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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厌夜的脸色极为不好看,身形也有些不稳,好像下一个瞬间就要昏倒在地的样子。刚刚紧绷着一根弦,他还没觉得有多累。但是现在一切都解决了,疲惫的感觉如同泰山压顶,莲瑕赶紧把他扶住。沈厌夜靠在他的肩膀上,侧过脸去望着对方妖异的容颜,望着对方担心至极的神色,他忽然想起了莲瑕在天音城对他说过的话。他说……
“沈厌夜,你想拯救大家的愿望的确美好,但是你在拯救这些和你无关的人之前,你能不能为担心你的人考虑考虑?!!”
然后他无奈地笑了起来,脸上没有血色,只是唇角落下一丝红线。刚才为了替影夜固魂,将重湮的魂魄封在她的体内,他可是耗费了九成的灵修,现在只想当初晕过去。但是他已经让莲瑕担心了太多次了,这次他说什么也不能让他再为自己忧心。
“……我没事。”他咬咬牙,在红衣剑灵疑虑的目光中,轻轻地推开了对方。身体失去支撑,他顿时感到天旋地转,差点就真的要栽倒在地。但是这副样子别说莲瑕了,就是冥厉等人也看出了他的不对劲。
“律法天君……”冥厉的声音有些犹豫,“您……如果身体不适……”话说到这里,他看了看莲瑕。沈厌夜先是击退了陆欺霜,保护了他们,然后又耗费了大量法力救下了影夜和重湮。就算他是仙灵,他们也该对他以诚相待,但是现在莲瑕已经是魔尊,一切都还要听他的意见。
——虽然,他知道莲瑕大概不会反对。
“厌夜……”莲瑕无奈又好笑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你这又是在逞什么强?”
这话落在沈厌夜耳朵里可是好气又好笑——第一,莲瑕这种包容的语气让他感觉自己是在被他哄;第二,他以为自己在逞强?!要是私下也就算了,这当着全体魔界中流砥柱的面……虽然沈厌夜一向把别人的看法看得比空气里的灰尘还轻,但是此时不免有些尴尬。
沈厌夜转过身来,刚想教训对方扳回点面子,莲瑕却比他先行动。沈厌夜力不从心,只得看着对方的手指轻而易举地点在自己的昏睡穴上,然后落在他的怀里,然后眼前一黑,昏睡了过去。
“真是的……叫你别逞强了。”莲瑕笑着摇了摇头。他扶着沈厌夜,目光落在冥厉身上:“摄政王大人,我将带律法天君去我之前的府邸休息。如果有事,请自行解决,不要打扰我。”
话语落下,他打了个响指,一道暗红色的法阵旋转着出现在他的脚下。莲瑕带着沈厌夜用越行的法术离开了,徒留摄政王带着一干手下面面相觑。
…………
沈厌夜觉得自己很久没有睡的这么好了。就算那长达三百年的沉眠也比不上。那三百年的时间里,他在各种错综复杂的诡谲梦境中挣扎;醒来后,他又纠结于天道。就算是在睡梦之中,各种梦境的碎片也充斥在他的脑海里,令他不能安歇。
而这一次,他没有梦见任何令人痛苦的事情。他只梦见了一个人。
莲瑕。或者说,沈莲。他梦见两人在试剑窟的初见,梦见他教自己练剑,梦见他在继位大典上保护自己,梦见两人在澜沧城的游历……那时沈莲的脸上总是带着温和的神情,唇边挂着微笑,像是一个影子一样站在自己的身后。他会单膝跪地,仰面望着自己。因为当时的他还是个少年,沈莲的身量高于他,而剑灵不敢对主人不敬。
但是很快,这样谦和的神色便被张扬和凌厉的笑容所取代了。重渊的魔气解放了他的力量,令他接受了自己做为一个“人”的身份。他不再叫自己主人,他呼唤自己的名字。他望向自己的目光深情依旧,却再没了之前的恭谨。
他还梦见了三百年过后,两人再次重逢时发生的事情。他记得他在自己的耳边说话,温柔而甜蜜,像是用玉杵捣弄粘稠的糖浆时发出的声音。他的声音如同他的容貌,无比的妖魅惑人,甚至让他以为自己遇到了那些凡间说书人口中迷惑帝王将相的狐妖山魅。只是,那些狐妖山魅的声音和容貌不会如他这般,夹杂了无尽的戾气。即使是望着他的眼睛,那些修为稍差的人都会颤抖——他身周的戾气,若非曾经屠戮城池、脚下踩着万人枯骨,是不可能如此强大的。
……他试图将他后来的样子与两人初见时的样子重叠,但是他失败了。他的沈莲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单膝跪在自己面前,神色虔诚、仰望自己、需要自己为他指引方向的剑灵了。如今,他是魔界的兵主。他令妖界和鬼界铩羽而归,即使天庭的帝君都不得不让他三分……
——但是,为什么他从来不曾感到陌生呢?
……
沈厌夜慢慢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黑色的床帐。床帐上用银色的丝线绣着些阵法,除此之外变再也没有什么装饰了。他费力地撑起身子,黑色的锦被从身上滑落,沈厌夜这才发现自己只穿着薄薄的单衣。他一惊,立刻向周围张望过去。在看到离床不远的矮桌上摆放着那个有着刮痕的红色额饰的时候,他才松了一口气。
他的衣服被放在不远处的架子上,和几件暗红色的长跑挂在一起。他刚想起身更衣,然而门外却传来了交谈的声音。沈厌夜仔细一听,原来是莲瑕和冥厉。
“……所以说,你到底有什么事?我不是说过了么,没有事不要打扰我,就算有事也不要打扰我。”
莲瑕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微愠,声音有些寒冷。魔界上下全都知道兵主喜怒无常的性格。再加上他脚下堆积的那些就连怨薮火湖都填不满的尸骨,众魔族一向是敬而远之,就算是冥厉都忍不住冒冷汗——虽然莲瑕不至于杀他,但是揍他一顿却很有可能!
“咳……影夜尊主说,重湮尊主已经醒过来了。只是身体很虚,还在修罗殿里调养……”
“这个你一个半月前就已经说过了。而且我去探望了一下重湮尊主,并将他二人护送到了魔界之底的幻月湖,那里灵气最盛,最适合他们调养。”
“……的确是这样的,瞧我这记性。对了,影夜尊主说,他要带着重湮尊主回狱谷的泣塔。重湮尊主法力尽失,魔界的灵气太过霸道,不适合她久留。”
“这个你二十多天前也说过了,我们不是一道将他们护送回了狱谷,还请了重湮尊主之前的影卫们镇守泣塔吗?”
“呃,好像真的是这样的。重湮尊主离去前已经交代您是下任魔尊了,所以您何时准备参加登基大典?”
“……你真是够了。”莲瑕的声音越来越冷,已经听出来是耐心全失,“我还要看着厌夜。他还没有醒。”
“可是您已经守着律法天君两个月了……”冥厉愁眉苦脸,“您就算去朝堂上露个脸也好啊……”
“又没有发生什么重大事情,我去露不露脸又有什么分别?我要守着厌夜,他一天不醒,我就一天不会离开这里。”莲瑕说,“好了,冥厉,如果你没有其他的事情,就不用在这里呆着了。还是说,你想让我‘亲自’送你出去?”
见莲瑕不怀好意地捏了捏手指,指节发出了清脆的声响,就连侍立在两边的侍卫都忍不住闭上眼睛,不忍看即将发生在面前的惨剧。冥厉一脸痛苦决然之色,这次他就算被莲瑕打爆也要拖着他去上朝!!
“尊主!!历代魔尊继位以来,从来没有像您这样的两个月不上朝的啊!”朝中一些老古董一直在他耳边念叨,说什么他越俎代庖,他的耳朵都要长茧了!
莲瑕见对方不走,立刻揪起他的衣领要往外丢,只是他身后的门却忽然打开了!莲瑕一惊,立刻丢开冥厉,惊喜地回过头去。果不其然,他挂念的那人正抱着手臂靠在门边,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此刻破天荒地挂着好整以暇的表情:
“继位以来,不但未曾举行登基典礼,反而两个月不曾上朝露面。我若是冥厉,怕也是要着急的。”
莲瑕见他醒了,本来高兴,不料对方第一句话居然是指责自己玩忽职守,顿时十分不爽,道:“律法天君真是说笑了。若不是阁下昏迷如此之久,令我担心不已,我自然会去履行我的责任。话说回来,您当年一睡就是三百年,害的我担心不已,醒来后又经常思维错乱,最后又双眼滴血,您可真是好过分啊!”
沈厌夜本来是在开玩笑,但是莲瑕居然当真,这让他哭笑不得。不过莲瑕说的那一席话快准狠地刺中了他心中的愧疚,沈厌夜叹了口气,握住他的手,诚恳道:“对不起。”
莲瑕挑眉:“一句对不起就抵消了我长达三百年的苦楚?”
“那你要怎样?要不你也身受重伤,昏迷了三百年,换我把你搬回神界霜宫守着你?”沈厌夜无奈地笑了笑。大概是此刻心情放松了,他十分愉快,就连那终年不化的冰块表情都松动了。
“这个嘛,账我们可以慢慢算。”
沈厌夜还想说什么,却听到冥厉弱弱的声音插了进来:“尊主,律法天君已经醒来,您是不是可以……”
然而他再一次被莲瑕无视了。剑灵拽着沈厌夜进了屋,长袖一挥关上了门,然后把沈厌夜强行塞回了床上,然后一头扎进对方的怀里,手指紧紧地扣住他的肩膀,指甲几乎要陷入他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