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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个问题。”顾衡恩终于在桌边坐下来的时候,表情已经平静了下来。
宋臻是因为曾经接触过太多的信息的缘故,才能以一种相对平静的态度接受这个现实。当然,那放在赵红妆眼里,就是公子心性上佳,宠辱不惊的缘故了,至于她看顾衡恩嘛……
顾公子这般的粗人,就是吃惊,多半也是好了伤疤忘了痛,久不到那儿去吧?
对于赵红妆的腹诽完全不知情,顾衡恩盯着终于再度从玉佩里出来,一身鳞甲坐在宋臻挑选出的、多少带着点文人感觉的桌子旁边的夏侯,觉得对方和这环境半点都不搭。他继续说着:“如果说夏侯先生是住在夏侯将军的贴身玉佩里,又有这么高的武功,难道你就是夏侯将军?”
关于这一点,宋臻也颇为好奇。毕竟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怎么都会让人觉得,面前的这位夏侯和传说的那位夏侯将军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首先,夏侯是从夏侯将军的玉佩里冒出来的;其次,夏侯自称的名字和夏侯将军的姓氏是一样的;再次,夏侯的衣着打扮怎么看都是行伍中人。其实在这么多条件之下,宋臻一开始都有些怀疑夏侯就是那位被冤死的夏侯将军的鬼魂之类的。然而正因为夏侯并不是个鬼魂,所以宋臻才陷入了茫然,弄不清楚对方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就见夏侯摇了摇头,郑重其事地回答道:“我不是他。”
原本觉得自己的猜测十拿九稳的顾衡恩露出讶异的神色,“怎么会!?你要不是夏侯将军,怎么会和将军有如此多的联系?”
夏侯嗤笑一声:“夏侯将军——错了,他死之前身上的爵位官位就已经被全部除去了,所以根本就不应该叫他夏侯将军,你应该直接叫他夏侯渊!”
这态度可有点不对劲。宋臻看着夏侯,只觉得对方面对夏侯将军,也就是他所说的夏侯渊的态度,似乎带着一种莫名的怨气?
夏侯继续说着:“年少气盛,却不知道功高必然使主震;天资过人,忘记自己是走狗,狡兔死后定被烹;明主贤臣,可贤臣哪里轮得到武将担任!?所有人都觉得夏侯渊死得冤,说得他都不是夏侯渊,是夏侯冤了一般,说白了不过是夏侯渊自己蠢!”
话非常狠,没有一星半点给夏侯渊留情面的样子。宋臻却品味出了夏侯话语里那微妙的恨铁不成钢的味道,对于夏侯和夏侯将军之间的联系,越发感到好奇。
可这个时候,顾衡恩却像是被侮辱了一般,站了起来,涨红了脸瞪着夏侯,大声叫道:“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夏侯将军!?”
“我为什么不能这么说他?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夏侯冷笑,看着顾衡恩脸上激动的神色,只是不屑,“你们这之后的人,都说他忠孝无双,为国尽力,甚至到了最后被开国皇帝赐死还感恩戴德,加上一身战功,就不断为他歌功颂德。可是难道你们就了解夏侯渊到底是个什么人吗?”
“夏侯渊此人,出身贫寒,能练得一身武艺,父母慈爱之心可见一斑,他却落得爵位官位尽除而死,令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此是不孝。而身为忠臣者,虽应效忠主上,却不应愚忠,使自己落入被猜忌的境地,最后更让被效忠的主上也背上猜忌之名,此为不忠。我是半点也看不出夏侯渊哪里应得如今的赞誉了!”
顾衡恩哑口无言。
宋臻却觉得,这单纯是个观念的问题罢了。毕竟玄朝还是个封建王朝,上边的人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总是需要教导人民对自己忠诚,逆来顺受的。既然如此,当初的夏侯渊夏侯将军成为典型就是一种必然的。
而在这样的宣传之下,如同顾衡恩这样的普通人被影响就是一种必然了。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如同宋臻这样,平时表现是一回事,内心深处却根本没有如此严密的忠诚概念。而夏侯为什么也没有这样的概念?宋臻觉得,一半是因为对方根本就不是人,另一半,则另有隐情了。
所以他在这个时候插嘴说了一句:“所以夏侯为当年夏侯渊的事情惋惜吗?明明想要青史留名,为国尽忠,侍奉双亲,最后却是那么个模样。”
夏侯看着宋臻。
和顾衡恩一旦发现事情似乎不如自己所想就激动起来不同,宋臻似乎对这件事并没有太多感触,更没有表示对夏侯渊的敬仰,只是平和淡定地望着他,甚至于那神色多少带上了一点像是发现了什么的狡黠味道。
夏侯轻轻皱眉。
宋臻好像也没有追问的意思,低头摆弄着那枚夏侯渊的随身玉佩,去问赵红妆,“说起来,红妆,之前那个茵茵说的帝流浆是怎么回事?”
赵红妆立刻回答道:“其实我也说不好,因为我从未见过。只是故来相传有所耳闻罢了。传说当初东皇太一大神偶然游历大地,见万物欣欣向荣,然而天生灵物实在太少,诸多生灵浑浑噩噩,不得超脱。而后大神心慈,特意从天上赐下一物,可祝普通生灵开启灵智,甚至短短时间内获得修为,从此天上地下,再不和从前相同。”
“东皇太一大神慈悲……”宋臻感慨一句,却不敢让人看出自己并未听过这个传说,只能这样说着,模棱两可罢了。
“慈悲?”赵红妆也是一愣,不过她到底和宋臻一起生活了半年时间,很快就理解到这是个宋臻自己创造的新词,而望文生义,这个词却并不难以理解。所以她当下点头确定道:“确如公子所说,这都是大神的慈悲。”
“东皇太一大神掌管周天星辰,最大的就是太阳与太阴,因为太阳太过炽烈,许多生灵不能采集其灵气,于是大神就将赐下的帝流浆送入月华之中,洒落到地面上,让更多的生灵觉醒灵智,让大地上越发生气勃勃。”赵红妆继续述说:“只是帝流浆毕竟是奇珍,十分罕见。我也未曾知晓它到底是何等模样。”
夏侯终于没忍住插了一句嘴:“不用想了,这枚玉佩里存有三滴帝流浆。”
宋臻轻轻偏了偏头,“当然,夏侯既然在玉佩里住了这么多年,怎么会不知道呢?”
明摆着就是算准他会说。然而面对宋臻,夏侯却完全端不起面对顾衡恩那带刺一样的态度,顿了一下之后,还是开口了。
“玄朝建立之前,曾有一次大旱,当时整个江南尽数遭灾,三年时间雨水少得可怜。然后玄朝初立,开国皇帝登基的时间是请当时名满天下的大师择的,说是什么龙会之日。而新皇登基当日,前一刻还是大晴天,下一刻便乌云密布,天降大雨,一连月余,干旱停止。若不是有祥瑞如此,夏侯渊不至于对那所谓的‘真龙天子’死忠。”
“夏侯渊天生奇异,能看见听见一些旁人不能见的东西。就在当日,夏侯渊观礼之时,耳旁模模糊糊听得几个人的声音,说是‘龙君赐福’、‘帝流浆’什么的,然后眼见着云层中和雨水一起落下了许多其他的东西,都四散了,其中却恰好有三滴发光的液体,落入他随身携带的玉佩不见了。”
宋臻听得有趣,觉得这简直就是聊斋志异的改版,接着看似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那个时候你就已经在玉佩里了?怎么不吸收了那帝流浆呢?这可是好东西啊!”
“……我不过是夏侯渊死前执念所化的精灵,帝流浆于我何用?”到这里,夏侯终于说出了自己的身份。
精灵?宋臻当然知道这精灵并非尖耳朵的那种生物,而是神话传说中近似于妖,又在人们的描述中更加趋向于闪亮立场的一种奇妙存在。不过若是如夏侯解释的这样,倒是可以解释为什么夏侯和夏侯渊有如此多的联系了。
毕竟是对方的执念所化啊。
不过,看方才夏侯的言语,似乎到了死前,夏侯渊并不是真正如同旁人口中一样宠辱不惊,依旧忠诚不改,死脑筋的?
宋臻没有多想,毕竟那已经是几百年之前的事情了。
他倒是有了另一个想法,开口问夏侯:“说起来,你应当是继承了当年夏侯渊的一身武艺?”
“是。”夏侯点头承认。
“我也不知你要跟在我身边做什么。到底是因为不得不跟着这玉佩还是另有想法。不过现如今家里也不能有人整天无所事事。这样吧,既然你看不上顾衡恩的身手,今后就帮我训练他一二可好?”
还怔愣在夏侯和夏侯渊故事里的顾衡恩猛地反应过来,就想要说什么,还没张嘴,就被宋臻一摆手阻止了,“行了,你不是说以后想要从军吗?既然现在有当初名震天下的大将军的武艺摆在你面前,不抓紧机会就是你自己傻了。”
嘴巴开合两下,顾衡恩凝视着宋臻,最后只憋出了一个字:“……嗯!”算作是答应了。
夏侯望了一眼顾衡恩,眼神里颇有嫌弃的味道。然而他却没有拒绝。
谁知道呢?这莫名其妙冒出来跟着宋臻的精灵,比起被宋臻挖回家来的海棠姑娘,要不可信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