字,手上长刀被锦袍少年一绞,叮的一声抛向天空,但花脸人却不慌不忙右脚退后一步,空中的长刀被他精确地拿到手上。
锦袍少年见此却没有趁机穷追猛打,反而露出微笑,双剑回守,架在身前!
“大吉。”锦袍少年忽然吐出两个字。
亲兵们还没来得及细想这两人忽然都采取守势,那花脸人的刀,就已经动了!
一左一中一右三道刀芒,瞬息袭向锦袍少年!
“阴流道场的月影!”一个颇有见识的亲兵怒吼道。
锦袍少年忽然笑了。
明明这是战场,春雨绵绵,声音嘈杂之极,但锦袍少年这轻轻一笑,所有人都听到了。
也看到了!
锦袍少年也没什么其他动作,只是出剑向前!
锵锵锵三声,三道刀芒尽碎!锦袍少年趁机欺身,两把长剑像鞭子一般抽向花脸人!
花脸人横刀一架!
奈何锦袍少年有备而来,剑上锋芒肆意,似有万钧之力!刀剑一撞,真气爆发,激起甲板上无数木屑!
花脸人不堪锦袍少年全力一击,然而他顺势撞向船舷,撞出一个大洞,掉入江中,不知去向。
“哎呀,力道控制不好啊。”锦袍少年摇摇头,对花脸人跑了颇为遗憾,“不是大吉,小吉罢了。”
但其他亲兵可不管这个,纷纷上前赞赏道,“真不愧是陈参将的儿子!”“好年轻的地级武者啊!”“救将军有功,以后记得多多提携在下……”
锦袍少年抱拳还礼,笑呵呵地应酬道。不远处跑到甲板后方的武将看见没事了也放心走过来,“陈无道……”
“将军小心!”忽然武将身边的亲兵大喊的。
只见船舷下忽然冒出一个人影,穿着一套黑色的盔甲,手持一把——
铁锤!
没人来得及保护武将,只能眼睁睁看着铁锤锤向武将的脑门!
——
春雨稍息,两岸绵绵。
龙舟甲板下,锦袍少年跪在一具脑袋无法直视的尸体前,默然不语。
“灵堂怎么设置在这里。”来者抱怨几声掀开帘子走了进来,“河洛驻军,锦衣卫千户谷万里前来吊丧!”
谷千户走进来看见那句像是西瓜被砸烂的尸体,也是吓了一跳。灵堂里的其他人纷纷取笑道,“想不到连见惯生死的谷千户也会有吓了一跳的时候。”
取笑完后,又有人安慰锦袍少年,“无道,这不是你的错,我们已经知道你做得很好了。”
“是啊是啊……”“无道真是大发神威……”
“战场上,这也只不过是平常事。正所谓,天要你死,你终究要死……”
“天要我活,”一个如渊如岳的声音在灵堂响起,“我终究会活下来。”
来者,跟被铁锤砸破脑袋的武将,长相几乎一样!
“李将军!”谷千户松了口气,“真是被你吓死了!我还真怕你死在这洛江之上。要是你死了,我都不知道怎么向朝廷交代!”
“李将军智计百出,又怎么会死在回奉天途中。不过,谷千户你恐怕不是担心向朝廷交代,而是担心怎么向襄阳侯交代吧?”有人笑道。
“不过就连我们也不知道,李将军你居然找了替身!”
李将军走到尸体前面,低声说道,“这次我镇压白山黑水的金狼国回京述职,接下来就是十万大军回师,不知多少人不想看见我回去,不想看见十万大军回京,这五年来我在边境的时候,处于大军军营中,他们没机会下手,这次是他们最后的机会,我早就预料到他们会狗急跳墙了。”
“做出这种事来,是不是西边的……”有人推测道。李将军马上用眼神瞪向他,那人马上噤声,“属下多言。”
接着李将军看着一直跪着的锦袍少年,叹了口气,“陈无道,这次你父亲成为我的替身,为我挡过一劫。但是,因为这次杀祸,也损失了我一名爱将。”
“陈苍跟了我十几年,一直兢兢业业,在战阵中我们互为臂膀,但是……”
李将军将手搭在锦袍少年肩膀上,“这就是战场,这就是庙堂,他日我死,亦无怨言。”
“是,”锦袍少年陈无道说道,语气平静,“我也没有怨言。”
“我知道,”陈无道说道,“身为将军的亲兵统领,将军身死,我父亲必以失职论处,全家抄斩。”
“现在,我父亲为将军替死,虽然没有抓住刺客‘手艺人’,但将军还在,父亲以殉职论,我陈家全家几十口人还可以活下来。”
陈无道抬起头,看着李将军说道,“我又怎么会有怨言呢?”
李将军眯起眼,“不错,不错!你这种论调,凡事都算的很清楚,倒是让我想起赖布衣那个混蛋了。”
陈无道低下头,“但父亲的死,我也有责任,若是我再强一点……”
“孩子。”李将军摸着陈无道的头,“你无须自责,弱冠之年便晋升地级,堪比我那个疯子弟弟了。你父亲殉职,不惜以己身替死,你要以他为荣。而且……”
“对了,”李将军忽然问道,“你喜欢桃花么?”
陈无道微微一愣,随即点头,“十分喜欢。”
“那就好!从今日起!”李将军大声宣布道,“陈无道,你就是我李无忠的义子!”
“恭喜将军喜得佳子。”“将军手握重兵,无道有望天级,真是如虎添翼啊!”手下纷纷祝贺道。
“我李家里有一片桃花林,少时我流连于此,心想以后必定要让自己的儿子也去那里一趟。没想到现在儿子没有,义子倒有了一个,”李无忠将军忽然笑着摇摇头,“等我凯旋回京,我们爷俩回到荆州,在桃花林下,你正式拜我为父,让李家的列祖列宗见证,可好?”
众人不由地惊愕起来。他们以为李将军认子只是仁义之举,为了提拔陈无道,然而现在带回李家认祖归宗?这,这也……
陈无道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是颇为忧虑地说道,“现在天下风云起,将军位高权重,我怕……”
“哈哈!”李无忠大声笑道,“你怕我会死在你前面么!?你觉得你会又一次丧父么?”
李无忠一挥手,自信四溢,“‘手艺人’不能杀我,天下也没人可以杀我李家大郎!”
“既然这样……”陈无道向李无忠跪下来,“希望大人不要后悔。”
“李家子弟,从不后悔!”李无忠笑道。
“恭喜大人得虎儿!”
嘣!——
龙舟一阵摇晃,众人惊地大喊,“发生何事!?”
“将军!”文士刘夏看着船窗外面,“又有一个手艺人出现了!刚才他操持弓箭,射向我们龙舟!”
“怎么回事!”有人大喊,“将军不是已经被他们‘杀’了么?怎么还来!?”
李无忠颇为冷静,“来者是谁!?”
刘夏眯着眼睛,“看起来,是‘手艺人’的织工!”
“已经出现了‘手艺人’里的戏子、铁匠、织工……”谷万里皱着眉头,“难道他们发现替身之事?”
“不论如何!”李无忠命令道,“派军中的地级武者前去捉拿‘手艺人’!”
“但是将军,已经派了不少去抓捕铁匠和戏子,再派人的话,将军身边无人……”有人担心地说道。
“无道在我身边呢!”李无忠看向众人,“何必担忧?”
“是——”
听命的地级将领连忙离开,灵堂里一下空了不少。
“听说‘手艺人’刺杀从无失败。”谷万里忽然说道,“难道这个传闻是真的?”
“无论是真是假。”李无忠冷冷说道,“今天都会变成历史。”
“居然可以一箭动船……”有人喃喃说道,“这是地级武者的实力么?无道你这么看?”
“我怎么看?”陈无道很意外有人问他,只见他走到窗前,遥望群山云雾中那个时隐时现的人影,“不是地级。”
“不是地级?”众人都很惊讶,“不是地级,居然也能一击而动龙舟!?”
“织工这人,强丝作弓身,韧丝做弓弦,箭强由心,畜力可千里破万军,穷技可雨中杀飞燕,人级武者,地级实力。”
“如此强人,竟为织工,”谷万里笑道,“不知是男是女?”
“男身女命。”陈无道摇摇头,“进则巾帼英雄,退则家中老虎,一生一世一心人,不爱刀剑……爱女工。”
谷万里笑道:“无道你知道地真多,我这个锦衣卫对手艺人也只是一知半解。”
“当然。”
“小子我,在没认祖归宗前,是靠算命混饭吃的,”陈无道摊摊手笑道。
“所幸我算的还挺准,半年前跟陈参将算命,算到他还有一个私生子陈无道。”陈无道转身过来看着众人,“于是,他就找到他唯一的儿子陈无道了。毕竟……”
“毕竟陈苍这一辈子,只生女儿,不生儿子。”
被陈无道看着,众人忽然有些胆寒。
“你不是陈苍的儿子!?”谷万里惊喊道。
“我就知道,陈苍没跟你们说过这件事。”陈无道向他们眨眨眼,“位高权重,老婆颇多,但是家里连个带把的都没有,可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
李无忠大笑一声,眼神里颇为玩味,“那你算到我的命么?”
“将军你自然是人杰之命,功垂千秋,将星下凡,死后必定追谥武烈,只可惜——”陈无道看着李无忠,淡淡说道,“无忠将殒……”
“洛江上!”
李将军目光微冷,“……你怎么识破替身的。”
“陈参将与将军长得极像,我们早就防备着这一手了,戏子跟我演了出戏,就为引出真将军出来!”陈无道拔出双剑,露出一个阳光的笑容,“做事势必完美,这就是我们手艺人的行事准则。”
“够了!”李无忠招呼手下护在他身前,一阵拔刀声响,“报上名来吧!”
“无道。”
“相师,侠无道!”
“原来算命也是一门手艺啊。”看着眼前亲兵们已经手执利剑,李无忠也笑了,“可惜了……”
“可惜我自己送上门来?”侠无道摊开双剑,笑道,“但现在,究竟是谁送上门了?”
“若你以为地级武者就可以横行无忌,那你就错了!”亲兵首领拿着利剑,对边无道厉声喝道,“我等乃天下强军忠义军最精锐的部队,即使是地级武者,吾等也曾围杀数人!你以为你能逃掉么?!”
“我不知道自己逃不逃得掉,不过……”侠无道毫无惧色,“我算过此行吉凶,结果是……”
“大吉!”
李无忠神色突变。作为朝廷有数的大将,世人皆知李无忠手下能人奇多,地级不少,若无天级实力,实难刺杀于他。但天级武者,又怎么会因为权位而刺杀他?何况刺杀朝廷命官,即使是天级武者也讨不了好,有宗门的灭宗门,世家人则灭世家,无牵挂的则令其无立足之地,对于天级武者,朝廷的是不会吝啬武力去镇压的。
天级宗师,不是闭关修炼,便是镇压一方。
因此李无忠从不担心性命之虞,替身不过是预防万一。
但此人明知我身边重重守卫,依然一意引开他人只求独自击杀我……
若此人不是胡说八道的狂徒,那么就是说……
刹那间,灵堂里无边剑鸣!意图离开船舱的一名将士,被侠无道一剑飞中喉咙!
“李无忠,纳命来!”
一个人,一把剑。
“他只有一个人,大家上啊!”
十四个人,十四把刀。
嘣!——
一只绳箭穿过灵堂的,插在船壁之上!
李无忠没有理会这支绳箭,他只是看着那个锦袍少年,心中却忽然想起家中那个疯子弟弟。
同级而无敌,越级而不败,生来为血海,所到之处,便能掀起腥风血雨。
若此人不是狂徒,那么他就是一个能匹敌天级的怪物!
——
远在连山府的乐希声,自然不知道洛江上的龙争虎斗。
他正在……嗯,跟踪。
作为一个重生者,乐希声应该是很着急去襄阳府成为隐卫的,毕竟隐卫可不仅仅是一个称呼,他还用配套的兑换体系,而且成为隐卫还会直接授予许多有用的装备。
但是很明显,眼前那个畏畏缩缩,披着斗篷,把脸隐藏在兜帽里的人,坐在巷子里的人更吸引他的注意。
“喂喂,向前,你站在这个墙角好久了!别人都以为你是不是变态了!”乐希声脑后的松鼠铃低声说道,“想干嘛啊!难道你看上那个乞丐了?天啊,玉儿姐姐你看不上,你居然……哎哟我去我去……”
“别吵!”乐希声低声喝道,继续观望。
他在思考如何接近这个人。如果是平日,他直接就上前了,但是……
斗篷人的脚上,有一道十分明显的伤口。
狼受伤的时候,对一切敢接近它的人都会撕成碎片。
这个道理大家都懂,特别是注意到斗篷人旁边还有一把刀的时候,几乎没人敢走进这条巷子。
就当乐希声也觉得不能再等下去,是时候主动上前的时候,刚迈出一步,忽然那边巷口就来了一拨人。
“曲哥,就是他!”
乐希声缩回墙角,他感觉有一些有趣的事情将要发生。
这十几个人,手持长剑,但看起来是普通货色;身穿各式衣物,看起来出自小门小派;身手尚算矫健,看来练过几天。
为首的男子看见斗篷人就大喜,“曲哥,那天就是他被锦衣卫打伤的!”
只见一个魁拔大汉拿着一把重剑上前,“你就是那个通缉的徐散华!?”铿锵一声,重剑柱立地面,激起碎石横飞。
不错!乐希声暗暗细想,这魁拔大汉,已有人级下品的实力。
斗篷人闻言动了动,但没说话。
“徐散华,”姓曲的大汉沉声说道,“我们并非要拿你邀赏,只是我等皆是向武之辈,但苦于无好的武学秘籍,特来向阁下商量。只要阁下给一两本可用的传承秘本,我等掉头便走,绝不向锦衣卫提起关于你的事!而且,阁下流连连山府如此之久,想必是有要事要办,若是终日被锦衣卫盯着,恐怕……”
“恐怕非你所愿吧,徐散华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