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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重渊再次卷土重来,重伤了百花山之主花蝴蝶,与潜伏在太乙剑宗之内的胤国皇女华兮凤里应外合,操纵了四大门派围剿太乙剑宗,并掳走了太乙剑宗诸多长老、沈厌夜的爱人,劫火剑之灵莲瑕——那时他还叫沈莲、以及他的师妹玉斛,令沈厌夜前来狱谷和自己决战。
这一次,望朔未曾选择袖手旁观,而是给了沈厌夜加护。至于具体原因,他其实也说不上来。也许是出于一个父亲对自己孩子的爱护,又也许是因为陆欺霜成为堕仙的事实让他心生哀恸,导致他不愿意看到她的骨肉再受到什么太严重的伤害。
当然,望朔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沈厌夜和重渊的决战,便是当初他的母亲和那位魔主的决战的再现,两人的赌注便是各自的性命。他只能尽己所能地维护他。
至于重渊……他做了太多伤天害理的事情。他是天上的仙灵,是司掌黑夜的月神,是恪守天罡正道的神衹,他怎么可能去帮助一个魔头呢?更何况,他二人本来就是对立的。数百年前的那一战便如同一把尖锐的匕首,将两人原本缠绕在一起的命运割开。
……
那场战斗对于沈厌夜和重渊来说都是险象环生,其激烈程度笔墨难以形容,并不亚于当初重渊和陆欺霜的决战。而这一次,他再也做不到无动于衷了。听着沈厌夜在九天雷劫之中,一字一句地致意皇天后土诸天仙灵,他感到骄傲的同时,也感到无比的害怕。毕竟自古以来,从未有一位还未飞升的修士胆敢以肉身直面雷劫。
但是令他真正情绪失控的,却是重渊的话。他说了很多,但是每一句都足以让他心绪不宁,方寸大乱:
“望朔,如今我将你和陆欺霜的恋情公诸于世,你当开心才是。毕竟,她是你顺应了自己内心选择,才选中的人。”
望朔虽一向浪荡不羁,从来自问不愧于谁,但是听到这话从重渊口中说了出来,他竟破天荒地感到一阵惭愧,好似与陆欺霜生的孩子是他背叛了重渊的证据似的。但是,还未等他好好揣摩自己心中的这如此陌生又令人羞愧难当的情绪时,他又听见那黑衣的邪魅魔主说道:
……“如果有可能,我亦不想和你的爱子势同水火。只是,你若要责怪,便去责怪无常天命,将这份司掌天地变化的命数交在他的手中。为了违抗仙天,我连我的女儿都可以不要,更何况是你的儿子?”
……
望朔痛苦地比上眼睛,低下头去。高空中凛冽的夜风将他的长发吹在了他的脑后,它们凌乱地飞舞着,像是剪不断、理还乱的丝线,缠绕住了他的心。
那一刻,他总算明白了一个道理。重渊还是之前的重渊,他能为了自己的理想,为了自己坚守的“宏愿”而不惜一切代价。为了这个目标,他可以迫害自己的妻子和亲生女儿,可以杀尽所有有意或无意地挡在他面前的人,甚至可以做出伤天害理之事。
而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风流浪荡,潇洒不羁的月神了。
……………………
后来沈厌夜诛杀了重渊。虽然他对天道的领悟尚有偏差,故而被天劫夺取了视力,但是因为他解了天厄,天帝命他为律法天君,代替了宁可背叛天界也要追随魔主的如意仙子。
望朔听过很多如意仙子和魔主后来不合的故事。这些故事被传的五花八门,最广为流行的说法是魔主强迫了被因果缠身而时常神智不清的如意仙子。然而在某一次,望朔奉天帝之命去鬼界,在奈何桥边碰见了已经恢复了清明的如意仙子。
两人聊了很久,如意对他说:
“他没有强迫我,一切都是我自愿的。只是,他后来变了,变得冷血无情而且嗜杀……因此我才会后悔怀上这个孩子。不过……现在倒也好了,他死了,我也死了,这曾经的一切也都过去了,我也该去投胎了……。”
望朔看了她许久,并不能相信她的话。陆欺霜曾经告诉他,如意曾经对她倾诉过,说怀上这个孩子本身就不是她自愿的。
“我知你可能不信。我当初之所以那么说,是因为我恨透了重渊,又对他失望透顶。”如意笑道,“我深爱着他,甚至为了他抛弃了律法天君的神位,甘愿成为堕仙。我连这种事情都愿意为他做,难道还不愿意为他生个孩子吗?”
不知怎的,听了她的话,望朔竟感到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还好——他这么对自己说——他虽然嗜杀无情,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但是他最终没有强迫过如意。
如意仙子在踏入轮回井前,忽然对望朔道:“殿下,这么多年过去了,我都不曾投胎,是为了等你。”
“我?”望朔愕然。
“是的。你是天庭的仙灵,鲜少造访地府,但是我想你总会来的,因此我就在这里等着了。”妖艳的忘情花将如意仙子苍白的脸颊映得多了几分血色。
“你若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倘若不违背天罡正道,我一定尽我所能为你实现。”
望朔话里开出的条件让如意的嘴角不受控制地翘了起来。不愧是重渊看中的人,果然和她的丈夫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是,望朔的原则是天罡正道,重渊的原则是和天罡正道对着干。这样的两个人注定要对立,却也注定要相知。
“自然不违反天罡正道。”如意低声道,“殿下,我知道你恨我。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如果我能重新拥有一次选择的机会,我不会选择离开天庭。”
——恨?
望朔发誓,在她说出这句话之前,他从来都没有恨过如意。每当想起她带着重渊躲避他的追杀时,他的心里都是十分矛盾的。一方面,他只是觉得她不该背叛天庭,认为她的做法不妥,但是却也远远谈不上恨。另一方面,她救了重渊,他的内心甚至有些开心。毕竟如若重渊真的落在了他的手中,那么他虽然心中有百般不愿,但却也不会放虎归山的。
她顿了顿,似乎等着望朔接话,但是月神只是茫然地看着她,并没有要说什么的意思,于是她便自顾自地接了下去:
“我不值得你原谅,但是我希望你原谅他。他的心始终是在你身上的。所以……”她上前两步,双手覆盖上了望朔的手,“答应我,原谅他,好吗?”
看着她期期艾艾的眼神,望朔便点头答应了。得到了月神的回答,如意终于得偿所愿,执念被解,便接过了孟氏的汤碗,灌酒般地一饮而尽,然后任由勾魂的使者将之牵引离去。望朔又在奈何桥头站了许久。
虽然望朔从来不曾恨她,然而在她说完了这席话之后,望朔便忽然像是被点醒了一般,真的恨起了她!她夺走了他最珍视的人,甚至和那人生了女儿。一想到重渊曾经和如意肌肤相贴,耳鬓厮磨,亲密无间,他便怒火中烧,一瞬间恨不得飞身上前,用法力轰碎如意的魂魄!
但是他又有什么立场呢?他和陆欺霜不也生下了一个儿子吗?
忽然间,他想起了重渊在狱谷的话。他想起他口口声声辱骂陆欺霜,又想起了他百般刁难陆欺霜的宗门,还有她和自己所出的、和陆欺霜长得十分相似的沈厌夜……他一直就知道重渊很不喜欢陆欺霜,但是如今,他却忽然意识到了一件显而易见到一个普通凡人都能辨别出来,但是他却视若无睹的事情。
——他以为重渊讨厌陆欺霜和沈厌夜,不过是因为他们母子二人的理想与他背道而驰,却从来没有想到过重渊竟然是因为望朔自己的原因才会去厌恶那个和自己的知己如此亲密的女人,以及那个女人所出的孩子。可是,自己真的能在那人心中占有如此重要的地位吗?在那人的眼里,除了他的理想,何曾容下了谁?
……………………
沈厌夜下凡捉拿雪魂剑灵、破军剑灵和遗音琴灵了,顺便和那位已经成为了魔界兵主的劫火剑灵开始磕磕绊绊地相处。望朔实在是替自己的儿子着急,毕竟天劫的惩罚让这孩子将自己的爱人忘得一干二净,于是沈厌夜心中只剩下追求天道,且对天罡的执着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所幸劫火剑灵对他情深意重,自始至终竟然不离不弃,这让望朔实在是心疼,因为他早就已经把那剑灵当成一家人了。
而他自己则还是干着那千年万年都没有改变的活——每夜都驾驶着明月的战车驰骋过天际,将银白色的光芒洒在被黑暗笼罩的大地上。他是凡人们在黑夜之中的光明,为晚归的人照亮了回家的路。
虽然这并非难事,但是任何差事,干上万载千生,都无异于折磨。
有一天,就在他又一次拿起银色的缰绳时,他鬼使神差地想到了重渊曾经说过的话!
“望朔,你曾经说过,天规陈腐;你亦曾说过,天命终有尽时……”
“你为天规律例所限,白日停留在清冷的仙界,夜里却要为月驾车,直到旭日初升,才能和羲和交替,已有万载千生。而如今……便是天命该尽之时了吧?”
“……我会代替那个束缚你的天帝,成为新的统治者。届时,六界之内,皆是你安居之所。你不必再居于仙界一隅,夜夜为月驾车,永不得闲……”
“——!!!”
华贵的缰绳陡然落下。望朔双手颤抖着,目光中似时难以置信——
——这竟是他逆天的原因?!他为的,不止是自己的理想……不,重渊的理想,是解放六界的生灵。那岂不是……岂不是也包括他在内……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本以为重渊还是当年那个不会为任何外物所动的重渊,那个永远不会为了任何一个人停留的魔主。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开心之极,畅快地仰天大笑,然而笑着笑着,泪水便不受控住地落下来了,笑声也渐渐变成哭声。
他终于明白了他的心意。只是……
有什么用呢……
有什么用呢……?!!!
重渊倒是死得痛快,死得一了百了,却留下他独自一人在这茫茫的六界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