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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照厄在叶友孝作法求雨成功之后,仍然坚持功在佛门,屋内众人都惊呆了。刺史王珂无奈一笑,只好开口打发他:
“照厄大师,你们先前两位高僧作法,的确颇为辛苦。下官当另外拨出银两作大刹的香火,如何?”
照厄却并不领情,只是缓缓摇头说:
“钱财身外之物,王公肯为佛门布施,虽是善事,却也结下后世之因缘善果,其实功在自身也。不过对于今日求雨,老衲只是想问,譬如以箸取食,美味在食而非在箸,是否如此?”
王珂等不知高僧何意,不过筷子本身没有美味,谁都知道,所以纷纷点头。却不知佛教高僧论道,常常都是深入浅出,稍不小心,就会入他彀中。
照厄微笑:“此番求雨,小道士可说是箸,而所念心经《毗沙天王咒》,方是美味!”
叶友孝心中一惊,没想到这老和尚居然知道《毗沙天王咒》!转念一想,这咒语又不复杂,只是所知者少。老和尚天天鼓捣佛教经文,知道这咒语,却也正常。只是这么一来,自己靠佛门咒语求雨,就真是被照厄老和尚说中了!
只见慈眉善目的照厄温和地问道:
“小道长,你刚才是用佛门咒语,用《毗沙天王咒》求雨,然后求雨成功。老衲所言,是否有误?”
叶友孝慌慌张张去看玄水利,玄水利本来不知道叶友孝如何求雨,听他念咒时,恰好是自己没听过的咒语,倒也不以为意。此时被照厄揭破,方知原来是佛教咒语,难怪自己不知!但此时照厄之意,竟然是要把求雨之功攫为佛门所有,那当然不行。
想吵架?来呀,试试道爷这张嘴!
“照厄方丈,《庄子》有言:物物而不物于物。小徒能够驾驭佛法,便是‘物物’。然而他道心明澈,佛家心法不能制他,此乃‘不物于物’。贫道此说,不知方丈是否认可?”
明摆着的,叶友孝是小道士,当然没有被佛家心法控制。但照厄却不能承认这个道理,因为一旦承认,那就等于佛家心法只是一个“物”,道教才是“人”,如此贬佛崇道,简直是欺人太甚!
“譬如买椟还珠,莫非道长觉得,‘椟’真的比‘珠’更好吗?呵呵,若无珍珠,这个椟还有何用?”
照厄的意思很清楚,佛法才是珍珠,而小道士叶友孝充其量不过是盛放珍珠的漂亮匣子。如果不是借助佛法,他肯定无法求雨。不论玄水利怎么诡辩,叶友孝借助佛法求雨,却是事实所在,看他如何逃遁。
玄水利忍不住笑了:“大师虽有宝珠,奈何不知运用,岂非明珠投暗?我徒儿虽然年少,但深知‘物物’之道,这才求雨成功,又有何疑?”
王珂听佛道两位大师互相辩驳,头都大了。两位大师各持一端,一个说佛法才是今日求雨的根本,一个却说佛法也须道人才能运用,足见在场的和尚们个个稀松平常。忽然灵机一动说道:
“两位大师,以下官看来,今日求雨,佛道两家实乃平分秋色。小道长能用佛法求雨,该得重赏,但也足见佛法精妙,该当重塑金身。”
求雨引发的佛道之争,在王大刺史和了一手好稀泥后,总算告一段落。但小校前来报告的一个消息,又让他感到不安了起来:
征讨朱瑾朱瑄获胜的朱全忠,路经蒲州时,要在这里祭扫舅舅王重荣之墓,然后顺便举办一场纳妾婚礼!
王珂急忙回到衙内,立刻下令紧闭城门,城内戒严,除非朱使相的婚礼车队,一概不许入城。之后他才亲自领了一千精兵,前往东门外迎接朱全忠。
朱全忠刚刚受招安的时候,兵微势孤,正好负责招安的河中节度使是王重荣,张惠给朱全忠出了个主意,让他拜王重荣为舅舅。就说王重荣与朱温母亲王氏是远房兄妹即可。朱全忠果然拜了王重荣为舅舅,而王重荣对自己多了一个节帅做晚辈,自然也不推辞。这也是后来李克用数次劝说王重荣讨伐朱全忠,却都被他婉拒的一个原因。
现在王重荣病死,朱全忠已经得到了王重荣的临终遗嘱,要他继任河中节度使。当然,这份遗嘱是秘密留下的,所以只有朱全忠一人知道。
王珂也不知道这份遗嘱的存在,他虽然带来一千精兵迎接朱全忠,但朱全忠浑然不以为意,在王重荣的墓前,朱全忠呼天抢地,嚎啕大哭,其悲痛程度,连王重荣的义子、现任河中节度使的王珂也自愧不如。
扫墓哭灵结束,王珂亲自陪同朱全忠前往蒲州,路上,王珂小心问道:
“郡王可是还准备在蒲州举办婚礼?”
朱全忠哈哈大笑:“婚礼倒是不急,国家大事为重嘛。”
王珂心中的不安陡然上升,不禁问道:
“不知郡王所说的国家大事,却是何事?”
朱全忠一挥手,行军司马立刻将一份遗嘱呈上,朱全忠随手递给王珂:“贤弟请看,此乃舅父临终前给孤留下的遗嘱,命孤代管河中军政事务。唉,孤已经领了四州节度使,哪里还忙得过来,管这河中!”
王珂根本没听清朱全忠还说了什么,只听见“遗嘱”两字,已经如雷贯耳,他两手颤抖接了过来一看,马上申辩道:
“使相,这字迹,字迹啊!绝非先父所书!请……”
朱全忠倒是非常淡定,笑容可掬:
“贤弟若是以为孤伪造遗嘱,那就未免荒唐了。你只须看这印鉴,便知遗嘱真伪。”
王珂连忙仔细查看遗嘱的印鉴,不由喃喃道:
“印鉴倒似乎是真的。”
朱全忠随口道:“你想舅父临终前,是否已经无法执笔书写遗嘱?若这遗嘱都是舅父亲手书写,那才必然是伪造。真的遗嘱,必定是让书吏所写,加了义父的印鉴!”
王珂一时糊涂:“可是小弟从未知悉此事,却又为何?”
朱全忠笑着拍拍他肩膀,马鞭一指,王珂随着看去,只见周围密密麻麻都是打着“吴兴”旗号的朱家军,自己的一千精兵,竟然无声无息之间不见了!当下脱口问道:
“我河中马军呢?”
朱温哈哈大笑:“既然舅父托某代管河中,你带来的马军,当然也该归顺朱某啊!”
王珂脸色煞白,明白自己已经堕入了朱全忠的诡计,连连叹气时,心中却还有一丝幻想,就是城中守军,能不能据城坚守,抵抗宣武军?
好像是看穿了王珂的心事一样,朱全忠冷笑一声:
“好叫贤弟安心,你我两家兵马,倒是和平交接。孤先前命葛通美领了一千壮士假扮婚车入城,趁河中军政要员前来欢迎之机,已经将他们尽数扣押,现在都在河中衙内,专等贤弟前往安抚啦。”
王珂重重叹了口气。在朱全忠这种老练狠辣的对手面前,他已经输的干干净净。他唯一不解的是,为什么那份遗嘱上会有义父的印鉴?
其实这很简单,朱全忠早先与王重荣并肩作战的时候,早就派人偷了王重荣印鉴,印下了十多张空白文书,只等到时候写下相关内容,就是真品了。
来到河中衙内,王珂看着这座衙门,自己离开它的时候还是这里的主人,但现在却已经沦为阶下囚,现在自己的生死未来,全都取决于这位朱郡王了。
葛从周奉命赶来,击碎了王珂最后的幻想:河中军将官们已经一起在效忠书上签了名,他们已经成了宣武军的一员了。
为了保住性命,王珂把河中所有大小事务一律交给了朱全忠,朱全忠耐心听着。直到王珂说到最后的祈雨大会,那个小道长居然求雨成功,朱全忠却神色一变,问葛从周道:
“通美可还记得,当初上源驿那场雨,一般儿来的蹊跷?”
葛从周神色一凛:“大王之意,莫非河中这场雨,与上源驿那场雨有关联?”
朱全忠没有说话,想了想,忽然用手一劈:
“通美你亲自前往,务必要将那求雨道士擒来见孤!”
见朱全忠脸色肃然,葛从周连忙抱拳声喏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