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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琏止不住的颤抖了一下,对于父亲,他是打心眼里畏惧的,可是嬷嬷是他最亲近的人,他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被父亲赶出去。他虽阅历不多,却也知道被他们这样的人家赶出去,落得个教唆主子的名声,只怕再也没有别的人家肯用了。
深吸一口气,贾琏鼓起勇气缓缓地跪了下去,纵然如此,仍旧牵动了身后的伤,喉咙口溢出细碎的□□,但是很快便硬生生的咽了下去,“父……父亲息怒,儿子知道,儿子不该多嘴。但是张嬷嬷是儿子的奶嬷嬷,求父亲看在她奶过儿子的份上,饶了她这一回。”
看到儿子那可怜的小模样,贾赦看似纹风不动,心里却不是很平静,他,也是很关心儿子身体的。只是多年的习惯让他的关心不流于任何形势,只在心底暗暗流淌。
“你清楚你在说什么吗?你要保一个离间你母子感情的人?你母亲那么的疼你,难道你都感觉不到?你就不怕伤了她的心?”贾赦冷着一张脸,完全看不出喜怒。
贾琏抬起头,坦然的直视父亲,“儿子不肖,却也分得清是非善恶。嬷嬷是关心则乱,儿子却很清醒。”
贾赦上下打量着自己的儿子,目光中充满了审视,好像要将他看穿了似地,良久,贾赦缓缓地开口,“你能为自己说过的话负责吗?”
“儿子可以!”贾琏恭敬的低下头,一字一句。
“很好!”贾赦面上虽仍看不出表情,眼眸中却激射出几分难以言状的光芒,“我相信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能处理得好自己的事情。”
“是!儿子能处理得好!”贾琏并不清楚那目光的含义,却下意识的给予肯定的回答,希望能留住那样的光芒。
贾赦收回目光,转而看向明显松了一口气的张嬷嬷,看到她那张脸,贾赦的怒火明显的又有了点燃的趋势,“看在琏儿为你求情的份上,且放过你这一回,若是再有下次,休怪我手下无情。”
“谢老爷恩典!”张嬷嬷见状,忙磕头谢恩。
只是,贾赦并不打算让这事就这么轻易的过去,“自己去领五十板子,这事就算揭过去了。”
张嬷嬷先是一红,羞得,再是一白,吓得。
这府里犯了事被打板子的不在少数,但是张嬷嬷仗着自己大房前头太太留下来的人,又是贾琏的奶嬷嬷,心中自觉高人一等,想着自己要被那些自己很看不起的人按下打板子,自然羞得厉害。随后,想到自己这般年纪,四十板子下来,只怕是受不住的,自是又是十分的害怕。
她希望贾琏能给她求情,但是贾琏却没有反应,好像根本没有听到似地。不必说,她已明了,她这个小主子虽然为她求了情,心里却也恼了她。
其实,这张嬷嬷确实是误会了贾琏,不得不说,贾琏对她是非常包容的,他并没有恼她,只是不敢触父亲的眉头,不敢惹怒父亲,这才置身事外的。
处理完所有的人,贾赦看了自己儿子一眼,见他眉头紧锁,看起来还是很辛苦的模样,忍不住动了怜爱之心,只是面上仍旧半点不显,只淡淡的说:“罢了,起来吧!”
“谢父亲!”贾琏挣扎着起身,身上虽疼,却仍旧强忍着,稳稳地站在那儿,半点也不敢失礼。生怕父亲看了觉得他无能,又换来一番斥责。抬头,看到父亲眉头微蹙,只当父亲是看不惯他这没出息的样子,忙说话转移父亲的注意力,“父亲,母亲还好吗?”
不提这个还好,提起这个,贾赦不禁又瞪了儿子一眼,冷冷的道:“整个瓷片连根刺入,你觉得能好吗?”
贾琏正待下跪请罪,贾赦摆了摆手,阻止了他,“罢了,罢了,你也不用请罪了,以后行事多用些脑子,也不枉你母亲为你受了这场罪。”
“儿子知错了,以后定不敢如此了。”贾琏神色愈发的恭敬,“儿子回头便亲自为母亲侍疾,以表孝心。”
贾赦点了点头,对儿子的懂事很是满意,连眼神也止不住的柔和了许多,“身上用药了吗?”
“谢父亲垂询,已然用了。”
父子之间,不同于其他的关系,父亲讲究个威严,儿子求个恭敬,于是,贾赦虽然真心疼爱这个儿子,贾琏也敬爱着自己的父亲,但是,两人面对面的时候,除了查功课,便是斥责,剩下的就只有相对无言了。
如今,这是这般,父子俩完全找不到话题,贾赦略微尴尬的咳了两声,“既如此,你便去你母亲那看看吧!明儿,随为父向夫子请罪!”
说罢,也不管儿子略微尴尬的脸色,起身便走。
而贾琏也只能按下心中的不情愿,恭恭敬敬的送父亲出门。
而贾赦离了儿子的院子,立刻便去了自个儿母亲那里。不过半天的工夫,发生了这么多事,贾赦不得不到自个儿母亲那里去报备兼解释一下了。
贾琏这次虽伤得不重,却也不可能走着到安卉那里,于是,只能坐着垫了厚垫子的竹椅小敞轿向安卉请安。
甫听到这个消息,安卉也很是意外,立刻命人将贾琏迎了进来,也不待贾琏问安,伸出手,便一叠声的问,“怎么这个时候来了?身伤怎么样?疼得厉害吗?你父亲有没有责难于你?”
看着安卉着急的模样,贾琏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儿,快步走上前去,紧紧的握住安卉的手,半跪在安卉的床前,却怎么也说不来对着贾赦讲的那些话,只含泪摇头,“儿子无碍,母亲可好?”
安卉见贾琏行动虽然有些不便,但是速度却还是蛮快的,便知道这孩子是真的伤得不重,也略略放下心来,微笑道:“母亲亦无碍,琏儿不必担忧!”
“都是儿子不好,是儿子害母亲……”贾琏微微有些哽咽,泪水顺着白嫩的脸颊滑落。
安卉只觉得很是窝心,第一次,第一次看到有人因为她手上而掉眼泪呢!
安卉油然而生一种被人放在心上的自豪感,对贾琏的疼爱也在不知不觉间更上了一个层次。那,已不是简简单单的喜爱,而是一种特殊的存在。
她嘴角含笑,眉眼弯弯的为贾赦擦拭脸颊上的泪水,“傻孩子,跟你没关系的,是母亲自己一时着急,没看到地上有东西。”
贾琏没想到是这么个理由,也没免俗的愣住了,随后破涕为笑。
安卉横了他一眼,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嗔怪的点了点贾琏的额头,笑骂道:“你个小没良心的!”
贾琏听了这话,脸色巨变,正急着要要辩解,入目却看到了安卉慈爱的脸庞,温柔的声音里充满了宠溺。
“快起来,地上那么凉,伤了身子可怎么好!”安卉拍了拍床,“来,坐母亲旁边!”
贾琏乖巧的点了点头,他喜欢和母亲在一起的感觉,有人疼、有人爱不说,关键是不用担心因为说错了一句话而招来一番斥责,不像和父亲在一起时那么累,需要时时在意,处处小心。可是,刚一坐下,他立刻就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其实贾琏刚坐下,安卉便意识到他不能坐了,此刻见贾琏原本有些苍白的脸愈发的白了,心里更是愧疚,掀开被子(包扎了伤口,安卉自然早就换上了干净的衣裙)道:“来,趴母亲身边来。”
秋雨不自觉的上前一步,想要说什么,转念一想,又收回了脚。她仔细想了想,这琏哥儿就算不是太太亲生的,也还是个孩子,实在不算大,老爷也是真心疼爱这个儿子的,“母子俩”亲近,老爷乐见其成不说,外面的人也说不出半个不字来。
贾琏微微有些犹豫,但是实在受不住这样巨大的诱惑,颇为孩子气的将脚上的靴子蹬掉,扑到安卉身边,却还是很小心的避过了安卉的腿。
手上轻轻的抚摸着贾琏的头发,安卉笑得很安详,她发觉自从来到这古代,她似乎越来越老了,这么个半大小子,她却恍惚觉得真的是她的儿子似地。
而贾琏也很享受这样的抚摸,“母亲,你真好!”
“傻孩子!”安卉微笑,曾几何时,她也是这样渴望母亲的爱,只可惜她到底没有这份幸运,不曾得到。如今,看到贾琏如此偎在自己的身边,安卉自是万分怜爱,“母亲会一直对你好的!”
“真的吗?”贾琏抬头,有些不确定的看着安卉。
“当然!”安卉坚定的点头,“琏儿要乖乖的,不要再惹你父亲生气了,知道吗?”
贾琏虽然还小,却也知道会这样劝他的人,必定是非常关心他的,心里自是十分的感动,但是又有些小委屈,“琏儿哪敢惹父亲生气?若不是贾瑞实在欺人太甚,我也不至于动手!”
看着小人儿沮丧的模样,安卉轻轻的拍他的后背以作安抚,“跟母亲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贾琏这才缓缓的将事情的经过道来,虽不曾亲眼看到,安卉也将事情理出了个大概。
只说这贾瑞是夫子贾代儒唯一的嫡孙,因父母早逝,很得贾代儒的疼爱。所以,纵然只是贾府的一个分支,但是在学里却很是嚣张。
以前的贾琏倒还好,毕竟是荣国府的正经继承人,虽然地位有些尴尬,却也是注定袭爵的人,没什么人敢得罪他。可是,很不幸,人未长大,母亲便去世了,父亲很快再娶,娶回来的继母又十分的得宠,于是在学里便开始有人对他议论纷纷,指指点点。当然,若仅仅是这样倒也罢了,偏偏一向对他还算宠爱的父亲又因为些许小事动了家法,明摆着是失宠了,这地位就更是摇摇欲坠了。
于是,总有人在贾琏面前说三道四的,明面上好像是关心,实际上不过是在幸灾乐祸罢了。
贾琏刚开始的时候,不予计较,没想到众人见他不反驳,便愈发的过分了,简直就是当着他的面调笑。安奈不住的贾琏只能开始反驳,举例证明自己在家里还是很有地位的,比如父亲赐下的笔墨用具愈发的精细了,过年的用度愈发的厚重了,就连身上的衣服都是母亲亲手做的了。结果,不反驳还好,这一反驳反而激起了他们空前的兴致,几乎所有的人都不看好他。
而贾瑞,便是其中的领头人物。他似乎很喜欢看着贾琏哑口无言,一遍一遍的勾勒着他难见光明的未来,并以看到贾琏变色为乐趣。
终于,贾琏忍不住了,辩解不过,自然也就演变成了动手。
安卉听了心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儿,对于同学的碎嘴,安卉也是深受其害的。只是,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怜爱之情。
而秋雨在一旁听着,眼神则是晦暗不明,心里暗暗苦笑,果然是不能把孩子只当成孩子看啊!她不知道贾琏这些话到底是不是真的,但他对着太太说这些,只怕也是有用意的!他说这些,若只是为了得到太太的怜惜还则罢了,若不是,只怕将来太太有了自己的孩子时,两个哥儿是难以兄友弟恭了!而且,占着年纪的优势,只怕难以自处的是太太所出的哥儿!
“不过,贾瑞也没讨了好去,夫子知道了之后,直接便上了家法!”贾琏用一句话总结自己的遭遇,临了临了还不忘幸灾乐祸一番,那样子好似忘了自己也跟着倒了霉。只是,很快他便收了这表情,垮下了一张脸,叹了一口气,感叹道,“若是明天父亲不逼着我去向夫子请罪的话,就更好了。”
听到这里,安卉似乎明白贾赦为什么要动家法了,微微叹了一口气,“罢了,以后不要理那些人就是了,咱们过自己的日子,旁人要怎么说就随他们去吧!终有一日,他们无趣了,也就不会再揪着你不放了!”
贾琏点了点头,微微打了哈欠,“母亲说的是,琏儿知道该怎么做了。”
“困了吗?困了就在这睡吧!”
这一天的这么个折腾法,又说了那么一大堆儿话,贾琏也实在是困了,本想推辞,但是抬头看到安卉慈爱含笑的模样,又垂下头去,疲惫的闭上眼睛,不一会儿便进入了睡眠。
所以,待贾赦回来的时候,便看到安卉坐在床上刺绣,时不时的回头看看便趴在床上睡着了贾琏,纤细的手指轻轻的将贾琏额前的碎发拨回耳后,夕阳的光芒在两人的身上晕染开一层光晕,缓缓地散开,唯美的好似一幅画儿。
“琏儿怎么睡在这儿?”贾赦亲声问,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此刻他的表情是多么的温柔,轻手轻脚的模样,好似生怕破坏了这份和谐。
看到贾赦,安卉的心头泛起了一丝不快,为着他之前的表现,虽然明知道不该也不能计较,却还是有些恼他来打扰她这份平静,将手中的绣品递给了秋雨,这才低声道:“孩子实在是累坏了,我也没让他回去。”
贾赦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欣慰的拍着安卉的手,“你很好!”
安卉微微挑眉,眼眸中流露出几分得意——我当然很好,不好的人是你!
贾赦也看出安卉的得意,却不知她心中所想,只当她是小孩子脾气,受了大人的表扬,难免得意,于是,只笑着捏了捏安卉的鼻子,并没有说什么。
对于贾赦这时不时的亲密动作,安卉虽然有时候有些不好意思,却也不是很抵触,那些小动作里有些淡淡的亲昵流淌着,很舒服。于是,她只是微微红了脸颊,抬头,果然看到了秋雨调笑的目光,毫不客气的横了秋雨一眼,这才正襟危坐,一副要谈正经事的模样,“打架的来龙去脉,琏儿都告诉我了。”
贾赦微微挑眉,也坐下,一副“我很尊重你,咱们可以好好谈谈”的模样,“你想说什么?”
“老爷要带琏儿上门请罪,我是赞同的,毕竟贾代儒夫子在辈分上是长于老爷的。”
贾赦点了点头,对安卉的懂规矩很是满意,“是这么个道理。”
“但是,琏儿请罪,只罪在不该在学里打架,扰乱了学里,使得大家都不能安心功课。至于旁的什么错处,不能算在琏儿的头上。同时,贾瑞还必须向琏儿道歉,并且保证以后不再欺负琏儿。”安卉的表情很严肃,这是她想了很久的,也是她当初希望父亲能为自己做的。
贾赦没有说话,眉尖微微蹙起,很是有些犹豫。之前他之所以摆出一副愿意接受安卉意见的模样,不过是为了弥补之前说错话留下的裂痕,心里并没有怎么在意,可是,如今听了安卉的话,他觉得还是很有些道理的。
贾赦仔细想了好一会儿,这才缓缓地开口,“前面的,确实是你说的那么个理儿。至于要贾瑞道歉什么的,就算了吧,没这个必要。老夫子这些年教育贾家子嗣,劳苦功高,也实在是不容易。贾瑞那孩子是他老人家唯一的孙儿,就当是给他老人家一个面子吧。别整得不像是请罪,倒像是问罪了。”
“可是,老爷不觉得这样太委屈琏儿了吗?”安卉抬头看着贾赦的眼睛。
贾赦有些好笑,高高的挑起眉毛,“琏儿不过是孩子,也别太宠着了。”
“孩子又怎么样?难道就因为琏儿还是个孩子,您就对他受的委屈视而不见?”安卉气鼓鼓的看着贾赦,“老爷,您跟我说实话吧,其实,您一早就知道那事不全怪琏儿,对吧?只是,贾代儒老夫人身份特别,又先动手教训了贾瑞,您便觉得若是您不处置琏儿便说不过去,这才动的手,对吧?”
贾赦被人说中了心事微微有些尴尬,轻咳了一声,“就算不全怪琏儿又如何,难不成琏儿还摘出去了?琏儿并不算冤枉!”
“夫君!”安卉一瞬不瞬的盯着贾赦的双眸,唤出那独属于她的称呼,“你,我,琏儿,绾绾,我们四个是世界上最亲的人!你不能因为人情、面子什么的,就一味儿的让我们受委屈!”
安卉很注意说话的艺术,她说的是“我们”,而不是“琏儿”,让贾赦听了进去,于她的将来也是很益处的。对于自己的这点小心思,安卉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却还是会做。她并非绝对无利不起早的人,但是,人,总要为自己多多谋划才是。
贾赦的身体僵直住了,怔怔的有些回不了神,不得不说,安卉的话还是让他很有些触动的。
“夫君,你是我们娘仨唯一的依靠。遇到事情,我们唯一的依持就是你的信任和回护。”安卉说的很动情,紧紧的抓着贾赦的手不放,“若是你为了那些有的没的弃我们于不顾,我们该如何自处?”
贾赦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些话,他觉得自己的手有些痛,说不清是安卉握得太紧,还是手心里的温度灼伤了他。
看着安卉的眼睛,里面有点点光芒跳跃,只是,那光芒却越来越来暗,似乎快要消失了。同时,安卉的手,也慢慢的失去了力气。
贾赦反手握住安卉,紧紧的,“卉儿,我……”
这个时候,贾琏的眼角滑落了一滴泪水,喃喃的念着:“母亲!”
那声“母亲”叫得百转千回,所有的委屈都蕴含其中,满满的好像要溢出来了似地,安卉听在耳中,都觉得心酸得厉害。
轻轻的抚摸着贾琏的背部,安卉的有些哽咽,“若非委屈极了,琏儿怎会在睡梦中仍不得安宁?”
安卉尚且如此,贾赦则更是受触动,浑身好似被点击了一般,看着妻儿这副模样,愧疚之情差点将他淹没,只觉得喉咙发酸,双眸中划入一丝水汽,他深吸一口气,“你说得对!我不会让琏儿受委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