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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二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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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浴堂,天空已然灰暗,街上行人寥寥。只剩下拇指大一块儿银子,酒楼是去不得了,小方子在街边买了馒头卤菜,准备带回客栈将就一顿。不想薛万里又不乐意,大吵着要吃肉喝酒,见没人搭理,便和小方子软磨硬泡,赖在原地不走,终于又买了牛肉烧鸡,沽了两角酒,将银钱花了个一干二净,这才罢休。

    回到客栈,二人进屋将吃食放到几上,席地而坐,大吃猛嚼。薛里两三口便将酒喝光了,咂了咂嘴,意犹未尽。小方子拿了鸡腿一边啃,一边忍不住埋怨道:“老薛,你这人也忒不会过rì子,银子使光了,明天咋办?”薛万里笑道:“你懂甚么!这就叫做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嘿,明rì之事,薛某人自有计较!”

    小方子笑道:“少吹牛!又想去哪儿骗钱?”薛万里俨然道:“薛某乃英雄豪杰,怎会老去做那行骗之事!嘿,直接抢就是了!”说罢冲小方子挤了挤眼,神sè又转诡秘,低声道:“你不晓得,方才我明里是去买东西,实则是去刺探军情了!”小方子瞪大眼睛,惊异道:“甚么!刺探军情?是要和胡人打仗了么?”薛万里捧腹大笑:“胡人离这十万八千里了,老薛便是想打也够不到,哈哈!”小方子啐了一口,悻悻道:“装神弄鬼,净糊弄人!”说罢不再理他,低头大嚼。

    薛万里笑道:“咱银子可不是白使的,这城里东西样样都比别处贵了几倍,你可知为何如此?”小方子想了想,摇了摇头。薛万里得意道:“我一时好奇,修面时便打听了两句,不想这一问,嘿,明天的饭辙又有拉!”rì里闹得偌大动静,这饭辙的意思,小方子也大概想明白了,忍不住奇道:“什么?快说来听听!”薛万里点点头,笑道:“这个饭辙正巧姓饭,叫作范员外,这人可是清州城数一数二的大财主,家财万贯,为人却呆笨得紧,守着大堆银子只会数不会花,实在不像话!这样,明天咱们去帮帮他。”

    小方子连连点头,喜道:“好极,好极,这个忙一定要帮的!”薛万里叹道:“听人说这范大财主是开粮行的,欺行霸市不说,更借着近年天灾不断,收成不好,一味囤积粮食,哄抬粮价!民以食为天,粮价一涨,甚么东西都贵,害得贫苦百姓吃不饱,也穿不暖!”小方子听罢重重一点头,叫道:“这姓范的不是好人!老薛,明天你狠狠整治他!”薛万里微笑道:“有方大侠在此,小可这点微末伎俩,就不丢人现眼拉!明rì还请尊驾出手,小可只看方大侠如何大展神威!”

    小方子闻言一愣,又低头啐了一口,抓起牛肉大吃,不理他了。方大侠虽一向敢比英豪,勇猛顽强,今天又在澡堂里打败了这“血踪万里”,但自家几两轻重却也晓得,这点儿自知之明还是有的,怎不知这会儿老薛又寻他开心?何况这人诡计多端,有了银子被偷一事还不长教训么?这“方大侠”三字一出,多半没好事!不必理会。

    见他不上套儿,薛万里佯装沉思片刻,点了点头:“方大侠是不屑出手罢!呃,那这样,明天方大侠只管在前面当英雄逞威风,小可跟在后头当打手揍恶人,如何?”方大侠咽了口牛肉,长叹一声道:“老薛,我看你真是闲出病来了!又不是唱戏,搞这多花样做甚?”薛万里面sè一苦,可怜巴巴道:“小方子啊,你不知道,我这人打架自是不惧,只是笨口拙舌的,实在不愿和人罗嗦!”小方子嘻笑道:“少来这套,在衙门公堂上你可是吆五喝六的,神气得紧呢!现在准是想拿老子当枪使了,不成!”

    吃着饭薛万里连劝带唬,只差没动手儿了,小方子就是不上勾,薛万里无计可施,赌气不吃了,躺在床上大叫头疼,哼哼个没完。眼见这浑人如此没大没小无赖撒泼,小方子也是无可奈何,大摇其头。

    又吃了几口,小方子肚子饱了,擦了擦手立起身,走到自家床铺前,准备睡觉了。床上一袭貂皮大衣平平整整叠在床头,这物事小方子宝贝得紧,吃饭前怕沾上油污,早早脱下来放好的。一旁薛万里四脚朝天,手抚额头哎哟哟直哼哼。瞅了瞅大衣,斜睨他一眼,小方子心里一软,呼了口气,道:“别装死拉,说说怎么玩儿罢,都依你!”

    薛万里一跃而起,喜道:“当真?”

    小方子点了点头,叹道:“当真。”

    窗外几道寒风呼呼刮起,桌上一点烛光微微摇曳。昏暗中一大一小两条人影神情诡秘,窃窃私语,口角不时泛出一丝yīn险笑意。等闲出现此种情形,人人都知道必无好事。晓得内情的更知这二人,一个是满手血腥的大匪,一个是抢劫伤人的小贼,俱是在衙门挂了名号的!如此深夜筹谋,却不知明rì谁家又要,遭殃了!

    清州城里西面尽是商铺酒肆,客栈茶舍,整rì里人流涌动喧闹非凡;城南城北住着平民百姓,虽陋室粗衣,也自苦中有乐,路遇熟人大声招呼,大嫂小姑家长里短,孩童玩闹嬉笑不断,煞是热闹。独有城东,路宽巷深,高墙大院,却等闲见不着个人影儿,整rì里死气沉沉。

    城东偌大地界,只有寥寥十余户人家,住在这里的自是非富即贵,身份显赫的人物。寻常户户大门紧闭,不相往来,老百姓自是不来这里,闲人看上两眼便罢,谁又知道里面老爷夫人,公子小姐是咋个过法?如此冷清,他们不嫌闷么?有乐子找么?

    巳时方至,青石巷口蹄声的的,转进来两匹高头大马。马背上骑了一名锦袍大汉,一名华服少年,二人信马由缰,慢慢悠悠径直向巷尾行来。行了片刻,到了一家门口,大汉拉住了缰绳,翻身下马。少年十三四年纪,坐在马背上问道:“这家?”大汉点了点头。少年拽住缰绳,定晴望去——

    只见这片大宅占地极广,以正门居中,青石为墙,左右各延伸了二十余丈,青墙之上黛瓦隐隐。门阶双侧立了两尊汉白玉石狮,高有丈许,螺髻怒目,衔珠踏球,神态威猛,气势凌人。石阶之上两扇黑漆大门紧闭,上方门楼耸立,复顶挑檐,横楣雕金。

    少年目注门楣上金sè大字,问道:“老薛,上头写的什么?”大汉双眉一皱,喝道:“大字也不识一个!范——府——怎地又叫我老薛?不长记xìng!”少年吐了吐舌头,爬下马背,摸了摸石狮身躯,又踩了底坐,一手抠向狮口。

    石狮口中含一圆圆小石球,这乃是有讲究的,球音通求,取的是有求必应之意。只是求事尚可,求球不成,这球石狮可万万舍不得给。抠了几下,小球两边滚来滚去,都给石齿挡住。见球之不得,少年只得悻悻作罢,跳下来沿石阶向大门走去。

    乌黑大门上挂了两个黄铜门环,少年上前一步伸手抓去,yù要叩环叫门。不想铜环挂的挺高,少年用力一蹦,一手倒是抓住了铜环,两足却已离了地面,身子给吊在环上——这又如何发力叩击?少年眼见无法,松开手走了回来,怒道:“二当家,你来!”大汉闻言大步走到门前,立定身子一脚踹去!

    “喀哧”一声大响,两扇厚厚门板平平飞出去——

    咚!咚!两声闷响,重重拍落尘埃!少年皱眉喝道:“二当家,怎地如此莽撞!”大汉挠了挠头,嘿嘿笑道:“寨主息怒,哎,俺这急脾气,老是改不了!”说话间一群青衣家仆慌慌张张从院内奔了过来,见状不禁又惊又怒,这大门何等结实,门面沉重坚厚且不说,单这铁铸门闩,粗若人臂,便是众人持圆木撞击,也要大费功夫才能破开!现下一击而散,怎不教人瞠目结舌?

    “哪里来的狂徒,敢来范府闹事,不想活了么!”一家仆仗着人多势众,壮起胆子喝道。有了领头的,众家仆松了口气,纷纷随着大声喝骂。少年并不理会,神态傲然,挺胸迈步径自向院内走去,大汉也是一言不发,随在他身后。众家仆不由怒意更盛,口中连连猛喝大骂,若不是看他二人衣衫华贵,摸不清路数,又打飞门板声势猛恶,早已冲上去保家护院大打出手了!

    一路前行,身旁身后一片污言秽语,恐吓喊打之声,少年眉头一皱,不悦道:“二当家,狮吼神功!”说罢面sè一紧,两手抬起紧紧捂住双耳。大汉闻言恭声道:“得令!”言毕立定身形,深吸一口长气,随即倾身昂首,双眼圆瞪缓缓转头环顾四方,咧开大口狂吼一声:“阿——”

    众家仆见状一愣,心道这人是不是发了癫病?瞧他故作凶恶状,张牙舞爪,一身锦衣配上一圈浓密须发,正自狮豹发威一般吼叫,不由心里一乐。还没笑出声儿,大汉喉间一转,吼声大作:“噢呜——”霎时低沉声浪滚滚涌到,如巨钟嗡鸣身畔,似人陷惊涛骇浪,贯耳而入。众家仆只觉耳膜闷痛,脑里天旋地转间,忽尔耳畔吼声一停,不由双腿一软先后歪倒在地,口不能言,有几个听力灵敏的更是晕了过去。

    少年转头看看,放下双手满意道:“二当家,做得不错!”大汉嘿嘿一乐,得意道:“皮毛小事,不值一提!”

    少年点了点头,复又前行,走到宅院zhōngyāng,止步四顾。院内青石铺地,甚为宽敞。左首大片花圃,初冬季节,十几株异木虬枝盘旋曲逸;几处奇花不畏严寒妍丽绽放,衬了丛丛绿叶,端的赏心悦目;右端一池一亭,池中假山之上流水潺潺,落入池中飞珠溅玉,小亭中置了白石桌椅,临水而立,更是jīng致秀雅;四处庭阁深深,回廊道道,一派雍容富丽气象。

    “二当家,你说的没错,这范财主果然是个肥羊!”少年转头喜道。大汉笑着一指:“那还用说!你瞧,肥羊来拉!”少年回头一看,果见大厅中奔来二人,一胖一瘦。少年回头道:“哪个?”大汉笑道:“还用讲么?一看便知!”片刻那二人到了近前,一人身高体胖,满面红光,抢上一步戟指怒喝:“呔!尔等何人?胆敢来范府寻事!”少年见他一脸油光,圆头方脑,正是一个大肥羊模样!

    正待开口,却听身后轻声道:“不是这个。”;</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