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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变故一出,不止顾香生这边的人反应不及,马行伙计,连带夏侯淳那边的人,也都还处于怔愣之中。
及至夏侯淳的鞭子断为两截,而徐澈和周枕玉也被于蒙推开,没有出现想象中的血光之灾,马行伙计吓得不轻,赶紧转身跑进去喊掌柜的出来镇场子。
徐澈等人松了口气,夏侯淳却是气得不轻,他自来跋扈惯了,还从未试过被人当众这么下面子,当即便勃然大怒,直接伸手要来抓香生。
只是手还未伸至近前,就被于蒙挡住了。
“滚开!”夏侯淳红了眼,一拳就砸向于蒙的脸。
但于蒙又岂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他侧开避过,一只手抓住夏侯淳手腕顺势往前一拉,夏侯淳另一只手绕至他的后背,揪住于蒙的衣裳,借势往后一绕!
两人就这样当场缠斗起来。
夏侯淳武将出身,身份固然高贵,但身手肯定不会是花拳绣腿,于蒙就更不必说了,两人拳拳生风,难分高下,旁边的人都插不进手,只能干着急。
徐澈等人本来不想惹事,连准备买下的马都拱手相让,奈何夏侯淳存心找事,咄咄逼人,忍无可忍,无需再忍,退无可退,不必再退,徐澈没有让于蒙住手,顾香生更决定事后将一切责任都担下来,毕竟方才那一剑也是她斩出的。
两人打了一会儿,眼看周围的围观百姓渐渐聚集,夏侯淳带来的人也急了,其中一名随从忍不住大声道:“大殿下,别忘了您下午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呢!”
夏侯淳闻言果然动作一顿。
于蒙当然不可能置夏侯淳于死地,就连让对方受伤,说不定都会招来麻烦,他正愁没有机会住手,见状便顺势跳开几步,罢了手。
夏侯淳的随从赶紧上前,附耳对他小声说了几句,前者脸色阴沉,目光从徐澈等人身上一一扫过,末了冷笑一声:“今儿是你们运气好,我尚有要事,就暂时放你们一马,可别以为自己就这么逃过一劫了,这笔账,我记下了!”
反正已经撕破脸,再低声下气反而让人得寸进尺,顾香生便也道:“大殿下方才说的话,我们也都记得,什么门下走狗,什么不认新主子,将来到了陛下跟前,我们倒要辩解一二,如今南平归顺,徐郎君自然要奉陛下为君,可大殿下难不成已经是储君了?若不是,这新主子指的是谁,又该向谁行礼问好?”
夏侯淳眯着眼:“你在威胁我?”
顾香生:“不敢,我等如今无权无势,白丁之身,又能威胁谁呢?”
耍嘴皮子功夫,夏侯淳自然不是对手,反倒三言两语被顾香生重新撩拨起火气,想想方才随从说的话,只好调动一丝理智勉强将火气按捺下去,恶狠狠瞪了他们一眼,转身大步离开。
马行的人总算松一口气,又问徐澈他们:“几位客人可还要买马?”
被这么一闹,谁还有心情买马?徐澈摇头谢绝,也不继续逛了,带着人直接回去。
回到驿馆之后,带他们出来的小吏直接寻了个借口躲起来,不见了人影。
这也难怪,今天的事情他肯定受了惊吓,得罪夏侯淳可不是好玩的,他一个驿馆小吏,虽然方才竭力往人群里躲,还是怕被夏侯淳认出那张脸,回来之后便赶紧平复受惊的心灵去了。
众人也没心思管他,徐澈自己更是懊悔不已:“今日若是我不带你们出去便好了!”
于蒙倒不以为意,伸了个懒腰:“这又与你何干,事情想找上门的时候,躲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不过今天这一架打得可真不痛快,若非顾及夏侯淳的身份,我早把他打得脸蛋开花!”
徐澈苦笑:“以他睚眦必报的性格,这次肯定恨极了你和阿隐,这都是为了我和周掌柜。”
一个直接上手,一个斩落他的鞭子,夏侯淳可不是要记恨么?
顾香生道:“咱们都是同生死共患难的交情,这种客套话就不必多说了,于都尉说得好,夏侯淳早就看咱们不顺眼了,就算不是今日,他改日也会来找茬,根本不差这一件事,你不必耿耿于怀,有什么事,我们一起担着便是,如今朝廷还未发话,夏侯淳胆子再大,也不敢轻易乱来。而且此举还有一个用处,可以借此试探朝廷那边对我们的态度,如果齐国还要用我们,自然不可能坐视夏侯淳继续对我们下黑手。”
于蒙一拍大腿:“对啊,徐郎君可以写一封奏疏,将因由阐明,改日那个汤晗再来,咱们就让他代为转交,看看朝廷是个什么态度,也免得继续这么晾着咱们,这就叫投石问路,对罢?”
众人都笑了起来,气氛一瞬间好了许多。
中午用过午饭,大家各自散去,回房间午休。
周枕玉还未躺下,外头便响起敲门声。
她起身开门,门外来客令她有点意外:“徐郎君?”
“我打扰你了么?”徐澈有点不好意思。
“没有,您请进。”周枕玉进京的时候,身边也带着婢女,此时便让婢女去沏茶。
“不知徐郎君此来有何要事?”她虽然对徐澈有些意思,但也不至于自作多情地认为徐澈会在这种时候过来和她叙什么私情。
徐澈沉吟道:“今日之事,因我而起,我想了些弥补的办法,却又不好找阿隐他们商量,生怕他们阻拦,只好先来找你问问了。”
周枕玉笑了一下:“徐郎君太抬举我了,我只是一介商贾,于政事一窍不通,只怕见识浅薄,反倒给您帮了倒忙。”
徐澈:“你别这样说,在邵州的时候,你也帮了我们不少忙,其实我一直想多谢你,只是封赏你又不肯收纳……”
他开了个玩笑:“咳,不过话说回来,即便你现在愿意接受,我一个平头百姓,也给不起了。”
这话不太好接,一个不好就变成暧昧的玩笑了,周枕玉沉默片刻,反是提起方才的话题:“其实回来之后,我也想了一些法子,您知道,我们经商的,一要对道路熟悉,二要有车马人手方便走货,现在驿馆看守的人不多,等同于无,若是夏侯淳想找四娘和于都尉他们的麻烦,我有把握在夏侯淳来人之前,先将他们偷偷送出京。但这个法子只能是最后迫不得已的选择,否则这样一来,他们怕就要为齐国所不容了。”
徐澈没想到她竟设想得那么长远,不由有些意外:“谢谢你愿意出手相助。”
周枕玉失笑:“谢什么,真论起来,四娘也帮了我许多,不过您方才说要弥补,想必也有法子了?”
徐澈点点头:“我想请求面圣,主动上禀此事,以免被夏侯淳恶人先告状。”
周枕玉何等聪明,却立时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徐澈这是想先将责任担下来,免得让顾香生和于蒙受责。
她摇摇头:“现在朝廷有意冷落你们,即便将这个想法递出去,上头也未必会召见,若我所料不差,这驿馆里头,必然也有各方眼线,一动不如一静,徐郎君不妨先等等,正如四娘所说,静观其变,不必急着有所动作。”
……
穿过宽阔的广场,举步踏上高高的汉白玉台阶,三十九道台阶之后,便是齐君处理日常事务的文德殿。
皇帝上朝与议政的地方原本在大庆殿,当今天子夏侯礼登基之后,便将地点迁移到这儿来,大庆殿那边只作重大节日庆典朝会之用。
每当夏侯淳站在台阶之上往下看的时候,总能感觉到一股令他颤栗的热流在体内涌动,不是胆怯,而是激动,是狂热,更是野心。
作为皇帝长子,夏侯淳有足够的资格去作这个设想。
像往常一样,登上最后一级台阶,他照例回头看了一眼,方才掸去衣裳上的灰尘,走入殿内。
在外殿等了片刻,内侍乐正从里头出来,躬身道:“大殿下,陛下让您进去。”
夏侯淳唔了一声,却没有急着跨步入内,反是低声问乐正:“方才陛下为何过了这么久才召我进去?”
乐正一愣,忙道:“陛下今日的政务要比往日略繁忙一些。”
夏侯淳:“那你可知他召我何事?”
乐正:“奴婢不知。”
夏侯淳有些不满意,可也没再说什么,摸出一个绣袋塞给乐正,大步进了内殿。
他进去的时候,皇帝头也不抬,正专心致志地看着手上的奏疏。
夏侯淳不敢出声打断,只得垂手肃立在一旁,心里却百无聊赖,忍不住开始天马行空。
正当他在想要不要将早上那匹白马从老八夏侯潜那里要过来时,前方传来一个声音:“在想什么?”
夏侯淳忙收敛心神,眼观鼻鼻观心:“回陛下,臣什么也没想。”
夏侯礼看了他一眼:“这么说,你也不觉得自己有错了?”
夏侯淳心头一突,低头道:“臣努力反省过了,在南平的事,手段的确有些过火了。”
他从南平回来之后,非但没有因为攻下多座城池而受到嘉奖,反而遭遇皇帝劈头盖脸一顿训斥,末了命他闭门思过反省,夏侯淳自然不觉得自己有错,反倒被关出满肚子火气,一直到了最近两天,皇帝才解了他的禁足令,所以他会在马市上找茬,其实也不唯独看徐澈他们不顺眼,而是忍不住把这段时间受的气都发泄在他们身上。
夏侯礼不置可否:“那你说说,哪里错了,又哪里过火了?”
夏侯淳讷讷:“臣不该屠城。”
夏侯礼:“还有呢?”
夏侯淳说不出来了。
夏侯礼也不再揪着这个问题不放,转而问起别的事情:“朕听说,今日你在外头又闯祸了?”
夏侯淳一愣,下意识就认为是夏侯潜在皇帝面前告黑状了。
因为那个马行的幕后东家是夏侯潜,今早出了这种事情,那里的掌柜一定会将事情上报给他。
“有劳陛下费心过问,臣只是看上了一匹马,又正好撞上徐澈那些人,他们不安分待在驿馆里,却大喇喇跑出来招摇,臣看不过眼,便教训了他们一顿。”
夏侯礼挑眉:“朕怎么听说是你被教训了?连鞭子都被人砍成两截,你不是号称勇猛无敌的夏侯大郎么,怎的连一个女子都能轻易让你难堪?”
他的眉目与夏侯渝有些相似,但两鬓已然星白,眼尾也有几条纹路,挑眉说话时更是有股难以掩盖的霸气迎面而来,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人们:这是一个在位数十年的帝王,他手段铁血,行事霸道,对待不听话的皇室宗亲乃至手足兄弟也毫不留情。
夏侯淳被说得满面通红,又羞又恼,却不敢对着皇帝发火,只能忍气吞声道:“臣只是毫无防备,方才着了道……”
夏侯礼打断他:“胜就是胜,败就是败,朕不想听借口,你若是连事实都不肯面对,也枉费朕命你闭门思过的苦心!”
夏侯淳忙道:“臣愚钝,陛下教训得是,然则徐澈等人仗着邵州归顺,便以为自己劳苦功高,若是不杀杀这股锐气,只怕往后那些归附而来的降臣,态度会更加狂妄,还请陛下明鉴!”
夏侯礼:“邵州之事,朕自有计较,你既然出来了,明日就还是回金吾卫那里去罢,让钟锐好好教教你。”
夏侯淳还有些不甘心,皇帝却不想与他多说了,挥挥手,继续低头看奏疏。
那意思就是让他可以出去了。
夏侯淳无法,只得怏怏告退。
他前脚刚走,皇帝便道:“还不出来?”
夏侯渝从偏殿走出,拱手道:“陛下,臣也该告退了。”
“装什么羊?”夏侯礼瞥了他一眼,“你早知道他会告状?”
夏侯渝:“臣不知,只是臣与徐澈、顾香生等人有故,知道他们并非惹是生非之人,故而顺道提了一嘴,并没有想到大兄会那样说。”
他嘴角弯弯,说话的时候两颊还会浮现出不明显的酒窝,无辜无害的表情看着明显就比夏侯淳讨喜多了。
即便夏侯礼不是一个看脸的人,但两相对比,语气还是难免缓和不少:“你明知朕有意冷着他们,京城里又人人避之唯恐不及,还敢为他们求情?”
夏侯渝坦然道:“臣当年在魏国,本来就承蒙顾、徐等人多加照顾,顾四娘子对臣更有活命之恩,正所谓知恩图报,若是力所能及的事情也不肯施以援手,陛下定然要瞧不起臣了!”
夏侯礼绷着脸:“你倒机灵,还会将朕也拖下水了!”
虽是如此,语气却没有多少怒意。
“既然这样,就由你去递个话,明日朝会议政之后,让他们到文德殿来罢。”
夏侯渝眨眨眼:“臣能否多嘴问一问,是好事,还是坏事?”
“不能!”夏侯礼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得寸进尺,贪得无厌!”
这八个字却反令夏侯渝高兴起来:“臣这就去,臣先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