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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绮雯是真心对做皇后半点兴趣都没,在现代跟谁投缘了,连个本本都不用领,直接搬到一块住着就得,哪会像古代人把个正妻名分看得那么重?更何况做皇后还要管好多好多的烂事儿,还是交给别人去干得好。
只不过这关乎做他唯一的女人,这才是她所在意的事。
经过这次的风波,她心里已经有了把握,无须听皇帝来做什么承诺,她也确信,他这辈子除她之外,不会有心去碰其他女人了。既然已经在实质上做了他的唯一,她情愿让自己忍下心底那一点点遗憾,真的不去得陇望蜀。
解决完皇后的事就该去见老妈了。去见太上皇后,皇帝是刻意拖着时候,等到了下午傍晚时分。来前他已经听过了很具体的回报,知道这一天内母后过得很热闹。
先是源瑢来了,这当口他没法装没事人,总该来给母亲一个说法的。他会怎么说也很好想象,还是一切归为男女私情和真爱呗。
令皇帝有些意外的是,源瑢竟被挡了驾,太上皇后称病不见。这可是件新鲜事,要知道这二十多年来母亲都比父亲更宠着源瑢,这还是源瑢头一回在母亲那儿吃了瘪呢。
想想也是,太上皇后听说他把皇帝的女人逼死了,急急火火要帮他善后,连与皇帝翻脸的风险都不顾了,差点没急火攻心也跟着心疾突发,最后得知竟是被他骗了,绮雯根本没死,而是被他悄没声地偷走了,太上皇后能不气么!
皇帝很不厚道地幸灾乐祸了一把,既乐兄弟的,也乐老娘的。这样的戏可真好看,以后能经常看才好呢!
源瑢回去后琢锦来了,还不是自己来的,是带了两个姑妈和一个姑奶奶一块儿来的,名义上是探望,实则就是“安慰”外加探听八卦论短长。
十王府历来清净,昨天却半天之内得王爷和皇帝两人接连造访,能不触发女人们的八卦神经么?皇帝并没嘱咐长公主保密,也不觉得有多值得保密。依照多年来默认的规矩,皇家内部的秘辛都内部消化,让俩姑姑一个姑奶奶知道了也没什么,谁都不会再往外传。
甚至说,他其实是故意想叫她们知道。
昨天临走前他将事情原委向琢锦大略讲了一番,没去提源瑢的目标是觊觎皇位,只说他们哥俩争女人,也提了太上皇后那天在隆熙阁的表现,长公主当时就特义愤填膺。
琢锦的性子他知道,没被他严令封口,就铁定是要找人去说的,那两个姑妈和一个姑奶奶一定是得到了消息才来登门。
皇帝这会儿就在好奇着,母亲是如何应对那两个小姑子和一个姑妈的。
当初那三位长辈有着一个共同爱好,就是损太上皇后(当时还是皇后),看她的笑话。这也好想象,皇家女人的优越感嘛,对外嫁进来又出身不高的皇后嫂子不欺负白不欺负。
那三个老女人也说不上多喜欢皇帝,却因出于这一爱好,都曾替他抱打不平,指摘过太上皇后偏心。姑奶奶更是曾经直言笑称:你待亲的冷,待后的热,小心将来亲的后的都不念你的好,你就落个里外不是人。
太上皇后当时是自然不当回事的,源瑢多好的孩子啊?绝对会一辈子孝敬我的。
如今被这好孩子骗了一道,足见源瑢糊弄利用她是信手拈来,毫无顾忌,不见半点孺慕之情,她却为这小白眼狼将亲生儿子得罪得不轻,可不是正应验了这话?
母后落得被讥刺还有苦难言,也算是种报应吧。皇帝更加不厚道地幸灾乐祸着,暗暗遗憾自己没机会亲自旁听。
后来姑妈和姑奶奶先走了,留下琢锦一人一直没走,想必是太上皇后心灵很受伤,需要女儿留下贴心安慰。
再后来完全不意外地,等到他登门时,太上皇后同样称病不见。不见就不见吧,不见正好,他本就懒得解释什么。孰是孰非都是明摆着的,有什么需要他解释?他上门来表个姿态为的都是给母亲面子罢了。
但这次来却不是白来,竟意外听到一个大好消息。
“当真?”刚听长公主说了太上皇清醒过来的消息,他简直不敢置信。算起来已有近两个月父亲都是整日昏睡,偶尔醒来也是意识混沌,太医早就称其很难再度清醒了。
长公主笑道:“我还能骗你不成?父亲午间就醒了,零零碎碎说了点话,太医和母亲都担忧是回光返照,怕得什么似的,都打算召大臣进宫拟遗诏了。没想到几个时辰下来,父亲的神智越来越是清明,到了这会儿都能与人聊天了。正赶上你自己来了,方才我们还正要着人去请你呢。”
一个逊位的太上皇有什么遗诏可拟?长公主是没过脑子直接转述母后的话,这说法未免对皇帝大有不敬,但皇帝此刻半点也不会来计较这些。
当真是意外之喜,虽然早将父亲的过世算在了计划之中,他可从没有盼着父亲死过,听到这个消息,更觉得今天是个大好日子,亟不可待地握了长公主手臂问:“现在父亲正在哪里?”
“今儿天好,父亲方才说想晒太阳,太医也说见见太阳更好,母亲正安排人抬父亲到园子里去呢。二哥便去陪陪父亲吧,母亲这边有我,你不必担心。”
源瑢说不定还会使人向太上皇后搬弄是非颠倒黑白,有琢锦在,就不怕了。皇帝不再多言,急忙跟着慈清宫的宦官引路,向慈清花园赶去。
送走了他,长公主施施然走过穿堂,去到后殿梢间报告:“二哥去找父亲说话了。”
太上皇后坐在南炕上,守着炕桌收检着药品,闻听后甩手丢下一瓣黄芪,心烦意乱地抱怨:“你说说,这都是些什么事!眼见着你父亲好容易醒过来了,我都不敢与他说。”
长公主叹了口气,过来坐到炕桌对面:“您是不能与父亲说啊,要说也得等父亲再好些。”
太上皇后犹自愤恨:“还堂堂一国之君呢,为个女人搅得如此天翻地覆,几乎要与我翻脸,被你父亲知道了,不定要对他多失望呢,怕是都要后悔将这皇位传了他。”她恨不得把下半句话也说出来:当初传给源瑢就什么事都没了,传给他本就是不该。
长公主虽早熟悉了母亲的立场,听后还是不禁讶然,刚喝进嘴的一口茶都喷回了茶杯,咳嗽着睁大眼睛:“直至此时,您还觉得错的是二哥呢?”难道是因为受了姑姑们的奚落,生了逆反心理?
太上皇后被噎了口气,嘴硬道:“他毕竟是皇帝,又是做哥哥的。”
“那又怎样?”长公主一双杏眼睁得更大,“二哥与绮雯是两情相悦,难道就因为他是皇帝,又是哥哥,就该将绮雯让给三哥?三哥都得了多少女人了?凭什么还要抢二哥的啊?”
太上皇后被噎得没词,更是恼羞成怒:“你这孩子竟也来与我顶嘴!我……我怎地如此命苦。”说着竟掩面哭了出来。
长公主这么多年还头回见母亲哭了,一时也慌了神,又是递帕子又是连连赔罪,差一点也陪着掉了泪。
太上皇后抹着泪道:“我就是偏爱源瑢又怎么了?还不是因为源瑢本就比源琛待我更好?”
长公主再度愕然:“您真这么觉得啊?”见母亲红着眼睛看过来,她又赶忙垂头赔礼,“是女儿乱说话,母亲别放在心上,三哥他……确是对母亲很好的。”
太上皇后不再抹泪,直直望着一边发起了呆。源瑢比源琛待我更好,这话现今再说出来,连她自己都觉得违心。
事实上,她哪至于真有那么糊涂,那么不明事理?只不过临到这种境地,她是真不甘心认错罢了。
源琛从小到大总是冷着一张脸,连逢年过节和为她做寿都未曾说过几句好听话,看起来待她确实当不得一个“好”字,比源瑢简直差得太远了。她也因此一直都觉得自己对源瑢笑脸相迎,对源琛不假辞色,都是理所应当,可如今……
自御极以来,源琛处处缩减宫廷用度,却唯独对慈清宫极近厚待,对她与太上皇尽心关照,巨细靡遗,处处都安排得比从前太上皇在位时更要妥帖细致。好听话依旧是一句未曾说过,可也从没失了敬意。
其实就是当初在关中就藩期间,逢年过节和她与太上皇的千秋寿诞,源琛都没少差人送来厚礼。
可源瑢呢?很明显,源瑢就是对他有利的好事才会做,对他有利的好话才会说,有需要时就对她这母亲也想利用就利用,毫不含糊。
太上皇后其实早已想明白了,多年来自己都已习惯了,受了源琛再多的好意,也及不上听源瑢说上一句吉祥话更加舒畅顺心。
早在听说源瑢逼死了绮雯之时,她虽然立刻决定帮其遮掩,其实心底里已经在对源琛愧疚,已经明明白白地知道是源瑢对不起源琛。如今看明了源瑢的企图,更是再没疑义。
她只不过不愿承认,不愿服软,不愿让所有人都把她的过错看得那么清楚明白。
心里搅动着对源琛所受这二十多年委屈的心疼,太上皇后更是泪如泉涌,忍也忍不住。这一次不是为自己,却哭得更加情真意切了。
……
斜阳和暖,天朗风清。
太上皇一头花白头发梳得一丝不乱,身披鼠灰色貂裘,膝上盖着绒毯,靠在躺椅上闭目养神,仪态安详。
皇帝步入慈清花园,一步步走近父亲,心情激荡不已。这些天虽面上平静,其实几乎每日清晨醒来,他都担忧着会听见慈清宫传来的噩耗,何尝还敢指望,今生还能有机会与父亲直面对话,这简直就是上天一大厚赐。
侍奉下人已在他来在跟前时就自动退下。太上皇像是睡着了,皇帝的动作极轻,怕惊扰了父亲似的,可等他来到近前,太上皇还是睁开了双目,对他露出熟悉的温和笑意:“来了?”
一股强烈的酸楚涌上心头,皇帝从想不到自己还有这样的一刻,竟好像在外受了委屈的孩子回家看见了亲人,一心只想扑在父亲膝上大哭一场。
他眉心颤了颤,竭力压抑住心绪,垂下已然湿润的眼睛,在躺椅前跪了下来:“父亲……”
太上皇有些动容,伸出手来拉他:“你这是何必?”
这确实是没有必要,他只是担忧此生此世父亲再没机会受自己的大礼,若是错过今日,下一次怕只能是在灵堂上了。
近前是一座凉亭,此处背风向阳,他起身后没有在一旁备好的高椅上落座,而是紧贴着躺椅坐在了石阶上,拉着父亲手腕的手一直不肯放开。
“源瑢今日也来过。”太上皇缓缓道,“当时我自称精神不济想要睡一阵,就没说几句,打发他走了。”他露出一抹与年纪极不相符的诡谲笑意,“其实,我是装的。我不想听他说什么,反正说来说去都是套话,没有一句真心,不值得我费神去听。”
皇帝很诧异,父亲还是头一回表现出对源瑢的排斥,头一回明确表露了倾向于他的意思。这又是为何?父亲刚刚苏醒,今次的变故,是不可能有人对其讲起才对。
见太上皇略微偏过头望着他,皇帝就又调整了一下坐的位置,让父亲看见他能更省力些。心里似乎有很多话想对父亲说,一时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这样当口,祸起萧墙的烦心事是绝对不能说的。那又该说什么呢?说自己终于寻到了真心钟爱的女子,终于解开心结?
太上皇望着他道:“你还记得,你小时候与源瑢唯一一次打架,我是如何处置的么?”
他未想到父亲会问起这个,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他与源瑢打过架么?都已记不起了,那一定是许久许久之前的事。
“你一定以为我当时没有理睬你,就是偏袒了源瑢吧?”太上皇自顾自说着,语调极缓,就像个老爷爷在给孩子讲故事,“实际那天你走后,我头一回打了源瑢的手板,罚了他抄书。是你母亲讲情,说源瑢一向要强,既已罚了就别再让他多损颜面,才没声张,以至于你都不得而知。”
皇帝还是没想起那是几时的事,但父亲的意思,他已有些明白了。
“当初,我有意让源瑢继承帝位,其实也是怕你性情执拗乖张,不适于做皇帝,并非出于对源瑢的偏爱。”太上皇自嘲地一笑,“我知道自己不是个好皇帝,也没本事做成个好皇帝,但……我也不想叫祖宗的基业毁于一旦啊,自己是管不了自己,总还是该为大燕选个更合适的新帝才行。”
皇帝心潮澎湃,激动得不能自已,翕动着嘴唇就想将那疑惑许久的问题问出:果然您选了我继位,就是因为看在我比源瑢更合适,更有望挽回颓势对不对?
却没等他出声,太上皇已将话题兜了回来:“我对你,从来都是与对源瑢一样的,从没对谁有过真正的偏爱,表面看来,我是待他亲厚了些,实际那只是因为,我一直拿不准该如何与你相处。你当记得,我也试过如待他一般待你,可你却没有如他一样的反应。”
皇帝满心惭愧,他一直将父母亲的善意都当做怜悯和补偿,冷着脸消极因对,却没去想过,那一样可能是出于真心,一样是对他的真情流露。别人为他下了执拗乖张的定论,并非对他的错怪。
“我觉得无可奈何,想不出办法,只好一再逃避,以至于与你走得越来越远,渐渐都不知如何说话。”太上皇苦笑着,拇指在他手背上轻轻摩挲着,“你别怪父亲,为父不是偏心,只是愚笨了些而已。”
皇帝再忍不住,两行泪水滑下脸庞,握紧父亲的手颤声道:“是我不好,都是孩儿愚钝,竟不明白父亲的一片苦心。”
“哪里怪你?把话说个清楚,本就是为人父母的责任,难道还该指望儿女主动来探询?”太上皇有些精神不济,闭了一会儿眼睛,“趁我还活着,该当给你多加一份保障,好让我死后没人找你麻烦。待我今晚好好想想,明日便立个诏书。想必时至今日,我的话,还能有几个人听罢?”
“此事不急,父亲才刚有所好转,还是不要太劳神的好。”皇帝恳切说道,他的皇位是父亲亲自下诏给的,之后太上皇也曾多次向臣下强调一切都听从他的旨意,若是父亲再立个诏书就能稳固他的地位,让臣下全都听话,让源瑢无计可施,那就不必等到今天了。
比起这个,倒不如从另外一件事上入手更来得有效。想想真是惭愧,父亲好不容易醒了,他亟待要做的,却还是对其加以利用。
皇帝顿了片刻,道:“我倒是另有一事,想要求父亲相助。”
待太上皇睁眼看过来,他才问道:“父亲可还记得,平远侯赵顺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