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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璨之所以会有这种想法,跟屋子里的家具摆设的多少和贵重程度没有关系,纯粹只是一种感觉。
通常来说,人们会倾向于将自己所居住的地方布置得比较舒适,至少符合自己的审美。
不说平安在京城的家中弄出来的柔软的沙发,羽绒被,各种小巧又便利的生活用品,用平安的话说,整个房子的布置宗旨就是让人来了就不想走,躺下就不愿动。
就算是赵璨当初还住在宫里的时候,虽然并不将那个地方当成自己的家,但是卧房也会尽量按照自己的喜好来布置,因为那是他唯一能够稍微放松的地方了。
相比较而言,这个小木屋则实在是太干净了。只有基础的生活用品,完全没有一点生活气息。
赵璨相信,即便是最贫寒的农家,看上去也绝对不会给人这种感觉。
所以这里绝不是“家”,而更像是一个临时的落脚之地。
如此一来,赵璨觉得平安的猜测就有些不准确了。在他看来,与其说是有人曾经隐居在这里,不如说是躲在这里避祸。因为没有心思享受山居的乐趣,自然也就不会有心思去布置屋子。
至于那人后来去了何处,又为什么现在还有人到这里来,那就说不好了。
本来按照赵璨的想法,有这样的人出现在皇陵附近,便应该查清楚。不过既然平安这么说,他也就放弃了这个打算。反正要想潜入皇陵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而且就就算进去了,似乎也不能做什么。
尤其是赵璨揣测对方应该跟皇室有些渊源,想来更知道行事分寸。
既然如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于是他很快将这件事抛在脑后,跟平安一起下山。
不过这世上的事好像总是这样,费尽心思想要去寻找真相的时候未必能找到,反倒容易在无意间发现端倪,是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所以等两人下了山,一直远远缀在后面,不敢过来打扰的天枢开阳等人,却忽然押着一个人上前请示,“主子,此人方才一直在山下鬼鬼祟祟的窥探山上,被我等擒住,请主人发落。”
赵璨出门当然不可能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就算是在绝对安全的地方也不行,何况这深山野岭?看似只有他跟平安两人,但跟着保护的人都隐于暗处。
原本抓住一个随意窥探的人,本来不需要让赵璨知道和发落,他们就能处置了。但这人却有些不同,天枢凑到赵璨耳边低声道,“此人似乎出身军中,像个斥候出身,深谙隐藏刺探之道。”
这种人自然要特殊对待,至少要摸清楚他是什么人派来的。而天枢等人不敢自专,只好过来请示赵璨。
说起来,能将这人抓住,其实也有些运气的成分在。
原本他隐藏得不错,因为十分小心,藏身之处也比较远,所以几人都没能发现。
结果之前赵璨和平安找到了杨梅树,赵璨怀着讨好平安的心思留下了暗记,让人摘一些回去。新出炉的吃货开阳听说之后,便自告奋勇要上树去摘杨梅。
开阳是几人之中功夫练的最好的一个,眼神自然也很好。一爬上树,居高临下便很轻易的看破了远处的伪装,这才将人给捉住。
发现这一点之后几人都出了一身冷汗。这一次是幸亏没出事,然而这样的失误,却是十分致命的。所以现在是过来请示,也是请罪的意思。
平安站在赵璨身边,赵璨没有避着他的意思,自然也听见了。两人对视了一眼,都觉得此人跟山顶的小木屋说不定有些关系。
既然有了这个猜测,自然就要问个清楚。虽然之前他们不打算去查这件事,但是自己送上门来,那又是另一回事了。于是赵璨便让他们把人带上来。
平安之前听到天枢用“鬼鬼祟祟”这个词语来形容,原以为应该是个身材瘦小,形容猥琐之人,却没想到被带上来的人人高马大,却是个昂藏大汉。他身上穿着灰扑扑的衣裳,眉毛又粗又浓,五官方正,下半张脸被胡子完全遮住,看上去落拓不羁。
让平安在意的是,这人浑身上下充斥着一种气质,站立的姿势和表情等许多小细节都让平安觉得很熟悉。结合天枢之前猜测的内容,平安也很快想到了,此人恐怕是出身军中。
这一身彪悍的气息,非是战场上尸山人海经历,不能锻炼出来。
把人押上来的开阳打算让对方跪下去,但此人却只是直挺挺的站着,警惕的盯着赵璨和平安。
“你叫什么名字?”赵璨问。
“小人钟平。”那人回答,他的声音仿佛天空中滚过的闷雷,嗡嗡的响在耳边。听得出来已经压低了声音,但还是能吓人一跳。
平安有点儿明白他之前为什么不开口了。
“你是什么人?为何要擅闯皇陵?”赵璨又问。
“小人是这山下村中猎户,今日不过进山打猎罢了。”钟平道。
赵璨冷笑,“你进山打猎,却是连弓箭都没有带?”这是骗傻子呢?
钟平辩解道,“我只是在山中做了陷阱,下了套子,今日过来看看罢了,自然不需要带弓箭。”
这解释看上去很合理,但细细一想就全是漏洞。且不说他浑身上下的气质看起来就不像是个猎户,真正的猎户被人这么制住,还能保持得住这样的冷静?
这人没有一句实话,要想问出来他背后的人和他的目的,恐怕很难。
平安在旁边看了一会软,忽然开口,“你出身河北军中?”
钟平浑身一震,似乎没有想到平安一开口就能叫破他的来历。不过他也没有心慌,很快表情就重新沉静下来,继续盯着平安看,没有开口。
“看来是猜对了。”平安继续说,“我看你身体健康,实力想来也还很不错,虽然年纪大了些,按理说却还不到退役的时候。为何却出现在了这里?”
钟平显然经验丰富,面对平安的话,除了一开始的惊讶之外,之后连表情都没有变一下。
战场上,被敌人俘虏之后,如果忽悠不过去暴露了真实身份,未免被套出话来,最好是选择沉默,宁死不屈。
但他没有回答,赵璨却给平安当起了捧哏,“还能是为了什么?自然是为了山上的那栋小木屋。”
两人盯着钟平的表情,发现他听到小木屋三个字,果然神色微变。很明显,他的确是跟此事有关系。
而且钟平听到这里,果然没有办法再继续沉默,他开口道,“那木屋是我家主人暂居之处,我不过是留在这里看守罢了。”
“你不是村中猎户吗?怎么一会儿又是出身河北军中的军士,一会儿却又给别人做了下仆?”赵璨不客气的质疑。
“倒也不一定,将军们的亲兵有时候也会称呼自己跟随的将领为主人。”平安笑着道。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的钟平心中也跟着七上八下,听见这句话,更是瞳孔微微一缩,浑身迅速紧绷,满眼警惕。
平安见状,含笑问道,“我说得对不对?”
因为曾经在西北待过那么长一段时间,而且这段经历对自己的人生影响颇大,所以平安的印象非常深刻。否则的话,他还真没有办法知道这些。不过现在看来,竟是全中了。
出身河北军中的将领,隐居在此,带着自己的亲兵。平安下意识的转向赵璨,打算问问他记不记得有这样的人。虽说赵璨去到河北的时间也不长,但他记性很好,说不定能知道些什么。
赵璨对他摇摇头,还真没听说过河北有什么将领无故失踪的。当然——也有可能是“死”在了战场上,这样一来,就很难判断了。
“你家主人是谁?”平安想了想,直接问道。
钟平的态度也很坚决,“无可奉告。”
看来应该是个棘手的人物了。平安道,“其实我劝你还是说出来好些,因为就算你不说,我们也能够查到。”
钟平沉默不语。
还真是软硬不吃。平安也没辙了,无奈的看向赵璨。赵璨只好道,“先把人带回去。”
于是一行人继续往前走。只是走着走着,平安总觉得自己胳膊上开始发痒,伸手一摸,却是长了一个大包。平安吓了一跳,连忙将袖子给捋了起来查看,“这是怎么回事?”
“山中有许多蚊虫,恐怕是不慎被叮咬到了。”赵璨道,“回去请大夫来看一看。”
开阳这会儿正押着钟平站在一旁,跃跃欲试打算凑过来关心一下平安,只是碍于手里还有人,没法脱身。钟平百无聊赖间跟着看了两眼,忽然目光一凝。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动作的,竟忽然摆脱了开阳的压制,冲到了平安面前,抓住他的胳膊问,“你背上是不是有两粒红痣?!”
“……”平安正在查看自己的胳膊,突然被人抓住,又听见这个问题,不免有些茫然。
倒是赵璨站在旁边,听见这句话,眼中闪过一抹暗光。
这时开阳也反应过来了,见钟平抓着平安,吓了一跳,连忙跑过来重新把人抓住。他功夫好,制住钟平是绰绰有余的,刚刚不过是关心平安,所以分了心,又没有特别警惕的缘故。
“你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等到开阳重新把人拉开之后,赵璨惨问道。
“我家少主人胳膊上便有这样一个伤口!”钟平激动起来声音更大了,震得人头疼,“他背上肩胛处还有两粒红痣,是不是?”
平安自己背上有没有这玩意,他是看不到的。只好转头去看赵璨,赵璨对他微微点头,平安不由吸了一口气。
万万没想到,在他穿到大楚十几年后,居然还能找到原身的家人。
他愣了一下,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就算背上有红痣,胳膊上有伤口,也不一定就是你家少主人吧?”
其实如果是原身的话,是不是肯定一下子就能确认了。毕竟他有记忆。但是平安没有啊,光是凭着这两个证据,难道就能确定他的身世?那也太儿戏了。
钟平果然更激动了,“少主人,你胳膊上的伤口是小时候被树枝划伤,伤口的样子我记得一清二楚,绝不会错!”
“可是我不记得了。”平安这会儿已经淡定下来。原身死的时候才十岁,还什么都不懂,又经历过了那么惨痛的事情。平安不知道他有没有想过自己的亲人,但是他接手身体之后,就把自己当成了孤儿,并没有想过要寻找亲人,所以现在也没什么好激动的。
钟平闻言也愣住,-平安说不记得了,他也没有别的东西可证明这件事。一时间,脸上的表情竟有些失落。
平安轻轻出了一口气,其实想要知道小木屋的主人是谁,现在就是个好机会。对方把他当成了少主人,别管是真是假,反正钟平这么认定了。既然如此,肯定会告诉他主人的下落,这样一来答案自然就有了。
但平安却不愿意这么做。
因为这样就等于他接受了这个身份。
虽然说用了原身的身体,应该一力承担他的因果,但是原身当时可是被卖到蒋快刀那里去的!
这年头的日子虽然不好过,但是也不是必须要把孩子卖到那种地方去,就算是卖去大户人家家里做下仆,也比去势了入宫要强。原身恨不恨?平安觉得是恨的。就算是他自己,没有那么多的前因,还平白得了一条性命,但面对这样的场面,也不是一开始就能够接受的。
平安不知道如果自己没有穿来,原身没有死,活到现在会不会愿意接受这些。他只知道,原身已经死掉了。
不管他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有多么厉害,都没办法挽回他了。
钟平失魂落魄的跟在队伍后面,时不时的看平安一眼。他没想到终于找到了小主人,可对方却不愿意认他!
或许是真的不记得了,或许只是因为不愿意相信,但无论如何,既然平安不接受,钟平就不会随便开口。哪怕平安是他的少主人,这件事也要再三斟酌,何况对方不愿意承认,身边又还跟着疑似是七皇子的人?
赵璨跟平安走在一起,不着痕迹的握住了他的手。
平安回过神来,转头看了他一眼,叹气,“没想到居然会这样。”
“不想理会的话,就都交给我吧。”赵璨说,“总归先弄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然后才能决定要怎么做。”
平安明白他的意思。原身的经历固然很倒霉,但是也许他的父母没有出现,只是因为他们也没有办法。不论如何,他应该知道真相。
虽说现在是自己,不是原身,但也不能就因此逃避。
既然赵璨这么说,平安就点了头。
之后回到行宫,赵璨就开始接手这件事。钟平一开始是不愿意告诉赵璨的,毕竟这件事里有那么一些部分,并不适合被外人知道。但是赵璨的手段不差,到最后还是将想要知道的都问出来了。
赵璨将这个故事转述给了平安。
原来钟平的主人,便是平安也曾经闻其名的大将军齐韬。当年齐将军还在河北时,如今的丞相许悠还是河北巡抚,彼此之间来往不少。齐将军跟许悠的女儿许平之由此相识相恋。
然而好景不长,不久之后先帝为皇子选妃,许悠看中了当时还是皇子的今上,便将女儿的画像送入了宫中。结果许平之因为各方面都十分优秀,顺利中选,很快被指婚。
皇命难为,就算许平之心中再不满,也只能告别恋人入宫。
这时先帝的身体已经很糟糕了。所以很快皇帝驾崩,新皇登基,许平之由皇子妃晋升为皇后,母仪天下。许悠也凭借女儿的关系得皇帝看重,回到京城,成为宰相之一。
世人所知道的故事之中,许平之在生皇二子赵璇时难产而亡,其后不久,许悠和皇帝一起发力,将齐韬从河北调到西北,然后齐韬便死在了前方的战事之中。
但事实上,这两个人都并没有死,而是隐姓埋名,回到了齐韬的老家——洛州。
因为这里是齐王的地盘,朝堂那边的手很难伸进来,两人在这里倒是安稳了一段日子。但是后来消息不知道怎么走漏了,皇帝虽然不知道,却让许悠发觉了两人的存在,于是为了解决这个隐患,派人前来追杀他们。
山顶上的小木屋,就是两人在躲避追杀时的临时居所。
因为这里靠近皇陵,又在深山之中,许悠的人也很难找到这里,只需要钟平等几个忠心的下属隔一段时间将吃食送上山去就可以了,所以竟也安稳了一段时日。
就在这段时间里,许平之再次有孕,犹豫再三,两人还是打算将孩子生下来。只是孩子出生之后,再住在山上就不合适了。好在这时候许悠那边大概是一直没找到人,也开始懈怠了,所以他们顺利的混进洛州城安居下来。
因为这个避难所十分隐蔽,又难以察觉的缘故,齐韬和许平之将之当成了一条退路,安排钟平在此看守。其他人则跟着他们进城。为了避免被人察觉,这之后彼此之间几乎没有往来。
之后的日子一直很安宁,钟平原以为坏事都已经过去,好日子就要来了。然而就在十二年前的新年,一个跟在齐韬身边的兄弟突然跑回来找钟平,告诉他将军和夫人的行踪暴露,陷入危险之中。
这人找来的时候就已经身负重伤,给出消息之后便去世了。钟平原以为齐韬等人很快会赶来,却没想到在家里等了十几天还是没人。
等他大着胆子去城中打探消息时,才知道原来他们一家人在出城的路上遇上了“山匪”,无一生还。
钟平大受打击,收敛了一家人之后,便回到村子里度日,时不时的去山上看一看,祭奠一番。却没想到,十几年后,竟然还能再次见到少主人。
平安听完这个故事,只觉得难以置信,且不说许平之如何顺利的从皇宫里逃出来,齐韬又怎样成功在战场上假死,这其中的诸多不合理性。就算他们成功了吧,那么这样的两个人,后来竟然会那么容易就被发现踪迹,然后杀掉?
就算是最烂俗的狗血小说,也不过如此了。
然而时间地点的确都是对得上的。
十二年,也就是熙平十年的春节齐家出事,而平安穿越过来的时候是三月。中间这段时间,正好足够人贩子将原身从洛州带回京城,卖给蒋快刀。
脑子里转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但平安最后跟赵璨说的第一句话是,“这么说来,我跟赵璇还是同母异父的兄弟?”
“……没错。”赵璨对此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赵璨不像平安觉得后来齐韬和许平之的死亡难以置信。因为若是提前得知消息,只要布局得当,很容易就能做到这一点。让他不解的是,他并不认为宫里那位皇帝陛下真的会那么好蒙蔽,竟然如此轻易的就被他们给逃出来。
可是那么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它就是发生了。
这整件事情里的疑点实在是太多了,就算是赵璨一下子也不知道该怎么理清楚自己的思路。
沉默了一下,他才道,“钟平知道的也未必是全部的真相,或许其中还有些地方是他不知道的。这件事……”他看相平安,“你打算查吗?”
“我原本以为只是出了什么意外。”平安的心情非常复杂,“之前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普通的孤儿,因为父母养活不了或者是发生了意外,只能走上这条路。”
“但既然不是,这件事就不能这么算了。”( 就爱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