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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是谁导演这场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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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意漫天,愁云黯淡。雪一时,炎凉冷暖复融水,人一世,恩怨情仇怎生消?万里血踪雪留踪,蛇剑无杀无不杀。

    杀!

    黑衣墨剑乌发,白雪琼叶素花。画一般美丽。锦衣凋零随发舞,血染雪地红白化。诗一般凄艳。

    杀!

    薛万里双足如桩,半步不退,血一滴一滴落下,身下猩红点点。厉无杀双足生根,半步不让,汗一道一道流下,背上冷意飒飒。二人招式尽出,再无秘密可言,已是竭尽所能,再无余力可用,一言不合,更无情面可留!惟余滔滔战意,盈于内,逞于外,俱是一个念头——

    杀!

    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要么你我同归于尽。不死不休,死战!

    死斗半晌,二人旧伤新伤一齐发作,jīng力体力均已告罄,一个灯枯,一个油尽,犹在咬牙苦撑,舍命相搏。

    谁胜?谁败?胜就是生,败就是死。谁生?谁死?

    薛万里浑身浴血,势若疯虎,眼见一时取之不下,随着身上气力渐渐流逝,心下略感焦躁。这一局,输不起!一人败北,二人没命。杀手本是冲自己来,怎能让小方子遭受这池鱼之殃?便拉上厉无杀同赴黄泉,青龙教众环伺周边,又岂肯放过自己这小小同伙?这一战,死不得!奈何胜负难分,仍是僵局死局,此时又如何觅得那一线生机?薛万里心念电转,于惨烈战局中隐隐抓住一丝头绪。

    “刃侵于胸,后路已无,绝境求生,当寻出奇之计。兵书有云,投之亡地而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蛇剑厉而轻快,既锋锐难当,那便——”薛万里计较已成,心中宁定,渐渐放缓了双掌,暗中凝聚残存的最后一点力气。

    一剑势如飞矢,当胸shè至——

    薛万里心如止水,眼见利刃及体,只是不闪不避。

    厉无杀微一错愕,剑尖已破体而入!薛万里蓦然跨前一步,胸膛迎锋而上!

    电光石火,厉无杀瞬间已知其意,急撤掌中剑。

    “哧”一声长嘶,厉无杀收势不及,剑尖破体而出,对穿血肉之躯!

    薛万里刹那近身,吐气暴喝,奋起一掌挟怒击下!

    以身为鞘,胸藏锐锋,血肉饲剑,只为了——

    这一掌。

    倾尽全力的一掌,浴血搏来的一掌,势如奔雷的一掌,当胸击至!

    无法收剑,不及闪避,惟弃剑退身一途。然“蛇剑”怎可无剑?剑在人在,弃则必败,弃是不弃?这一掌直似越过千山万水而来,选择只刹那,生死弹指间,掌已及胸——舍命?抑或舍剑?厉无杀薄唇轻抿,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喀哧”一声闷响,一袭黑衣腾空而纸,纸鹫般飘过皑皑雪地。剑在掌中,带起一溜血珠弧状飞溅,须臾人落絮中,血没雪地,一时悄无声息。薛万里抚胸垂首,缓缓委倒于地,连连大口喘息……

    完了!

    小方子看得心惊肉跳,腿脚发软茫然坐在雪地上,忘了身下冷,忘了走上前:“这回真完了,看样子,老薛是打赢了!可伤得真不轻,那蛇剑也不知死了没有,这架打得可真是,有点儿惨!”小方子看得出是胜利了,可不知怎地,心中一丝喜意也没有。发了会儿呆,爬起来默默走了过去……

    风起云移,雪势见小。薛万里撑起身,踉踉跄跄奔将过去。

    厉无杀伏地不起,一动不动。

    “厉兄,你,你怎样了?”薛万里面sè凝重,声音发颤。

    半晌,一丝微弱鼻音从地上传来:“死了。”薛万里大喜过望,俯身奋力揽过伤躯入怀,凝目察看——

    唇边几道血迹宛然,胸襟大片血sè凝结,地上是一滩黑血,茫茫雪地中显得那样触目惊心!薛万里双臂一僵,面上骤然失sè。厉无杀微微一笑:“不用看了,心脉已断,确是死了。”薛万里怔怔望着眼前一张苍白面孔,只觉一股悲意涌上心头,旋即蓦然塞往胸腔,已是口不能言。厉无杀微笑道:“薛兄好手段,无杀甘拜下风,心中着实佩服。”

    “莫再说了!”薛万里心烦意乱,阖目长叹。厉无杀轻轻咳了几声,又笑道:“无杀只有一口气了,此时不说,又何时说?”薛万里黯然道:“若不是厉兄手下留情,此时薛某人早已……”话未讲完,忽然怒气勃发,瞠目喝道:“若不是你苦苦相逼,薛某又何至下此重手?我本……”

    “我知。”厉无杀笑了笑,又道:“薛兄莫生气,玩笑话而已,无杀又怎会和个孩子过不去?”薛万里闻言怔住,喃喃道:“玩笑?你不是说从不开……”厉无杀蓦地放声大笑,笑声未落咳声又起,边咳边笑,喘道:“无杀无意欺兄,但彼时自知命在旦夕,为何不能讲上一句?哈哈,一生不开一句玩笑,做人岂非无趣得紧?”

    这句话犹如一盆凉水兜头泼到,薛万里遍体生寒,心凉如水,忍不住嘶声叫道:“厉兄,你为何要开这没头没脑的玩笑?你可知,你可知骗得我好苦!”厉无杀叹了口气,轻声道:“临阵托孤,已存死意,若我应了你,你必不肯出尽全力,无杀失却一场势均力敌的好斗,岂非又无味得紧?”薛万里目眦yù裂,泪水夺眶而出:“你自滋有味,却哄骗我来下手,又置薛某于何地?”厉无杀摇头道:“无杀并未留手,此番已尽全力,败亦欣然,薛兄不必自责。”

    只恨时光不倒流,往事如何再从头!前言犹在耳畔,薛万里既悔且憾,心里阵阵抽痛,只是流泪搂定怀中人,悲声道:“厉兄,你又何苦如此?薛万里一条贱命,你只管取去就是,又何必让我一剑!”厉无杀气息渐弱,出神喃喃道:“无杀死得,薛兄死不得!生有何欢,死亦无惧,只是少了,一个朋友。”

    朋友,朋友!薛万里泪水滚滚流下面颊,和血成泥:“为何薛万里就死不得!你这一去,我还不是少了一个朋友?”厉无杀眼中含泪,强作笑颜:“你我不同,薛兄慷慨豪迈,朋友遍及天下,不差我一个。无杀冷血无情,不祥之人,呵!薛兄可知,你是我一生中,惟一的朋友!”

    惟一的朋友,失去便没了朋友,因此薛兄死不得,无杀死得!这便是厉无杀的逻辑,未战已知结局,今rì必死无疑!薛万里蓦然纵声长啸,其音郁郁,悲及四野。陡然胸口剑伤发作,不及收声,噗地喷出一蓬血雾!事已至此,夫复何言?朋友,朋友!

    “薛兄无须悲伤,无杀今rì当有此报,天意如此,非兄之过耳。”薛万里垂首不语。厉无杀轻声吟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薛兄且听我一言,此番心事,无杀只诉你一人知,权作临终忏悔,不求心安,只为无憾。”

    小方子呆呆立在远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薛万里低首注目,侧耳倾听。

    别无他人,天地无声。

    “无杀出道十载,杀人无算,浑不分忠激ān善恶,只染得满手血腥。自忖心如铁石,仍难免夜半惊梦,坐卧不安,亦知天道昭然,报应不爽,奈何杀孽已多,血债累累,又不免自暴自弃,一味杀戮,实是恶贯满盈,死有余辜!”

    一言及此,厉无杀面sè灰败,紧闭双目,胸膛起伏:“近二年无杀愈发彷徨,眼见一个个将死之人哀号凄泣,命丧我手,既不知因何而杀,亦不知所杀之人是否当杀,已是无rì不思,夜夜辗转。我本习的无情杀人剑,此念一起,武功已失根本,不进反退。薛兄,无杀妄言一句,若再早些相遇,你不是无杀对手。”话音一落,厉无杀眼角露出一丝笑意。

    “是。”薛万里面sè肃然。

    “痴人梦语,薛兄不必当真。”厉无杀一笑又道:“无杀身无旁技,武功又难寸进,终rì浑浑噩噩杀人,不知今rì为何而活,更不知明rì葬身何处,身犹在,心已死,苟活世上,了无生趣,一如行尸走肉,不知何时得以解脱!”话说至此,厉无杀jīng神一振,注目而笑。薛万里笑不出。耳听他气息更加微弱,眼见他气sè愈加灰败,心知眼前人已是命在顷刻,一时满腔悲凉诉不得,只是屏住呼吸,静听细语。

    “上天终是待我不薄,便在此时,无杀遇上了薛兄。几番相交,不分胜负,无杀战得酣畅淋漓,既敬佩薛兄武功风范,又深感脾xìng与兄大是契合,心下甚喜。此番得兄赐予一掌,强过死于宵小之手百倍,无杀求之不得,无怨无悔,只是借兄之手脱离苦海,不告之处,望兄莫怪!”一口气说到这里,语声已是微不可闻,头颈骤然垂下,刹那无声无息。

    “厉兄——”

    胸腔内重重一跳,旋即心中有如刀割,伴着一声凄厉呼唤,一股内息于伤躯之内cháo涌而起,源源不断由双掌送了过去!一息,两息,三息……

    已是竭尽全力,浑不管它泥牛入海,一心只盼出现奇迹……

    良久,厉无杀缓缓抬起头,煞白的脸上挤出一丝笑意:“多谢薛兄,无杀心愿未了,这般断气可是大大不妙。”薛万里丝毫不敢懈怠,以掌抵胸连运内力护住心脉,强挽一线生机。

    濒死之人右臂慢慢抬起——

    便是此时,软剑也未离手,身随主人手臂无声颤抖,生死相依。厉无杀轻轻抚摸墨sè剑身,眼中满是爱惜之意,轻轻开口道:“无杀孑然一身,别无它物,惟有此剑。此剑为我兄长所赐,陪无杀十数寒暑,须臾未离身畔,虽是杀人之剑,但剑本无过,罪在杀人之人,实不应与我共埋荒草化为尘泥。薛兄……”

    薛万里心无旁骛,一时只是凝神运力,不言不语,亦不看这名震天下的利器一眼。厉无杀注目片刻,轻轻一叹:“薛兄既无意,又非使剑之人,确是与此剑无缘。”说着侧过身,微笑招手:“小兄弟,你过来。”小方子吓了一跳,左右看了看,挠了挠头愕然道:“是,是叫我么?”厉无杀点头一笑。小方子手足无措,慢慢蹭了过去。待走到近处,看清二人一身处处血迹,心里更是惊惧,嗫嚅道:“我,我不认识你……”

    厉无杀哑然失笑:“你瞧,我快死了,认识一下也不打紧。”

    一张陌生面庞苍白如纸,带血嘴角犹在强颜欢笑,小方子心里一软,上前便yù便安慰两句。猛然醒起和他不认不识,一时又不知从何夸起,只得又硬着头皮挤出笑脸:“嗬嗬,你,你是个好人!”呜呼,小小少年搜肠刮肚,亦无良词,杀手一生凶险波折,到头只得一句空口大白话。幸甚,天下溢美之辞何其多,阿谀奉承每太过,真心赞美又不及,惟这一句不温不火,无人可挡,貌似寻常,已是无敌。

    果然,厉无杀笑了,笑得咳了,咳出了血:“哈哈,做了一辈子坏事,死到临头却得一句——好人!哈哈,正是可笑可叹,无杀当悲当喜?”马屁既然拍得好,好处自是少不了。厉无杀笑了半晌,慢慢托起软剑,展颜道:“小兄弟,这个给你。”

    一柄剑,似剑非剑,薄剑细剑,sè泽漆黑如重墨,刚中带柔似匹练——

    小方子却不识得,直愣愣望着这一奇形兵器,茫然道:“这是甚么?”厉无杀笑道:“此为软剑,名曰‘墨练’,小兄弟,这可是个大大的宝物!”竟有这样的剑?宝物?小方子连连好奇打量,心里又惊又疑,怔忡不定。厉无杀摸向腰际,轻轻抽出一条灰sè绸带,笑眯眯一同送上:“呶,这是剑鞘。”还有这样的鞘?这不是腰带么?小方子愈加惊奇,心里已是贪念大炽,伸手就抓向宝物,只yù立时据为己有,好好把玩一番……

    猛见旁边儿虎着的那一张黑脸,手一哆嗦又缩了回去。厉无杀见状笑道:“莫怕,小兄弟勇敢坚强,有情有义,遇凶险而不畏惧,见宝物而不失礼,当得此剑,尽管拿去。”小方子脸上一红,嘿嘿傻笑,一时只是想接不敢接,又看薛万里。

    “拿着罢。”薛万里轻轻叹道。;</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