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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很担心杨伟。片酬虚报不是一件小事,虽然这年代的风气是这样,这种事几乎是行业里的潜规则。加上胡乱接电影,这两件事加在一起,没有公司喜欢这样的员工。
陆蔓君十分后悔,实在不该这么做!老实汇报上去,她自己把片酬缺口补上,才是对的!一件错事,不会因为做的人多就变正确。
陆蔓君一直往总经理房张望,哪怕这时候她再去跟总经理解释,也没用了。梁超美过来喊她:“该谈合约了,走吧。”
就在这个时候,总经理房门打开了,杨伟脸上神色没什么变化,扯了一下胸口的公司卡牌,走过来。所有人都朝他看去。陆蔓君估计他也是强颜欢笑,这种事被发现了,轻则罚奖金,重则撤职。
杨伟说:“看什么看,认真做事!”等大家把头缩回去后,又朝梁超美看了一眼,安抚式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好好做。”
梁超美往总经理房间看了一眼:“总经理他……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杨伟耸耸肩,领着三个人往自己的房间走。
等杨伟关上门后,拉下百叶窗看了一眼,才小声说:“撤职咯,还能怎么样。梁超美,以后你带陆蔓君,要花心思,我教过你的都记得吗?不要得罪人,忍着一点。看合同要仔细。还有朱瑜,你做事不要再粗心大意了,该拿的东西列个表,检查完了再出发。”
他伸手拍了下梁超美:“行了,去谈合同吧,到时间了。”
梁超美一开口就哽咽了:“老大……”
陆蔓君沉默着,她心里简直不能更难受了。“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朱瑜突然哇一声哭了。
杨伟笑着把他们都看了一圈,见梁超美、朱瑜和陆蔓君的眼圈都是红的:“喂!你们哭什么!真是傻子!”他使劲摸了一把陆蔓君的头发:“你啊,那个戏一定要拍完!我还等着你红的!”
陆蔓君问:“你准备怎么办?”
杨伟笑了笑:“我自然有我的路子。”想了想,让梁超美和朱瑜先出去,留下陆蔓君聊。
陆蔓君看他像是要说什么秘密,等梁超美和朱瑜出去了,就问:“怎么了?”
杨伟说:“哎,如果我去了邵氏,你跟不跟我一起?可别再犯傻了啊。”
陆蔓君一下子明白了,杨伟这是找好了后路啊!他脑子也够活络的,才一个星期不到,已经联系上邵氏的人。
“你不是很讨厌邵氏吗?”
杨伟笑说,邵氏是一株高枝,之前攀不上,那自然是往死里骂。现在攀上了,可就不是这么说了。“哎,谁跟钱过不去啊!傻孩子!你还小,不懂。”
他拿出烟盒,点起烟,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怎么样,你要不要过去?你留在这里,等于被雪藏了。梁超美是个新人,争取公司资源肯定拼不过其他人。在宣传策略上,又帮不了你多少。你跟了我这么久,我也不想丢你在这里,没人管。”看陆蔓君不太愿意,他心里觉得真是这孩子还小,果然不太懂事:“这样吧,你回去跟你姨妈姨父商量一下。决定好了,来跟我说。”
陆蔓君很感激杨伟,但是邵氏群星如云。以她现在的实力,她在那边出不了头。杨伟也没资源,他自己都没站稳,只能先缓缓。
“我不去了。”
杨伟有点吃惊,身子陡然坐直了:“真不去?想清楚了?”
陆蔓君知道梁音这种大牌肯定不会去,她在新联是当家花旦,跑到邵氏只能给人作配。其他二三线的艺人,抓到了机会肯定会去。“嗯,我想清楚了。”
真是小孩子!杨伟摆摆手:“随便你,到时候你别哭着来求我。”
杨伟最后跳槽去了邵氏,一进去就是宣传经理。杨伟在这边扎根很稳,跳槽时,还带走了一大批明星。除了梁音,还有不少一线艺人也跟过去了。被雪藏的苏苏也跟着去了。新联的总经理估计悔得肠子都青了。
杨伟一走,陆蔓君立刻被雪藏了。手里唯一待拍的电影是《南北裁缝》,在拍的《后巷》《花团锦绣》《风光无限》《东方城》继续拍着。但是梁超美得到通知,新片不接,其他广告代言一律停止,也不许给其他公司推荐她。
这一个月以来,梁超美的心情都很糟糕。
她好不容易当上经纪人,可这职位当了跟没当一样。梁超美特别郁闷,买了早餐过来片场,见陆蔓君还挺开心,好像没这事一样,跟游敏在说笑。她不由得想,果然是小孩子,看起来再成熟,还是小孩子。估计陆蔓君还不知道,未来等着她的是什么。前途一片灰暗啊。
梁超美又是郁闷又是后悔,杨伟算是上岸了,可她还没有!
陆蔓君回头看梁超美来了,脸上还带着笑意,“敏姐姐,早餐来了!”
梁超美一想到被雪藏的凄惨遭遇,就笑不出来。看陆蔓君一脸笑容,也不想扫兴,只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瘦肉肠粉,还有粥。”
陆蔓君兴致勃勃地搬来一张小凳子,充当桌子,又招呼游敏一起过来吃。她买了两人份。拿报纸铺在凳子上时,游敏说:“啊,我忘记跟你说,我不吃葱的!”
梁超美坐下来,把铝饭盒子递过去:“我交代过,没有葱的。上面是肠粉,下面是艇仔粥。”
游敏道了谢,笑着说:“你经纪人真好啊,好细心!我经纪人每次给我买肠粉,次次都不知道叫人走青!”
陆蔓君也笑:“别太羡慕我。”自从杨伟走后,梁超美做事变得更用心。因为雪藏的事,她估计梁超美不太开心。但她自己倒是无所谓了,毕竟她对红没太大*,她想磨练演技。少接一点戏,少赚一点钱,反而可以多一点时间。沉下心来,认认真真雕琢演技。
两人早就饿得饥肠辘辘,一打开来,那肠粉浇过酱油和一点香油,冒着芝麻香。底下那粥也是粘滑,鱼片爽口,吃起来味道很好。
永华片场附近,经常有些小摊贩卖早餐。到了早上六点多,开始热热闹闹地吆喝,艺人们也跟其他人一起吃,或者让助理打包。因为最近通告排得特别早,姨妈还没做好早餐,她都是来片场吃。她最爱吃“明记”的肠粉和粥。
两人美美吃过了一顿早餐后,游敏看梁超美去洗饭盒去了,转头对陆蔓君说:“我听说你经纪人跳槽去邵氏了,他没带着你跳?”言语里很替陆蔓君不值。
陆蔓君知道她是关心自己,“其实是我不想去。”
游敏沉思了一会,又点头说:“也对。过一段时间,等他站稳一些,你再跳。现在公司对你的态度怎么样?”
陆蔓君说:“不让接戏了。我手上拍完这几部电影,就剩一部《南北裁缝》,我也想趁机磨练一下演技。”
游敏说:“我看,雪藏也未必不是好事,少接一点戏,沉淀一下演技。蔓君,你不能总拍垃圾片,一定要多拍几个经典角色。你要让观众记住你这个人,而不是只记住你的角色。这样,路子才会越走越稳。拍多了圈钱片,影响你以后的形象和发展。你那个经纪人,你现在这个公司,只顾着圈钱,我真是替你不值。”
陆蔓君听了有点意外,也很感动。她跟游敏不算很熟,这一个多月的接触下来,她感觉两人挺聊得来。两人一起拍戏,下了通告一起吃饭,聊聊八卦而已。第一次聊到这么深入的问题,游敏在认真地帮她规划未来。游敏对她可算是推心置腹。
听游敏在踩新联,陆蔓君也没作评价,只说:“我也是这么想的。这阶段先磨练一下演技。”
游敏本来想多说两句,碰巧有记者想采访,经纪人过来招呼她。
“我改天跟你说。”游敏交代了一句,就起身过去了。
陆蔓君开始研究演技了。因为她的时间不多,一个月后《南北裁缝》就要开机了。她自己知道,一直演《东方城》《风光无限》这种口水剧情。突然要演严肃剧情,她怕自己演不好。
研究起来,她才发现演技这种事情,还有风格之分的。
比如《东方城》里的阿南,演技特别浮夸。其中有一场戏,是说阿南被追债,对方泼红油漆过来,正巧躲过了。结果对方就放狗出来了。“我看你怎么躲!”
阿南大吃一惊,眼睛瞪得陡圆,“哇哇哇,”往后跳个三步,再慢动作指着对方:“你——你——你敢放狗!”然后再扭头跑。
她在边上笑得肚子疼,这种古老的演法,看着又好笑又假。
比如《花团锦绣》里的阿东,演戏小动作特别到位。比如里面有一场戏,是说师兄在电梯里,一时憋不住,放了个屁,还要装傻,“不是我啊!”
他搔搔头,揉了下鼻子,那眼珠子滴溜溜直转,左右看,顺手指着隔壁的兄弟:“不是我啊!”
陆蔓君觉得阿东这种小动作特好玩,两人聊天时,阿东就说:“我喜欢去动物园看猴子,平时也会观察一下别人的行为举止。我们演戏没法挑,总是要演一些没经历过的事情,要是每一次都亲自经历一遍,那就太费时间了。”
阿东说得有道理。她以前演戏太依赖亲身经历,一旦没有亲身经历,演出来效果就差很多。她就记在心里了,每天回家吃饭,就开始盯着家人观察。
陈珂回家甩了书包,发现陆蔓君在盯着自己,看得自己有点发毛。一时头皮都要炸了,脸又唰一下红透了:“钱罐子,干什么。”他警惕地护着自己的裤袋,“我没有钱。”
陆蔓君笑死了,“你发什么神经。”她顺口跟陈珂聊天,“你的唱片怎么样了啊,每天早出晚归,还没写完啊?”
一说起这个,陈珂就很不高兴:“写不出来!公司让我拿英文歌改编一下唱。”哼哼唧唧地往客厅走,走到花绿色暖水壶里,揭开盖子,倒了一杯。一喝差点没烫到,五官扭在一处,嘶一声吐了下舌头:“怎么这么烫!”
陆蔓君在一边看着,把陈珂被烫到的真实反应记了下来。
“改编英文歌啊……”因为英文歌在六十年代香港很受欢迎,所以现在大红的歌曲几乎都不是原创的,全是改编的。她觉得这不是一个好的方向。要想站得住脚,不可能一直模仿。
陈珂说,他想表达平等和自由,写出来的歌不太好唱。公司听了他的歌,感觉不够主流。又是原创歌曲,可能热度跟不上。
所以陈珂一直在想,怎么把商业和理想结合在一起。
陆蔓君提议他,按自己理想来,再加上四五首通俗易唱的。这样专辑能通过,也不至于半吊子,不上不下。
这时候,弟弟抱着猫从房间出来,摇头晃脑:“落街无钱买面包~”哼的是帝女花的调子,歌词却全变了,听着特别搞笑。
她噗一声笑了出来,想起了什么又立刻回头看陈珂,陈珂显然也想到了:“搞笑口水歌!”他猛然就跳了起来,“我知道怎么写了!”抓起包就往外走,“不用煮我的饭了,我去找王岳!”
弟弟回头看了一眼:“表哥怎么啦?”
陆蔓君:“他开窍了。”
陆蔓君回头看着他的背影,去房间拿笔,唰唰唰记下来他的反应。她反复演了几下,想找一种开窍的感觉。
晚上吃饭时,她就观察姨妈和姨父。姨妈回头看她:“你怎么又不吃饭了?”
她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碗里的饭都没怎么动,这才赶紧吃。
弟弟两个手指掰着筷子,啃完了鸡翅膀,扭头看她:“姐姐,我想喝早茶。”
陆蔓君说:“没空,不去。”
弟弟抱着猫咪,抓住它的爪子:“它也想喝。”学着猫叫了一声:“喵。”
姨妈一看他一本正经学猫,就忍不住大笑,“哈哈哈哈,姨妈带你去。”
姨父也露出笑容来:“那你可要早点睡,明天要早起哦。”
陆蔓君说:“哎,你们就是太宠他了,前天才去完,明天又去!天天去茶楼……”
最后还是决定要去。
可惜,陈珂晚上回来,说是写不出来。开窍是开窍了,还是写不出来。他把包丢在一边:“我这人就是没用啊!王岳歌词写好了,反映民生的,我的口水歌怎么写都不对。”
陆蔓君安慰他:“你别着急,量变引起质变。”
陈珂:“什么大便小便的,你好恶心。”
“……”
观察了这些天,陆蔓君感觉脑子里积累了很多素材,可不知道怎么用。不过她发现演戏这件事真的特别好玩,特意去买了一人高的镜子,放在木柜子边上,好观察自己的反应。
这段时间她演嗨了,每天早上演完,出去剧组继续,回来又继续演。经常是晚上姨妈过来喊吃饭,她才反应过来,已经天黑了。
吃过饭,她本来还想继续练,被姨妈拦住了:“我看你是走火入魔了,不许练了,早点睡觉!”
还早呢,她怎么睡得着:“我再练一会。”
家里大大小小的人都被她拉着陪练,到后面姨妈也觉得,演戏这事还挺过瘾的。
姨妈低头看着剧本,翘起兰花指:“大哥,今去一别,再相见,又是十年后。你教为妹如何自处?”
姨父在边上噗一声大笑出来。
姨妈瞪了他一眼,姨父立刻捂住嘴,表示不笑了。
陆蔓君忍住笑,很快就入戏了。
她往前走了一步,看了姨妈一眼,“若兰!为兄……”又挣扎着转身:“不能不走!”
弟弟在边上噼里啪啦地鼓掌。
陈珂说:“太夸张了!”
陆蔓君摆摆手:“那我重演一下。”
她往前走了一步,转头看着姨妈:“若兰。”这一字一句仿佛是从身体深处挤出来一般,带着无可奈何的黯然叹息。她的眼眶悄然红了。“为兄……”她几乎哽咽得说不下去,不得不别过身去,好遮掩自己的情绪:“不能不走!”
姨父说:“好!”
表哥说:“还行。”
有人在边上看着,给点评价,陆蔓君进步很快。
因为罗薇跟她差不多,也是个戏痴。所以两人臭味相投,就经常一起演戏。许静几个人偶尔也过来陪一下。
罗薇低头看着《南北裁缝》的剧本。她坐在床上,抬头看了一眼那碧绿色小方砖和破木柜子,还真有几分小公寓的感觉。
“我演这个裁缝,你演他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