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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清明过后的第二天,原鹭会回乡下给父母和弟弟扫墓。
乡下前两年才通了客运站,以前原鹭会先坐两个小时的火车再在车站附近倒两趟黑车去乡下,这两年村里集资建了个客运站,客运站有直达火车站的班车,原鹭省了倒黑车的功夫,路上便节省了不少时间。
今年原鹭走不开,老太太身体不好,家里的家伙事儿都已经操办了起来,她心里惦记给父母和弟弟扫墓的事却抽不开身。
老太太这几天滴水不进粒米不沾,精神头却一天比一天见好。两只眼睛凹在眼眶里,光突突的,眼神瞧着也不对劲,定神定神的。
老太太神智清明,还招来乔海阳问:“老四,我的吉祥板备上了没有?你爸那会儿的板请的是徽州的老师傅雕的,那料子放了这么多年该是坏不了,用不着新的。”
乔海阳被她问得心里叹气,面上却仍是恭恭敬敬:“妈您这说的是哪儿的话,您只会越来越好,什么吉祥板,没一百岁咱不沾这玩意儿。”
老太太拿眼睛白他:“浑说,我什么时候走我心里有数,家里那些账这两天都清好了,你和你媳妇两个好好点算点算。这套房子我走了后还是要还给国家的,其余的么,到时候该销的也会销了,屋里有几件套件儿是我和你爸结婚的时候你姥姥姥爷给我的陪嫁,这些该传下去,你记着。”
老太太说的几个套件儿都是些明清时的老件儿还有一些善本,老太太书香世家,陪嫁里头最多的就是书,好些破四旧那会被毁了,留下来的一些也格外不容易。
“我是看不到正岐结婚的时候了,记得你小时候看过的那箱黄花梨料的木头么?都交代给你媳妇了,等到正岐成家了,你还请徽州那家给他打一套摆件儿,这么好的料子别糟践了,算是我给他压身的一套物件儿。”
乔海阳低下头,抬袖暗抹了把眼泪,说:“儿子记住了,妈还有什么要交代么?”
老太太盯着他,看了许久,哀叹一声:“唉,耳聪目明地活了八十八,不好走咯,心里头想赖着继续多活两年,可是没那福气……也好,往后的烦心事瞧不见也心不烦了。”
老太太说完很久都没出声,乔海阳怔怔地抬起头去看床上的母亲,才发现她是睡着了,呼吸声很浅很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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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含进来的时候乔海阳正在给酣眠的老太太揉手指头,邓含走过去拍拍他的肩头示意他出来。
乔海阳跟着她出了房间,离老太太的房间隔了一段距离才问:“什么事儿?”
邓含说:“刚刚陈教授来了通电话,问咱们白蛋白还给妈打么?”
乔海阳问:“陈教授怎么说?”
邓含摇了摇头说:“说不好,这会儿妈身体看着还挺利落的,再打进去可能会加重肾脏负担,说不定一会功夫人就受不了了。”
乔海阳问:“要是不打呢?”
邓含道:“不吃不喝体力跟不上,估计就这两天的事了。”
这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乔海阳拿不定主意,就去找三个姐姐商量。
乔大姐说:“妈是咱们的主心骨,这往后妈要是不在了,连个人商量都没有。”
乔二姐被说的眼圈红红:“打吧,不能眼见着妈一点点消磨下去,打进去体力跟上去兴许最后能好受些。”
乔三姐说:“这打进去风险大,万一妈的肾负担不了呢?这不是害妈吗?”
一家人商量来商量去的,结果还是得去问老太太自个的意思。
老太太的意思是就不打了,能活一天就是从老天爷的口袋里挣一天,都吊了大半年了,这背上的褥疮都折磨得她再躺不下去了。
于是谁也没再提起打针这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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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时候原鹭接了个电话,电话号码显示是市区的,她接起电话吓了一跳,居然是俞维屋打来的。
“你怎么会有我的号码?”她记得她并没有给过他号码。
俞维屋沉声笑了笑,问:“下午有空么?刘鹿想去公墓看看她爸爸,说想让你陪着去。”
“下午?”下午台里有个医保报销专题的稿子还没处理,下了班还得马不停蹄赶去老太太那里,可是刘鹿那边她已经有四天没去看了……
原鹭咬咬牙,说:“行,我现在在单位,一会坐地铁倒公交去。”
“我接你。”
原鹭汗了汗:“谢了,不劳驾,我坐地铁不会堵车兴许还能快点到。”
“一点半到电视台楼下等我。”
随即是一阵电话的挂断嘟音。
原鹭简直要疯了,他来台里要是被谁撞见了,得多大阵仗……况且白敬惜下午还在台里录节目,万一被她碰上了还不得倒霉透顶。上回的事白敬惜估计还不知道,原鹭好不容易太平了下来,可不想再闹出什么风波。
原鹭立即回拨了电话,可是自动被转到了他的秘书台,秘书问她有什么事,她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把电话给挂断了。
原鹭看了看表,大概还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办公室这会还在午休,她去主任那里拿了半天的假,说家里有事。
主任立即秒懂地说:“去吧,老夫人身体状况反反复复你们也糟心。”
原鹭眼珠子转到天花板上瞟了瞟,反正她说的是家里有事,没说老太太有事儿,主任怎么意会是他自己的事。
原鹭收拾了下办公桌,去了附近的超市买了些零食和牛奶准备一会带过去给刘鹿。
她拎着两大袋的零食从超市出来,看了看时间差不多一点半了,不死心又给俞维屋打了通电话,没想到这回直接是他接的电话。
“以后你打这个号码不会再转秘书台了,下来了么?”
俞维屋开口就是这句,原鹭显然还得消化一下他话里的意思,过了一会才说:“我在路口超市这边,你到哪了?”
“电视台楼下。”
原鹭哀叫一声,果不其然电话里有安保武警和俞维屋打招呼的声音。
“我在路口,你赶紧来。”
原鹭撂了电话好一会俞维屋才把车开过来,她跳上车问:“没碰见什么人吧?”
俞维屋挑着眉毛问她:“你觉得该碰见谁?”
原鹭缩了缩脖子没接话。
俞维屋笑了出来:“系好安全带,刘鹿我已经让人接到酒店了。”
“啊,那我还拎着两大包的东西,早知道和她一起买了,看她喜欢吃什么。”
俞维屋把她手里的两袋零食拎到后座去,说:“今天开始刘鹿不用再呆在棚屋了。”
原鹭问:“找到愿意接收的孤儿院了?”
俞维屋摇头说:“暂时还没有,不过那边已经一个多星期没有人盯梢了,我先把她安排到酒店里住一段时间,会比在棚屋住舒服得多。”
原鹭点点头:“下半年刘鹿该上小学了,得尽快争取时间赶在那之前把户口落下来。”
俞维屋打着方向盘,问:“你这几天还上班?”
原鹭扣好安全带:“为什么不上班?”
俞维屋说:“你奶奶不是身体不太好么?”
原鹭看了他一眼,道:“你消息还挺灵通的,我们家都没往外说的事你倒摸得一清二楚。”
俞维屋一笑:“有心自然知道。”
就像轻易知道她的电话号码一样,原鹭在心里暗暗腹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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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路过花店,原鹭让俞维屋停下买了束白菊。
俞维屋看着她抱着白菊站在马路对面等绿灯,穿梭不息的车辆带动了她周围的气流,让她鬓边的碎发在风中缭乱遮住了她的眼睛。
他点了支烟,吸了一口,烟雾在车里开始弥漫。
他给她打了个电话。
“喂……?”她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他看着她在对面的斑马线前接起电话,手里的白菊被斜捧到胸前。
“拨错了?”原鹭摘下手机看了眼屏幕,号码有点熟悉,然后她想起来这是俞维屋的号码。
“回来吧。”
原鹭抬起头,视线往他停车的位置这边投来,“知道,绿灯了,我挂了啊。”
电话被挂断。
俞维屋颓废地坐在靠座上,手里烟头的星火从指间滑落。
他对着被挂断的屏幕,用唇语在说:“回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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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吸烟了?”原鹭回到车内,把花放到腿上开始系安全带。
“抱歉。”俞维屋把烟头掐灭,剩下的半根烟被扔进了烟灰筒,然后降下车窗通气。
原鹭瞟了眼被摁得扭曲的半根烟,淡淡说:“老见你这么一根烟只抽一口两口的,这一根烟能顶我好几天的工资呢,简直壕无人性呀。”
俞维屋问:“怎么毫无人性了?”
原鹭:“土豪的壕,懂不?”
俞维屋看着她,笑得很灿烂,问:“那你要不要考虑下和‘壕’做朋友?”
原鹭想了想,才说:“不太合适吧,三岁一代沟,咱们隔了三个代沟,都哪儿跟哪儿了。”
俞维屋:“没听过忘年交么?”
原鹭笑喷:“才发现你这幽默细胞,平常电视采访里没看出来呀。”
俞维屋说:“你没发现的地方多着呢,怎么,要不要认我这个朋友?”
原鹭说:“好啊,以后独家都交给我写,我就和你做朋友。”
俞维屋:“好。”
原鹭愣了愣,没想到他回答得这么不假思索。
他看着她,笑出声:“逗你呢。”
原鹭戏谑的翻了个白眼:“说得那么认真,我差点还真就信了。”
俞维屋嘴角的笑意渐渐平了下来,很久都没有接话。
眼下他们玩笑得轻松,等接到刘鹿去公墓看刘法严墓的时候,心情就没有那么轻松了。
刘鹿哭得伤心,今天又是清明节过后的第二天,本来原鹭也该去给她的父母和弟弟扫墓,刘鹿哭,她忍不住跟着偷偷抹眼泪。
俞维屋递了块手帕给她,她没接,用自己口袋里的纸巾醒眼泪鼻涕。
他知道她在伤心什么,却给不了任何的安慰,甚至连笨拙的拥抱都给不了。
扫完墓,他带她和刘鹿去吃冰激凌火锅。据说甜食能治愈人内心的悲伤,不知道是哪个甜食商的蹩脚言论,他信了,并且第一次做了一件那么愚蠢又显得可笑的事情。
三人围着一张漂亮的小圆桌,桌上的巧克力酱里包裹着甜美的冰激凌,盘子底下的蜡烛火苗在温暖地燃烧。
刘鹿说:“俞叔叔,你看冰激凌也会流眼泪,一流眼泪它们就化了。”
原鹭说:“大风吹大风吹,冰激凌流泪,小鹿还是个词人呢。”
俞维屋:“流泪?该死的,我真不该带你们来吃什么冰激凌火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