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抚宁县名叫县,但实际上规模却跟一个小镇差不多。
这里原本是军镇,当年信州还不是大楚的土地时,这里便是跟草原接壤的最前线,所以虽然规模不大,但实际上却修筑得格外结实。
和一般城池有四个门不同,抚宁县只有两座城门。高大的城墙四四方方,将整个县城囊括于其中,只在南北两边开出城门,东西两侧则都是深山。
要进入秦州境内,必须要突破抚宁县,否则就只能走山间小道。西戎骑兵当然不可能去走山路,所以攻打县城就成为了唯一的选择。——当然了,他们也可能放弃抚宁县,去其他地方。那就最好不过了。
如今西戎人进入大楚的消息已经传出去,连普通百姓都得知了。这其实是故意为之,因为官府没有那么多的人力物力去将城外的百姓们迁徙进城中,但放着不管也不成。索性将消息放出去,让百姓自己设法解决。
毕竟谁家里都有几门住在城里的亲戚,各自投奔的话,便省了许多事。
所以在平安抵达抚宁县之后,得知他们是来帮助抗击西戎人的,抚宁县令便十分爽快的交出了县城的管理权和掌控权。
平安将军队安置好,便带着人开始做战前准备。首先,城外的百姓,能迁进来的都迁进来。虽然县城不大,但挤一挤也是能够住下的。毕竟真要打起仗来,人数优势也十分重要。兵力不够时,普通百姓也得上战场。
抚宁县在这方面十分占优势,因为西戎人只能攻打一座城门,这样一来,城里的人手和兵力便不用分散。而西戎人也不能采用合围之策。
平安先将靠近信州一侧的百姓收拢进城,然后又派出军队,采伐山中的树木,搜集附近的石头。因为等到开战,这些东西都会成为敌人的武器。当然,两边都是深山,树木是无法全部砍伐了,但石头却最好一颗都不要留下。
这些石头收拢回来,都堆在城门两侧。等到西戎人过来时,便紧闭城门,用石头堵住。免得对方破门。
除此之外,平安还命令百姓们采集雪水。为此还将城内所有能够储水的东西都搬了出来。
大概是有了事情可以做,所以城内原本惊慌害怕的气氛倒是消散了许多。城里的百姓们仿佛有了主心骨,每天按照平安的吩咐准备各种守城时能够用到的东西。
滚木,热油,箭头上裹着浸了油的布的箭支……但凡能想到的,都准备了出来。
在这样紧张的气氛之中,平安在抚宁城中度过了一个新年。为了缓和大家心中的紧张,他让县衙的人组织了一场活动,尽量在这种环境下,也让百姓们体会到活着的种种乐趣,免得他们的精神绷久了,会崩溃。
大概是要先看看形势,所以西戎人暂时都聚集到了信州城那边,没有往这边来。但是那里已经僵持了一段时间,平安推测,也就是这几日,一部分不那么齐心的西戎人,恐怕就要想办法偷溜出来,弄更多的好处了。
于是他下令将通往信州方向的城门关闭,石头都推过去堵住门,然后让百姓将之前搜集起来的雪水熬煮成滚烫开水,从城头泼下,这时正是一年中气候最寒冷的时候,室外几乎滴水成冰。而热水又比冷水更容易冻结成冰,于是泼上去不久,便会将整座城墙连同城门一起冰冻起来。
这样一来,西戎人攻打起来难度自然更大。破城门不易,要爬上城头更难。毕竟冰面上很光滑,难以借力。
做好了这一切之后,西戎人便来了。
能够有这么多的时间准备,平安已经十分满足。西戎人本来就不善于攻城,想来守住这里是不成问题的。
最初出现的都是三五成群的小股队伍。
这也难怪,即便是要偷溜,也不可能所有人都一起走,毕竟大部落的将领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所以只能用装病或是派出去做斥候等办法掩人耳目,这样一来,出来的人自然就很少了。
三五个人自然不敢对上抚宁县,骑着马在城下逛了一圈,见这边严阵以待,一时之间奈何不得,便自觉的离开了。反正到哪里劫掠不是一样,何必啃这块硬骨头?自己的时间浪费在了这里,其他人的收获就会比自己更多了。
情况好像比平安所想的要好太多,于是他又忍不住蠢蠢欲动起来。
毕竟就端坐在城里,眼睁睁看着西戎人在自己眼前劫掠,实在不是什么让人好过的事。而且根据平安从周副将那里了解来的消息,这些西戎人非但要劫掠粮草珍宝,连女人和孩子都会带走,成为他们的奴隶。至于老人和男子,多半都是被杀了了事。
“也有别的可能,”周副将说,“若是齐太监你所料不错,这些西戎人想要攻下信州城的话,极有可能会将这些被俘虏的大楚百姓驱赶到一处,等到攻城的时候,让他们在前面做人质,逼迫城中守军不敢放箭。”
说到这里,周副将目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显然,这种情况是他亲眼见过的。
平安也曾经在历史上看到过这种情形,驱赶异国子民作为炮灰,挡在真正攻城队伍的前面。
若是守军因此束手束脚,不敢放箭,自然能替自己这一方争取到时间和优势。若是对方不顾百姓放箭,那么别管战争结果如何,事后做主的人恐怕都会被朝廷降责,被天下唾骂。也等于是剪除了一个棘手的对手。
这是十分龌龊的阳谋,令人厌恶又全无办法。
“所以说,咱们得设法出去,给这些西戎人一个教训。”平安道,“反正外头地方那么大,西戎人多是三五人的小队,只要小心不引起旁人的注意,便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他们解决。”
而这些西戎人十分贪婪,往往都会将自己搜刮到的一切带在身边,免得被别人抢去了。这样一来,解决一个小队,就能收拢一批物资,救回一些子民。十分合算。
而西北本来就地广人稀,现在传递消息也不方便,西戎人本身又贪婪不听管教,等到军队那边发现不对劲,说不定已经有好些收获了。
听平安一一分析,所有人都觉得这个想法的确是不错。
以前因为西戎人的骑兵厉害,又是来去如风,只有城墙能够稍微阻拦一下,所以大家为了安全起见,都是龟缩在城池之中,不出去。西戎人一般也不会来攻城,劫掠一番也就是了。
至于跟西戎人对战,那是边军的事,这些比较靠近内地的将士们可不会主动去触这个霉头,免得造成自身的损失。
不过以前西戎人也少有突破到这么深入的地方来的。多半都是在信州边界一带。虽说秦州这里也曾经是边城,但毕竟已经过了上百年的时间,那种血性早已经在安逸的生活中消磨掉了不少。
所以抚宁县令听到了平安的提议,吓得够呛,一力阻拦。倒是周副将对此十分赞同。
他原本也是在信州服役,结果因为犯了事被贬,幸得上司力保,但也只能移防到秦州来做个太平副将,早就憋屈得不行了。如今有机会去杀西戎人,怎么能不高兴?兴许立下了功劳,到时候能被调回去呢。
“不行。”徐文美也开口反对,一副苦口婆心的表情,“知州大人信任你,这才将抚宁县交到你的手里,你怎么能够出去亲身涉险,反倒将抚宁县几万百姓丢在这里不管?”
平安一看就觉得他这个语气有问题,实在是太浮夸了。他眯着眼睛看了徐文美一会儿,说,“你该不会是想自己去吧?”
这也是有前科的。之前徐文美就打算自己跑到这边来玩儿,如果不是跟自己一起,还说不好现在在做什么呢。
徐文美尴尬的咳嗽了两声,然后义正言辞的开口,“你有事情牵绊,不能出去,我自然要替你分忧,有什么不妥?”
大大的不妥好吗?平安抽了抽嘴角,勉强找出个理由,“你不通武艺,不能去。”
“让开阳跟我一起去就行了。带上那个炸弹。”徐文美笑眯眯的说。
他发觉开阳实在是太好用了。但凡有什么事情,把他叫出来做挡箭牌肯定好用。毕竟他功夫好,要护住一个人,是十分容易的。
然而开阳很不给面子,板着脸给徐文美拆台,“我不能离开大人身边。”
他可没有忘记自家主子是赵璨,而赵璨给他的命令,是保护平安的安全。之前没什么大事,四处太平倒也罢了,平安让他去做点别的事情,他也不会拒绝。但现在眼看就要打仗,他必须留在平安身边。
否则自家主子知道了,他就要遭殃了。
徐文美抽了抽嘴角,“没让你说话。”
开阳就闭上了嘴。
平安笑得一脸得意,“所以还是你留在这里跟大家一起守城,我出去解决西戎人。”不等大伙儿反对,他飞快的道,“就这么决定了!周副将,你赶紧切挑选人手,我们待会儿就走。”
“是。”周副将答应了,又问,“咱们带多少人?”
“带个五十人吧。”平安考虑了一下安全问题,道。就算西戎人比较大的小队有十几人,那也是三四个打一个,总不会打不过。
把这些人带出去,他就要尽量保证大家的生命安全。
因为城门已经被封堵了,所以平安他们只能走山上的小路过去。这样一来,就不能带上马匹了。毕竟山路崎岖陡峭,马根本就走不上去。倒是炸弹被带上了,除此之外,带了弓箭厂改良的□□和盔甲。
——反正离得远没有人管,所以平安正大光明的让目前还只是雏形的研究所弄出了这些东西。用的是秦州当地新炼出来的铁,质量更好,造出来的盔甲也更加轻薄,正便于这时候使用。
盔甲和□□是发给大家自己带着,炸弹就装在箱子里轮流抬。
因为平安及时将抚宁县境内的村子都迁走了,所以开始还有西戎人过来晃荡一番,后来索性连人影都没有了。所以他们反十分顺利的走了出来,顺着信州的方向摸了过去。
一路上遇到的都是三五人的小股队伍。因为实力对比差距比较大,所以平安便打起了对方的马的主意来。他们五十人没有马,只靠双脚走,不知道要走到什么时候。若是能够配上马,那就轻松多了。
于是他索性做好陷阱,等西戎人钻进来。
大概是从没遇到过抵抗的缘故,西戎人简直好骗,一骗一个准,没几天功夫,大家就基本上能够两人一马了。等到信州附近时,一人一马的基本标配都齐全了。
有了马,行动起来更加快速方便。平安连炸弹都分给大家,每个人马上带上几个,轻轻松松。
然后他们便开始顺着信州城附近扫荡,遇到大股的军队就躲起来,人少的话就直接拿下。慢慢的竟然也消耗了不少西戎人的力量。至少弄掉了几百人。
至于被救出来的人,平安让他们聚集到同一个地方,又给了他们一些武器,人多了西戎人想要打劫就不那么容易了。
只是随着派出去的小股部队迟迟不归,西戎人那边也渐渐察觉到了不对劲之处。开始派人出来查探。
平安他们抓到了几伙探子,便知道自己暴露了。
周副将道,“大人,咱们这就回去吗?”趁着还没被西戎人找到,赶紧撤回县城,不失为一个好办法。顺便还能将那些救出来的人带回去,这可是大功一件。
平安皱了皱眉,看了看自己放在马背上的炸弹。因为行动太顺利了,所以这些东西,到现在都还没动用过。难道又要原封不动的带回去?太浪费了。
他想了想,道,“再干最后一票大的。”
大家面面相觑,有人问,“怎么干?”
“先去信州城下看看再说。”平安道。据说信州城里有至少两万人马。实际上城外的西戎人,也就只有这个数,毕竟草原地广人稀,能聚集起来那么多人,还托的是全民皆兵的福。平安打算联合城里的部队,干一票大的。
不过,首先,他得想办法跟城里的人联系上。
信州城已经被西戎人彻底包围,要摸进去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不过,平安身边这不是还有个开阳么?白天的时候他进不去,夜里想要避过西戎人的防线,还不是小菜一碟?
……
冯玉堂派出去的三位送信人,一个前往信州,多少也让西北巡抚那边有所准备,不至于被西戎打得措手不及。另一个前往秦州,也让平安早早做好准备,还亲自带人跑到信州附近来搅局了。然而第三个人,就没有那么幸运和顺利了。
他成功的找到了信州军,但找到的,却只是溃败之后的残军。这些人狼狈奔逃,送信的人一连拦住了好几拨人,才终于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在西戎的地面上,竟然出现了北狄人!
北狄实际上跟令大楚警惕万分的长河部落同出一源。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内部分裂成了两家,就是现在的北狄和长河部落。虽然曾经是一家人,但他们之间的关系,却要比对其他国家要恶劣得多。别看大楚跟长河部落打生打死,但要说长河部落最忌惮的,还是北狄。
对于大楚来说,这是喜闻乐见的事。
因为长河部落要警惕北狄,所以分不出多少精力来侵略大楚。最多每年秋天象征性的来打个草谷。——之所以说象征性,是因为长河部落所在的河域水量丰沛,就算大旱受到的影响也很少。
就像今年,这么大的旱灾,但大楚防备的却是西戎人,而不是长河部落。之所以赵璨要去河北,只是担心长河部落在大楚跟西戎打仗的时候跳出来搅局。
而北狄人一直被长河部落压着,更是分身乏术,完全没有招惹大楚的意思。所以虽然两国之间还有交界之处,但北狄却比西戎和长河部落老实多了。
久而久之,这么一个也算骁勇善战的民族,竟然就几乎被大楚人给遗忘掉了。
结果现在,北狄人跟西戎联手,不但来到了西戎的地界,还将原本要去支援齐州军的信州军给打散了!
送信的人虽然已经知道西戎人其实早有准备,正在设计大楚的认知,但也完全没想到,西戎居然会干出这种引狼入室的事情来。不过……再想想似乎也不那么奇怪。毕竟草原上并没有什么值得劫掠的东西,尤其今年又遭了灾。所以北狄人过来了,倒霉的也一样是大楚。
他们早就联系到一起了!这场战争,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阴谋!
再想想还在抵抗西戎军,等待信州军前往援助的齐州军,能够等到的不是援军,而是更加凶猛的敌人。至于已经孤军深入的涿州军,恐怕遭遇也不会比这边好多少。
送信的人名叫齐远,是冯玉堂一手调/教出来的,在刺探消息,分析情报方面十分出色,将一切都想清楚之后,心都凉了。他还不能够确定北边的长河部落是不是老实,万一他们也加入进来,那么——对大楚来说,最艰难的时候,才刚刚到来。
齐远也是个心性坚毅的人,知道这会儿再去找什么信州军齐州军的,都没有用了。必须要立刻将这个消息送出去,让大楚国内知道北狄人的出现!
于是他立刻拨转马头,朝着边境线狂奔而去。
一路上如何混在溃逃的信州军中,躲避北狄军队的追捕和杀戮就不提了。齐远甚至还趁机收拢了一部分信州军跟在身边。——说起来,古代的战争虽然十分残酷,但因为只能够使用冷兵器,所以没有大范围杀伤性武器,实际上却很难死很多人。
毕竟就算一排人站在那里给你用刀砍,要不了多久也会手酸,何况对方还会逃走,还会反抗?
而且古代人口才是一切的根本,所以除非是两族之间有深仇大恨,否则往往都不会杀掉俘虏。毕竟把这些人放在自己国家里,养上个几年十几年,就成了自己的百姓了。生产出来的粮食物产,也都是归自己所有。
所以信州军虽然被北狄的骑兵冲散了,但几万兵马,真正死掉的也不过数千,其他的一部分被北狄人俘虏了,另一部分则四散溃逃。
而这些都是大楚的精锐部队,总算没有十分不堪,虽然被北狄人埋伏冲散,但大部分人还是有理智的,逃的时候一来要分散,二来还要向着大楚的方向。好在大楚的国境线实在是太长,只要不是往草原的方向,绥滨怎么走都能走回去。
所以齐远一路上收拢的人越来越多,等到了大楚境内时,竟然已经有数千人马了!而在边界这里,找到的人更多。毕竟大家逃的时候都下意识的往这里聚集。
这样一来,最后逃出来的人马竟有上万!
不过到这时候,这些人自然已经不归齐远管了。——他只是皇城司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亲事卒而已。自有那些同样逃出来,一路上也在收拢残部的将领们接手管理。
得知西戎人已经入境,这近万人马便一路朝着信州进发,既是通报消息,也是赶去援助。毕竟他们战斗失利,必须要用另一场战争来洗刷耻辱,否则等战事结束,一样没有好果子吃。
而他们的运气也是在是不错,赶到的时候,平安已经扫荡完了信州附近的小股部队,引起西戎人的主意,于是正跟大家商量着要干一票大的然后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