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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永志的目的地是鲁王府。
迟夜白悄悄缀在他之后,远远看到鲁王府,便知道今晚不能善了。
那砖窑里头的金砖,看来就是鲁王的手笔,想来江上商船往来运送的砖坯,也是他的意思。但鲁王府戒备森严,迟夜白并无全身而退的把握。
他渐渐拉开了与马永志的距离。鲁王府周围并无繁华街道,再加上此时已经是深夜,路上除了马永志一人一马的声响,一片静谧。迟夜白伏趴在一户人家的屋顶上,屏息凝神。他熟悉这样的静谧——暗处藏着许多人,因而这静谧也是极其危险的。
只见马永志骑马飞奔,忽的亮出右手臂。他手臂上缚着一块金色令牌。
令牌亮出之前,迟夜白听到了极其轻微的机括之声。
没有人攻击马永志,令牌就是他的护身符,他顺利穿过了这条大道,停在了鲁王府的后门。
迟夜白此时才注意到,后门外俨然还有一架马车。
这马车他见过几次,是鲁王派人去请霜华的时候的车。他心中一紧,随即果然见到有仆从扶着霜华,从车上走了下来。霜华手中抱琴,显然也是被请来的。
这念头在迟夜白心中一转,随即他便知道不对:从金烟池到鲁王府,哪怕只是一个来回都远比他从九头山到鲁王府更近。如果霜华此时抵达鲁王府,那么就说明鲁王请她过府的时间是在自己追着马永志下山前后。但那时候砖窑已经爆炸,纵然鲁王不知道爆炸的是哪一个窑,但也不可能在这么紧急的时刻,请一个琴师到府中奏琴玩乐。
迟夜白心头咚咚直跳。他看到霜华进了门,马永志也紧跟在她之后进去了。
霜华要保护,但马永志和鲁王的谈话,他也想听一听。迟夜白立刻做出了选择:他先是悄悄从房顶爬下,随即无声地在巷中飞奔。鹰贝舍的人按照他的命令,全天十二个时辰不间断地监视鲁王府,他熟悉他们的藏匿处,很快就找到了两个鹰贝舍弟子。
“周围我们还有七个人。”弟子告诉他。
“我知道。”迟夜白说得极快,“你,立刻去找司马凤,去他家里找他。告诉他,九头山上的凶手是鲁王的人,现在已经进入了鲁王府,我也在鲁王府里头。另外,一定要告诉司马凤,金烟池的霜华姑娘也在鲁王府中,极可能有危险。司马凤如果不在,就告诉甘乐意或者阿四,你认得他们么?”
“认得。”那弟子立刻领命去了,很快身影便消失。
迟夜白转头对另一个弟子说:“你立刻通知周围的几人,掩护我进入鲁王府。”
看着那弟子离开后,他飞快贴墙游下,从怀中抄出几块碎砖。这只有拇指大小的碎砖是他离开九头山时从地上捡拾的金砖碎块,此时恰好可以派上用场。
片刻之后,忽听不远处传来一声妇人的怒骂,随即便是犬吠、柴门开合、男人与女人的互相斥骂之声。那犬吠越来越近,周围几棵树上的鸟雀也惊得乱飞,一时间各种声响纷迭,令人耳乱。
鲁王府周围的静谧氛围在这些杂乱声音中突地一变,迟夜白隐隐察觉到了杀气。
他将碎块左右弹开,碎块便落在了大道两边的屋瓦上。他在碎砖上蕴了化春诀的内劲,砖块在瓦片上来回弹动不止,周围顿时一片簌簌之声。声音才响起,果见两侧隐秘之处中立刻跃出数道黑影,循声而去。随即又有几人从那静谧之处蹿出,分散到各处,以便监视更广的范围。
此处距离王府后门已经很近,迟夜白借着夜色掩护与这短暂的防卫空隙,一阵风似的闪入了半掩的门内。
关门的仆人只觉一道劲风扑面而来,没人看到是怎么回事。
迟夜白藏身于廊下,等那几位仆人离开之后才悄悄爬出来。
若是司马凤过来,他肯定就进不来了。迟夜白心中毫无来由地掠过这样一个想法:他轻功比不上我。
深夜的鲁王府沉默而安静。迟夜白藏身于院中假山内,开始回忆自己所看过的鲁王府地形图。
蓬阳的每一处权贵家宅地形图,鹰贝舍都有,获取的方式各式各样,他记得鲁王府的地形图是花了几百两银子才从别人手中购得的。但年月已久,不知道房舍是否有改变,迟夜白循着地形图上的标识,选择了先查探鲁王府的书房。
马永志进入王府之后,管家立刻将他一路带到了鲁王的书房。
“王爷正和文先生下棋。”管家说,“你……要不等一等?”
马永志知道这下棋只是幌子,两人摒退周围仆从,往往是要商量秘事。
自己这件也是秘事。马永志摇摇头:“事关紧要,请务必通传。”
管家禀报说马永志来了的时候,文玄舟顿时站了起来。他手里还握着一把黑子,此时也顾不上了,全都扔在了棋盘上:“让他进来!”
马永志进了书房,头也不敢抬,径直走到鲁王面前,深深跪了下去。
鲁王仍旧坐在榻上,手指间慢条斯理地转着两颗玉白的棋子。他不出声,文玄舟也不出声,两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看向跪在地上的马永志。
马永志冷汗直流。
“你来,是刘方寸那里出了事,还是烧砖出了事?”鲁王问。
“是……砖窑出了事。”马永志结结巴巴地说,“卯、卯字窑。”
鲁王一愣,手里两颗棋子忽地落下来,砸在地上啪啪作响。
“什么?!”他声音都变了,立刻从榻上跳下,冷冷地问,“抬起头说!出了什么事?”
马永志战战兢兢地抬头。
砖窑里有人杀人骗钱,这件事他知道,刘方寸知道,文玄舟知道,鲁王自然也知道。刘方寸接手砖窑的第一天,便从马永志那里得知了这个消息。和上一位大人不同,他为了向鲁王表示忠心,立刻把这事情禀报了鲁王。刘方寸以为鲁王会觉得这是件容易牵扯到出砖窑秘密的坏事,但文玄舟却建议他,将计就计,利用那四个人,把鲁王派去负责盯着卯字窑工作的王欢喜杀了。
王欢喜知道的事情太多,包括老鲁王的,还有现在这位路网的。眼看金砖烧制就要完成了,鲁王也认为文玄舟的提议很有道理。
于是便有了刘方寸和张松柏等人的提议。
今夜砖窑的巨响鲁王府自然也是听得到的。但鲁王和文玄舟都以为一切按计划进行,确实没有想到中间居然出了这么大的一个岔子。
等马永志将九头山上发生的事情说完,鲁王终于慢慢坐回了椅上。
“你说……有神秘人救走了那个捕快?”鲁王的声音很低沉,“你竟然没有追上去?”
马永志又开始冒冷汗:“我、我追不上。”
鲁王转头问文玄舟:“知道这事情的会是谁?”
文玄舟想了想,答道:“轻功这般厉害,又如此急公好义,尤其可能和那位边捕快认识的,应该就是鹰贝舍的当家迟夜白了。”
已在窗下听了片刻的迟夜白:“……”
不是我。他心中默道。而且那一位的轻功也不算特别厉害,是马永志功夫不够好。
“尽快杀了吧。”只听鲁王继续平静道,“卯字窑出事了,凡是知道这件事情的人,一个都不能留。”
马永志连忙开口道:“刘方寸和刘大力我已经杀了。”
“那另外的两个人呢?”鲁王问。
马永志没有丝毫犹豫:“我方才下山追上了两人,也一刀捅死了。”
迟夜白一直跟在他身后,并没看到他下山途中杀人,便知他在说谎。
但这谎言也未能保护得了马永志。他话音刚落,喉头便传出浑浊的喘气声。文玄舟掐着他脖子,直接拧断了。
“脏……”鲁王挥挥手,“你尽快将他处理了。”
“你说凡是知道这件事情的人都得死,也包括我么?”文玄舟甩了甩手,低声问,“王爷?”
鲁王没出声,抬头看着文玄舟。
两人自小相识,一晃几十年已经过去了。鲁王慢慢闭上了眼睛:“莫说笑。”
文玄舟弯腰从他脚下捡起了棋子,放在棋盒中。
“然后呢?你打算怎么办?”
鲁王闭目沉思。
今天白日里他和文玄舟争执了一回。文玄舟告诉他自己在霜华后脑插入了针,鲁王不明白他这样做的原因。霜华只是金烟池的一个□□,一个鲁王不可能放在眼里的卑贱人物,文玄舟在这样的人身上花时间和心思,鲁王认为他太不应该。在这件事情还未成形之前,能牵扯的人越少越好,但文玄舟似乎不是这样想的。
但文玄舟却说,鲁王身在蓬阳城,那么就绝对不能不防司马世家和鹰贝舍。
在鲁王看来,司马世家目前还没有动静,鹰贝舍不过是一个情报机构,自己也没必要去招惹。反而是文玄舟,三番五次地要跟迟夜白对上,这才招致这两方的敌意。
霜华和司马凤关系匪浅,文玄舟认为这大有可为。凡是自诩大侠的人,无不急公好义——就算不急公好义,也要装出急公好义的样子来,何况司马凤这种赤诚的人。迟夜白他难以接近,司马世家的人个个都身怀武功,而目前看来,只有霜华最为柔弱,也最好下手。霜华绝对是司马凤的弱点,文玄舟因此才决定抓在手里。那根针能发挥什么样的作用,他现在还不清楚,但,只要扎了进去,总有一天是有用的。
鲁王对文玄舟的想法不置可否。
“文玄舟。”他开口道,“你我目标一致,打算怎么办这个问题,你不必问我也已经清楚。”
“您是王爷,有事不可不问,您说的话,我也不可不听。”文玄舟笑道。
鲁王被他的笑声弄得有些恼怒,于是睁开了眼。
“王爷说你我目标一致,倒是有些不对。”文玄舟说,“虽然我们都是想重建神鹰营,但你在意的是如何像你父亲一样,培养一批为国家、为朝廷忠心不二的死士,而我则没有你这样的抱负。”
“你只想享受操纵别人的快感。”鲁王低声道,“对,我知道的。你对迟夜白感兴趣,无非是因为他是神忆人,而此生除了你姐姐之外,他是你接触到的第二个神忆人。你当年参与对你姐姐的折磨,感觉愉快么?”
文玄舟深吸一口,坐在鲁王一侧,抓起棋盘上棋子把玩。“非常、非常愉快。”他轻声笑道,“王爷心中是家国天下,只怕是理解不了文某人的了。一个拥有世间最卓越记忆力的人在你面前,被你活活折磨到发疯,最后死去。姐姐比我出色,比我优秀,一直都这样,但这有什么用呢?只要掌握了正确的方法,再优秀、再卓越的人,我也能操纵他们的生死。和让他们自戕相比,我更喜欢……”
“别说了!”鲁王烦躁地站起来,“越说越远!”
“乐正,你要听。”文玄舟亲昵地喊鲁王的名字,“你既然想跟你爹那样重建神鹰营,怎么能对神鹰营里头这些事情不闻不问呢?其实听起来恶心,你若亲身去做,说不定也能得到一些说不出的乐趣……”
“别说了,你我想法不一样,我只怕永远理解不了你的乐趣。”鲁王走了几步,回头道,“这批损毁的金砖数量不多,不会对神鹰营的修建有大影响。你让他们尽快完工。我现在要亲自去一趟官府,让他们把砖窑关了,之后再去清扫痕迹。”
文玄舟也起身跟在他后头。
“听闻那皇帝,准备送庆王世子作质,跟狄人讲和?”文玄舟问道,“庆王世子之后,便是博良了罢。”
迟夜白一直凝神听着,此时心头一动:博良正是鲁王的儿子。
“实际上,博良也在那名单之中。但狄人使臣见过庆王世子之后,一定要那孩子过去。”鲁王声音忽变低沉,“庆王的两个孩子,大的那个前几年在战场上连胜狄人十二场,杀敌无数,现在他们指名小的这个,又要送到那边,只怕……有去无回。”
“庆王怎么说?”
“庆王……庆王已经病倒了,庆王妃手捧长子灵位长跪东宫,恳求她的祖母跟皇帝说情。跪了三天,被人抬着送回王府了。”鲁王顿了顿,冷笑一声,“我绝不能让博良遭遇这样的事情。”
“为质三年,但庆王这孩子只怕活不过三年。神鹰营来得及么?”
“来得及。”鲁王声音低沉,有如金铁,“他当年也参与到我爹爹的神鹰营建造之中,他最明白神鹰营的初衷与作用。对内,对外,都是利刃。只是当时的人不懂用而已。”
文玄舟点点头:“只要找到那笔钱,再建两个神鹰营也不是难事。”
鲁王应和道:“确实如此。”
两人谈及这个问题,却没有再细说下去,先后离开了书房。
迟夜白一直藏匿在角落,凝神细听两人脚步声。直等到两人都走出了一段距离,才悄悄跟上。
鲁王和文玄舟分头离开,迟夜白选择紧跟文玄舟,他打算去查一查这个新的神鹰营在什么地方。
但文玄舟却没有离开王府。他走过中门,似是略为思索了一阵,又扭头转了一个方向。迟夜白仔细一想,他的去处是鲁王府侍卫的武器库房。
料到他是去取防身武器,迟夜白小心地隐藏身形,等候文玄舟。
文玄舟在靠近武器库房的时候突然停了。他侧头听了听,随即走向库房旁的另一处房舍。
“怎么把地牢打开了?”他问守在房舍外头的侍卫,“有贼子?”
侍卫立刻挺直腰杆:“不是,是王妃手底下的人犯了错,要责罚一二。”
文玄舟顿了顿,弯腰从那侍从鞋底下拽出一根银白色簪子。簪子素净简单,只嵌了一颗明珠。
“……你不是王爷的侍从,你是王妃的人。你的任务是保护王妃,怎么来守地牢了?”文玄舟似笑非笑地问,“还有这个,这簪子是你的?你踩在脚下做什么?”
侍卫咽了口唾沫:“不、不是我的。”
“确实不是你的。”文玄舟轻声说,“你不如告诉我,金烟池霜华姑娘的簪子,为何会掉在你的脚下?”
迟夜白大吃一惊。只见那侍从嚅嗫半天,干脆让了开来:“文、文先生还是自己进去看吧。我……我不敢讲。”
司马凤带着边疆,因为边疆伤在腹部,不能骑马也不能颠簸,他便以双臂抱着他,一路跑回了蓬阳。边疆因为失血,脸色极为苍白,为两人打开城门的兵士大都认识边疆,不由得纷纷凑上来询问。司马凤根本顾不上回答,只一阵风似的,把边疆带回了家。
“甘乐意!宋悲言!”他踢开大门吼道,“出来救人!”
应声而出的却是正在厅堂中谈话的司马两人和英索。
英索是今夜抵达蓬阳的,迟夜白与司马凤刚刚离开城门奔赴九头山,她便已经到了。
她带来了三封信,分别来自迟星剑、田苦和林少意。
因田苦和林少意传送这些思敏信件的时候全用鹰贝舍的鹰,英索便干脆让他们一起送到鹰贝舍,以求保险,然后再由自己亲自拿过来。
三封信说的都是调查的进展。田苦和沈晴终于找到了那笔钱财的去向:俩人几乎翻遍了杰子楼存放的书册,终于在当年朝廷的一个嘉奖令里找到了端倪。当年奉旨查办神鹰营并受了嘉奖的那位官员,往上追溯,竟是鲁王妃父亲的学生。鲁王妃的父亲与老鲁王同朝为官,但政见不合,分属两派。鲁王死后那老大人也请辞返乡,女儿之后嫁给了鲁王,他死在了家乡。
问题在于,那位查办神鹰营事件的官员呈交给朝廷的账目中,一开始就少了那一笔钱。
找到这些信息的时候恰逢沈晴胎动,田苦日夜守着她,竟突发奇想,猜测出一个可能性来:钱财应当在鲁王手中。鲁王与文玄舟合作,但没有把这笔金子的下落告知文玄舟,反而以此为牵制,让文玄舟帮他办事。
田苦进一步猜测:文玄舟和鲁王的目的也许有一半是相同的,那就是两人都想要获得神鹰策和神鹰营的所有资料。但获得资料之后,鲁王的目标和文玄舟显然不一样了,所以他的妻子手中掌握着那笔下落不明的银子,但他却始终对文玄舟守口如瓶。
司马良人不置可否。和田苦的猜测相比,少意盟和鹰贝舍传回来的消息更为重要。
林少意和唐鸥等人亲自去拜访了九江派的汪帮主,意外发现汪帮主身受重伤,竟一直卧床休养。询问之下才知道,原来九江派和三意帮争夺的那块地盘,最近频频有人活动。那些人武功高强,行动齐整,不似江湖草莽。九江派有不少弟子都被打伤,那块地现在俨然成了三意帮的囊中物,但三意帮却没有经营,反而任由那些生面人在其中频繁出入。唐鸥与沈光明前去查看,发现除了一帮武艺高强的陌生人出没之外,还有不少工人也在那块地盘上生活,似乎正在修建一座寨子。
鹰贝舍的消息和少意盟的消息正好互为补充。鹰贝舍的探子从商船着手,从船底碎屑、船工谈话等地方寻找蛛丝马迹,终于确定从郁澜江对岸驶过来的那几艘吃水极深的怪船上载的,果然就是砖坯。而他们其后更发现,从九头山上烧制出来的一部分砖块,会被严密谨慎地包裹起来,以布匹、瓷器等名义运送到商船上,再通过商船返回对岸。船舱底部扒拉出来的碎屑很快送回了迟星剑手中,迟星剑立刻认出,这些秘密烧制和运送的砖块,不是普通的红砖,而是御用的金砖。
九江派和三意帮交界处的土地粘性大,适合烧制砖块,与苏州地区的御窑村周围的泥土极为相似。于是泥土制成砖坯,运送到九头山砖窑烧制,烧制完成后再返回原址。
有一些话迟星剑没有在信上说明,而是让英索转告司马良人。
“九头山砖窑是鲁王主持修建的,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鲁王都参与其中。他们是生怕在山里烧砖,引来乡民怀疑,才这样谨慎。但随着砖块烧制成功,必定要投入使用,为了尽量确保无人发现,鲁王肯定会对周围的村镇进行清洗。”英索转述迟星剑的话,“当年鲁王在皇城旁边修建神鹰营,也是这样的。”
司马良人眉头紧皱,正在思考,便听到自己儿子在外头哇哇乱叫,忙和英索奔了出去。
边疆被送到了甘乐意的小院子里,甘乐意出来一看,差点栽倒在地:“怎么送个死人过来!”
“没死!”司马凤抓着边疆的脖子,“还有气儿!”
“你要把他捏得没气儿了!”司马良人怒道。
甘乐意和宋悲言连忙把工具拿出来,为边疆止血。边疆已经陷入昏迷,甘乐意连打他几个巴掌都没醒过来。
“不行,我这边没把握。”甘乐意转头道,“叫大夫!阿四!去找大夫!”
“不可!”司马凤飞快道,“边疆是在九头山砖窑那里受的伤,他发现了砖窑的秘密……”
“没有大夫他就死了!叫个可靠的大夫过来!”甘乐意气得大吼。
在一片忙乱中,阿四拔高了声音:“我现在就去找大夫!”
他转身跑出院子,恰好与一个越墙而过的人撞了个满怀。
“阿四,是我。”
阿四抓住这个不速之客,定睛一瞧,立刻认出是鹰贝舍的一个探子。
“怎么了?”他心生不安,想到现在鹰贝舍监视着的地方就是金烟池、鲁王府和自己家,连忙问道,“是鲁王府出了事还是金烟池?”
“司马少爷在吗?”探子问他,“我们当家有要紧事要告诉他。”
阿四连忙把探子带到甘乐意的院子里。甘乐意和宋悲言在房中忙活,司马凤、司马良人和英索都在院子里站着。那探子语速飞快,把迟夜白交代的事情一口气全都说了,末了还不忘添上关于霜华的那一句。
走到院门口的阿四顿时回头,窜到他面前:“霜华?!”
“霜华姑娘现在正在鲁王府内,当家认为她有危险。”探子又说了一遍。
司马凤和司马良人飞快对视一眼,司马良人点点头:“你去。”
“好。”司马凤转身奔出院子。
英索听到现在只有迟夜白一个人在鲁王府,自然也呆不住了,紧跟着司马凤离开。
阿四在原地踌躇片刻,跑到屋门口把宋悲言叫了出来:“小宋,我现在要跟少爷去鲁王府,你去叫大夫。”
他匆匆跟宋悲言说了那可靠大夫的地址,也跑了出去。司马良人没有留在院中,他走回书房,唤出了自己的心腹侍卫。
“你们立刻带一队精锐连夜用令牌出城,不用担心被人发现。”他叮咛道,“用最快速度赶到曲将军府上,不管府内人说什么,也不用管曲永昌什么态度,一定要把夫人和双桐小姐保护起来。先保护在曲府内,不要回来……不管怎样,若我这边没有传讯,一定不要回来。可以通过鹰贝舍的那边的探子跟迟星剑大侠联系,暗号你们都知道。”
那几个侍卫领命去了。
司马良人回房换了衣服,出门牵马。
管家知道家中发生了许多事情,虽不明就里,但仍旧担心。“老爷,这是去哪儿?”
“去官府。”司马良人上了马,看着前方说,“去见咱们蓬阳的官老爷。”
“又有案子么?”管家说,“少爷方才走得那么急,是去救人?”
“嗯,他去救别人。”司马两人笑道,“我是去救我们自家人。”
文玄舟把手里的簪子在指间轻轻转了一圈,一步步走下地牢的阶梯。
几乎所有王府都有这样的一个地牢。不听话的仆人、不听话的妻妾、不听话的任何人,都可能进入这个地牢。鲁王府的地牢很少有人使用,但每一个进入这里的囚犯,全都没有机会走出去。
门口守着的人鲁王妃的侍从,所以霜华得罪的是鲁王妃。
但今日鲁王没有请过霜华,她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应当是鲁王妃直接请过来的。
文玄舟想起了今日他和鲁王在书房谈论事情时,端着茶水走进来的鲁王妃。
鲁王妃和鲁王是自小相识,竹马青梅,情深意笃——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情深意笃的。虽然文玄舟觉得鲁王对王妃的敬意、惧意也许远远多于情意,虽然文玄舟不知道这些敬意和惧意从何而来,但应该与王室背地里的种种利益有关。
他对那个女人背后的事情没有任何兴趣,自然也不会去探究。
今日在房中他与鲁王说起霜华脑袋里的针时,鲁王很生气,而鲁王妃正好从廊下经过。
文玄舟没有经历过男女之情,但他很懂得嫉妒、怨怼这些负面的感情。鲁王妃无头无尾地听到了那些话,极可能认为鲁王对霜华怀着不一样的情愫,因而才反对文玄舟去接近霜华。
霜华深得鲁王喜爱,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情。鲁王不纳妾,这也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情。
但霜华是一个烟花女子,即便没有身份地位,与男人贪欢一晌也是极为平常的。
走到地牢底部的时候,文玄舟已经大概猜出霜华之所以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了。
地牢不大,只有四个牢房,如今只有最后一个牢房中有亮光与人声。文玄舟没听到女人的声音,直到他走近了才知道为什么。
霜华被缚着四肢扔在地上,嘴里也塞满了,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牢房中站着几个男子,有两个已经把上衣脱了。看到文玄舟走进来,众人面面相觑,但还是尽量恭敬地说了句“文先生”。
“没事。”文玄舟摆摆手,“我不打扰你们玩儿。”
霜华看到这样一个儒雅的文士走进来,双目中流露恳求之色,但文玄舟的话没留给她一点儿希望。
“在你们玩儿之前,我想先问这位姑娘几件事。”文玄舟在霜华身边蹲下。
几位汉子乖乖退出了牢房,只留文玄舟和霜华在内。
文玄舟取出霜华口中塞着的布片,霜华立刻出声求他:“先生……先生,帮帮我!我不是王府的人,我是被王妃骗过来的。”
“她怎么骗的你?”
“她说,她说王爷请我过来弹琴,但我连王爷的面都没见到,王妃就让人把我带到这里来了。”霜华连声说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情。王妃用花瓶砸了我,可我真的没有对她动手,我没有……”
文玄舟静静听她说话。他以往都是远远听霜华弹琴,上次才与她有过短暂交流。但此时他发现,这姑娘不是一般人。
她额角和头发被鲜血糊满了,想来是王妃砸的花瓶弄伤的。而方才牢房中围着的人,显然是想对她施暴。但她竟然没有惊慌,也没有害怕,在见到自己的时候懂得求救,说话的时候更是条理清晰,毫不混乱。
文玄舟突然想起了一些事情。
比如霜华和司马凤关系极好,比如霜华可以在王府的大半个院子里自由出入,比如在王妃生日宴上,她和司马良人的争执。
他心头忽地涌起一种难以说明的不安,似被浓雾笼罩着,影影绰绰,只瞧见个不甚清晰的轮廓。
文玄舟点点头,俯身把霜华扶着坐起来。
“霜华姑娘,你还记得我吗?”他问。
霜华愣了片刻,摇摇头:“我没见过你。你是王府里的……管家吗?”
文玄舟又点点头:“没见到我,那就对了。”
他手势温柔地抚弄着霜华的头发,手掌在她脑后游移。在这破败、肮脏、污臭的牢房中,文玄舟突如其来的温柔令霜华露出了极其明显的警惕之色。
然而下一瞬,她便被脑后传来的剧痛击倒,发出凄厉的惨叫。
这叫声太过突然,太过难听,把牢房外等候的男人们吓了一跳。
“文先生!”
“没事,我在问事情。”文玄舟说。
疼痛瞬间就过去了。他方才只是用内力催动了霜华脑袋里的那根针,让那根针扯着血肉筋脉,转了一转而已。
霜华脸上涕泪横流,浑身颤抖,看着文玄舟再也说不出话来。
“接下来,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行么?”文玄舟柔声道,“真疼啊,可怜。”
他的手还放在霜华脑后,拖着她发软的脖子。霜华一动不敢动,方才那剧烈的疼痛虽然已经消失了,但痛觉却仿佛深嵌在血肉里,让她体内的每一根骨头都在发颤。
“你是司马凤的什么人?”
霜华不出声,眼泪一直流,惨白的嘴唇直哆嗦。
文玄舟皱皱眉头,微笑道:“哎,你不乖啊。”
他手指轻动,另一只手掐着霜华的脖子。
剧痛再次袭来,像刚才一样,又好像比刚才更凶猛。霜华在他手里抖得厉害,却发不出声音,她完全被文玄舟钳制着。这一瞬间的疼痛却仿佛极为漫长,等文玄舟缓慢放开掐着她脖子的手,霜华一直抽搐着,从嘴里发出几乎听不到的声音:“他是……他……我的……客人……”
“只是客人?”文玄舟低声说,“没有私定终身?他没有给你什么承诺?司马凤可不是什么好玩意儿,他和迟夜白相好呢,还去缠着你,你不生气?你还比不过一个男人。”
霜华眼泪直往下淌,她其实耳朵嗡嗡响,文玄舟说的什么根本没听清楚,只知道他问的是司马凤的事情。她不可能说,便拼命摇头。
文玄舟于是换了个问法:“他去找你,你们都聊什么?”
“聊……聊琴,他、他喜欢我……我的曲子……”霜华哭出声来,“我什么都不知道……老爷……求求你……我不知道啊……”
文玄舟也觉得有些心疼了。这姑娘长得那么好看,比年轻时的鲁王妃还要好看许多,鲁王确实是喜欢她的。不知道若将人折磨死了,鲁王会不会难过?文玄舟心里一边想着,一边再次催动内力,让那根细针继续往深处钻了一点儿。
霜华立刻晕了过去。但也立刻醒了过来。
“文老爷不信你。”文玄舟笑道,“对不住了啊霜华姑娘,不想用这法子的,但总得从你口里挖出些司马凤的事情。我跟他不对付,跟他相好的也不对付。”
再次醒来的霜华眼神茫然,眼里仍旧流着泪,却不哭也不哀求了。
文玄舟轻声问道:“来,霜华,告诉我,你是不是司马凤的探子?”
“不是……”霜华哑声说道,声线平板,毫无起伏,“我不是少爷的人。”
文玄舟没料到自己想错了,一时间有些懊恼,又有些惋惜。针深入到这个地方,即便□□,霜华和以前也绝对不一样了。她会失去一部分的记忆,许多事情也要从头开始学起,甚至连说话也……
“你俩还真是光弹琴和聊天啊?”文玄舟摇摇头,正要把霜华放下,忽听霜华又开口了。
“少爷会把老爷的信带给我,不光弹琴和聊天。”
文玄舟一愣,随后立刻卡住霜华的脖子。他心头咚咚乱跳,那覆盖着不安的浓雾正飞快散去。
“你是司马良人的探子?!”
霜华没有看他,只用被压迫的嗓子细细地发声:“我是老爷的人。”
文玄舟放开了手,任由她咚地一声摔在地上。
她是司马良人的探子,但司马良人不便于到金烟池与她沟通,所以才会派司马凤过去。而两人在宴会上的所谓争执,也不过是一场戏而已。
文玄舟起身,一种陌生的愤怒在他心头奔涌着。
这是绝对出乎他意料的情况。他从未想过事情会这样脱离自己的控制。
如果说司马良人一早就把霜华培养成自己的线人,也就是说,他早就盯上了鲁王。而这次的种种事件,恐怕也不是自己和鲁王所想的那么神不知鬼不觉——早在他们察觉之前,司马世家和鹰贝舍已经接触了神鹰策和神鹰营的事情,甚至可能早就怀疑到鲁王身上了。
霜华这样的女子,其实是没办法获得什么线索的。但是她能给司马良人提供一个其他线人无法提供的信息:她多次出入鲁王府,参加过那么多次私宴,和鲁王交好的官员、富绅,无论在明在暗,她都看得到。
想到这里,文玄舟突然想起了司马良人背后的许多事情,比如他父亲司马箜在朝中的学生,比如朝廷一遇到重要的、无法正常解决的事件,总要千里迢迢来找司马世家的人。
文玄舟闭上了眼睛。
朝廷……如果连朝廷也盯着神鹰策事件,那便严重了。从鲁王这里能扯出来的,恐怕有几十人之多。
他被心头那团怒火烧灼着,杀意腾腾。
走出牢房看到在外等候着的几个汉子,文玄舟忽然折回头,把霜华脑袋里的那根针逼了出来。霜华仍在昏迷之中,但她不再是之前无知无觉的木僵状态,只需一些刺激,便能立刻醒来。
“听闻这位霜华姑娘是个清倌,总是吊着不肯卖,所以还十分新鲜。”文玄舟把针扔在一边,冲那几个汉子笑道,“好好玩,玩尽兴。”
他快步走上地面,贴心地将地牢的门掩上,这才离开。
但房舍之外,那位侍卫已经不见踪影。文玄舟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听见周围都是乱奔乱走之声,人生嘈杂混乱。
“怎么回事!”他拉着一位跑过身边的仆人问道。
“有刺客!”那人大叫,“骑着马过来了!就在门外,要冲进来了!”
司马凤等人抵达鲁王府的时候,门前大道仍旧是一片静谧。
三人之中司马凤和英索武功较高,立刻察觉到周围的气息颇不寻常。
“一个闲散王爷,也要这么多人藏起来保护?”英索冷笑着,从腰上解下一根鞭子。
这鞭子贴着她的腰,虽看得出是武器,但展开之后才显得惊人:鞭身柔软,间有无数铁棱随着展开而缓慢突出,砸在地上发出一声沉响。
司马凤此时才真正看到九棱蛇骨鞭的真容,也是此时才明白当日英索与他对打时取下了铁棱,是如何大大饶了他一命。
“司马凤,阿四,你们冲进去,我随后就来。”英索下马,紧握鞭柄站在大道当中,“伯母殿后。”
司马凤和阿四并不多言,立刻从马身上跃起,直奔鲁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