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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雯更加无辜地眨着一双大眼睛:“真有人会那么干?”
真有人会被潭王稍一勾引就丢了魂,连一边对他死心塌地、一边替他勾引刺探其他男人的傻事都做得出来?
皇帝看着她一副如闻天方夜谭的好笑表情,又微露笑意:“你还不信?”
绮雯皱起眉道:“即便有人会那样,他也该看出我不是这样的人啊。他明知我是早就选了您的,怎会一点也不怀疑我是对您钟情,不可能为他所动的?”
皇帝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即便你从前钟情于我,他也会觉得经他勾引一把,便能笼络得你有所移情呢。”
“可是可是,我当时也明确显露出对他的排斥之意,险一险就跟他动手拼命了,他难道还会以为我可能做他奸细?”潭王显然是直至走时,都还自信满满呢。
“纵是你面上排斥,他也会觉得你心里对他仍有迷恋,只是碍于其它缘故,不便承认罢了。”
“……”绮雯没词儿了,天啊,世上怎能有如此自恋之人!那是不是我今天要真打了他一个耳光,他也会觉得打是亲骂是爱啊……
皇帝抱起双臂,说得正经八百,也肯定万分:“总之,即便不能只凭这一次拉拢到你,他也确信今日此举总能在你心里扎下根,以后再来努努力,总能办到。你不必再怀疑,我很了解源瑢,他向来无利不起早,插手此事只能是为了拉你为他所用。”
转脸看见绮雯这表情,皇帝又“噗嗤”笑了出来。如今才知,二十多年来自以为心如止水不去计较,实则见到有人真心向着自己,鄙薄源瑢,他也会这么幸灾乐祸,这么得意非凡。
原来做个会嫉妒、会背后说人坏话的俗人,远比孤高自傲要快活得多。
见他又笑了,绮雯忽闪着大眼睛,看得满心熨帖,看来向他说三王爷的坏话是个讨好他的好手段。不知以后天天说,月月说,是不是就能说到完成任务啊?
皇帝唇边略显嘲讽,感慨道:“其实他这并不是自大,这些年为了他神魂颠倒、什么都肯做的女子已不止一个两个。这一回,他就是想既激我接纳你,又要你心里对他魂牵梦绕难以割舍。依你转述的话来看,比起情意,他更倾向于相信你是为了寻个靠山才选了我,所以才想用‘江山其实在他手里’那话来镇住你,一边向你示好,一边以势压人,双管齐下,拉拢你为他所用。”
绮雯还是无有话说,只得默默摇头感叹:林子大了……
“何才人就是那么死的吧?”静了一阵之后,绮雯乍然想通了这件困扰已久的难题,兴奋得两眼放光,“何才人就是那样的一个傻女人,因被三王爷勾引了去,就情愿替他来做细作刺探您,也是因此被您发现,才被赐死的是不是?”
皇帝一时听得懵了,她怎么又想到这里去的?
“可是,”绮雯右手捏着下颌,一副柯南状,边思索边说,“何才人被赐死,就只是因为被您察觉了她是细作么?这其中应该另有隐情的吧?”
皇帝忍不住伸出手指去,在她眼前晃了晃,打断了她忘情的推理:“你先来告诉我,你是如何想通何才人这关窍的?全宫的人都以为何馨儿是因为向我谄媚触了霉头而被处死,为何你一听见细作一事,便想到了她?”
绮雯坦然一笑:“我又不像三王爷那么自大,早在听说了何才人被赐死的事,我就从未相信过其中原因是那么简单。”
“那又是为何?此事究竟哪里蹊跷了?”皇帝方才一直是侧身对着雨地,偶尔转过头来与她说话,此时却转过身来面对着她追问,足见对这问题的重视。
“您这是明知故问么?”绮雯抬起眼眸与他对望,“您当日对我一个素昧平生的罪臣之女都能平等相视,我又怎可能将您看做一个喜怒无常、动辄杀人的人?所以呢,别说您不可能为何才人谄媚不当而处死她,即便仅仅是因得悉她是三王爷的细作,我也不觉得您就会轻易置她于死地,肯定是另有隐情。”
她说得那么从容坦然,那么理直气壮,皇帝心中却是翻江倒海,惊涛骇浪。
处置了何才人,连父母、琢锦、皇后都归因为他的喜怒无常、乖僻狠戾,连源瑢也很可能是那般以为,怎就偏偏是她一个人生了疑,没有对他下那个结论?
他一直都是如此行事,甚至当日是当着源瑢和琢锦的面善待了绮雯,为什么别人都没有看透他这为人?
这一瞬他猛地觉得,老天终于对他开眼了,天阴了二十二年,终于开了一道缝,洒了一缕阳光到他身上。
看出他眼中的触动,绮雯也有点明白了,立时来狗摇尾巴地讨好鼓励:“您在想什么,能否说出来给我听听?”
皇帝也不吝于给她这甜头,微露笑容道:“我在庆幸,还好那会儿你听了我的话,没有转身就走。还好……你留下了。”
还好因为她的坚持,自己才没有错过她,没有留下终生遗憾。
一时间心里的隔阂、距离感都祛除了大半,好像已经与她相识相知了好多年,真真是倾盖如故,莫非这就是所谓的天赐良缘?
绮雯却听得一呆,心头一动。
“想起了什么?”皇帝见状问道。
“我在想,”绮雯重又抬起眼睛,“我没有转身就走,其实只是一念之差。我如今也一样在庆幸,还好……留下了。”
她没有转身就走,都是因为系统的压力,若非有这个不爱就死的任务压身,以她这尊严高于性命的倔性子,铁定早就转身走了,甚至会不会来都难说,这么看来,倒是系统帮了她的。
尊严是把双刃剑,多一分就成了死要面子,少一分又成了下贱无耻,只有把握好了度,才能得到最好的效果。她从前就把握不好,而他则更有甚之。
哪有两个人天生就契合无间的?自然都是要彼此有所忍让,收敛锋芒。
他们两人其实个性很像,都是锋芒刺人,坚信三军可以夺帅,匹夫不可夺志,没个外力限制,怎能让他们这两个都死要面子的人放下面子,坦诚相对呢?
“你放心,既有今日,我必不会让你真去终身做个宫女的。别说终身,连一年半载都不会要你等。到时该你得的,定会一样不少、倾我全力给你。”
皇帝说得极致认真,幽黑深邃的眸子里深情隐然,绮雯呆呆望着,小心肝一阵乱跳。
刚才对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发自肺腑,并没经过多少盘算思量,她本来就觉得相爱的人之间理应坦诚相待,对他这般生性多疑的人,更不宜有所隐瞒。以此时的效果看来,她的策略果然是对的。果然如她从前所想那样,真心需得真心才能换得来。
如果自己单是揣测着对方的心理讨好逢迎,或许也能蒙蔽他一时,但将来但凡露出一星半点的破绽,便要前功尽弃,甚至是弄巧成拙。
她还是相信,真爱这东西,再高明的演技也换不来。
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周围回归寂静,只有屋檐滴水上的雨滴断续落下,滴答一声,隔一会又是滴答一声。
他依旧面容冷淡,只细微处的线条比平时稍显柔和,眼睛里闪着星星点点的光亮。月亮凑趣似的赶在这时钻出云缝,洒了一地碎银,也映亮了他挺直的鼻梁,磊落的鬓角。线条刚毅的脸被染上这层光晕,兼具了阳刚与阴柔。
绮雯呆呆望着,颇觉观之不足。他比潭王顺眼多了,初见那会儿竟会觉得潭王比他好看,也不知是什么眼神。有心对他直说,其实名分富贵什么的,她真没那么在意,又不是说做个宫女,就不能与他两情相悦了。
不过这话要说出来,好像容易被理解成另一层暧昧意思——又不是做个宫女,就不能与他那个什么了……
这么一想,她先有些不自在了,同时也开始觉得不知足:名分你现在给不了,怎也不给个拥抱香吻什么的意思一下呢,唉!
转念一想,他是这么拘谨端严的人,想要肢体接触上有进展还不知要等到何时,自己也不好在这上面太主动,但是,调戏一下总可以吧……
钱元禾站在隆熙门的重檐底下,极力伸长脖子朝夹道东边望着。王智手捧拂尘站在一边,看不惯他这模样,拿拂尘柄捅了一下他的后颈道:“规矩着点,你看得使劲儿就能把人给看回来啦?”
钱元禾一缩脖子,挠着后颈道:“师父您说,爷怎说了这半天的话还不回来?”
“你急什么?说的时候越长才越好呢。”
“可是,站这么半天多累啊?要不,我给爷搬张杌子过去吧?”
王智斜了他一眼:“杌子哪顶用啊?你看天都这么晚了,干脆你把寝殿那张拔步床扛了,给爷送去吧。”
钱元禾悻悻地住了嘴,忽听见有脚步声传来,他立刻兴奋起来:“爷回来了!”
这下不仅他和王智,连像柱子一样守在门两边的宦官们都伸长脖子朝夹道那边望过去。那脚步声一听就是皇帝的,他手里倒提着雨伞,迈着比平素更大更长的步子快步而来,到了门口对他们的见礼视而不见,直接朝正殿门口而去。
隆熙门下的宦官们面面相觑,他们看得清楚,爷那脸色黑如锅底,好像生了老大的气,这又是怎么说的?背着人在外头互诉衷肠这半天,就说了一肚子气回来?那绮雯姑娘呢?
王智与钱元禾刚想回去殿里,就听夹道里一串小碎步的声音,绮雯居然也跟回来了。天都这么晚了,她怎也跟来了?难不成是要……可看爷那样子,明显不是啊!
绮雯一张小脸红彤彤的,过来左右看看他们,张了张口欲言又止。王智便又拉了她的衣袖,携她过去影壁旁才小声问:“如何了?爷又生什么气呢?”
绮雯本来一副羞怯难言的模样,一听他这“生气”的说法,竟“噗”地笑了出来,继而就连腰都笑弯了,根本停不下来,又顾念着不敢让声音传进屋里去,就捂了嘴辛苦忍着,直笑得两眼泪汪汪的。
王智和钱元禾更是看得满头雾水,这到底是怎么了?
皇帝平日在隆熙阁前殿东次间看奏章到深夜,累了常就近歇在一墙之隔的暖阁里,并不回后殿的寝殿,今天料着也没心思看奏章了,干脆一回来就去了后殿。
一路走他一路的不忿:刚不是话说得好好的么,她怎就那么会突发奇想……这死丫头,真真儿是得意忘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