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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渐缓,雪将停,天空中遮住了太阳的云已经被风吹走,但是大地之上弥漫着的雾气却不见变淡,反而更浓。
一束阳光透过云层,像一柄金色的利剑穿过了苍穹直刺在雪地上,令人目眩。
雪地上的脚印已经之前落下的新雪盖住,这片看起来似乎没人踩过的地方,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是那么的圣洁,但是目光一转,就能见到地上那无论如何都盖不住的醒目的鲜红色。
鲜血滴在白色的雪地上的景象,有些人觉得这很美,但是又有人能说清楚,他们到底喜欢的是血滴在雪地上晕染开的颜色,还是血滴在雪地上的过程?
大多数人从未细细想过,因为他们喜欢的只是别人的血溅出来时候的景象,流出来时候的声音。所以还有人说过,当肌肤被兵器割破的时候,血溅出来的声音比风声还要好听。
姜希夷听过那种声音,她没有不齿这些话,但是她为这些人感到悲哀。因为他们已经杀了太多的人,但是这个世界上,往往很少有人能够一直杀人,而不被人杀。这是一种宿命,也是一种永恒无解的轮回。
陆小凤听见姜希夷的话笑了出来,他的笑声很大很响亮,林中的叶子似乎也因为他的笑声被震得飒飒作响,如果这里有其他人的话,一定会引得他们吃惊的看着他,或者以为他是不是疯了。不过他一定不会在乎。
因为他高兴的时候,只希望全世界的人都知道,都陪他高兴。
半晌后,陆小凤才忍住了笑声,说道:“我现在才明白,永远不要跟女人讲道理这句话果然是对的,而且还要再加上一句,就算那个女人多么出名,多么厉害,都不要跟她讲道理。”
姜希夷道:“你这句话也说错了,而且大错特错,没有一个对的地方。”
陆小凤疑惑道:“我哪里说错了?”
姜希夷道:“说这种话的往往都是男人,而且是没有一丝道理的男人,因为他们没有道理,所以就说不过女人,但是他们还放不下面子认为道理在自己这边,以为自己是强大,女人是弱小,他们不过是让着女人罢了。但是只要是明白事理的人都晓得,他们只是在自己骗自己。”
她这话是对陆小凤说的,但是眼睛却是盯着西门吹雪。他心中原本也是同意陆小凤的说法,虽然他年纪不大,但是已经知道了江湖上的女人到底有多难缠,而且他也一直认为女人行事没有一丝道理可言,因为只要她们高兴,所有的事情都是对的,而她们不高兴时,所有的事情就都是错的。
陆小凤和西门吹雪两人都没有再开口,姜希夷继续道:“不过江湖中道理就是拳头,就是剑,就算你们现在觉得我说的不对,但是等下就能知道,究竟是谁更有道理了。”
西门吹雪点了点头,道:“如此说来,那么便动手吧。”
他左手握着剑鞘,右手握剑柄,时刻准备着拔剑,但是他现在并不准备立刻拔剑,因为拔剑本来就是剑术当中非常重要的一环,西门吹雪要等到姜希夷露出了自己的破绽的时候,将剑拔出。
当他将话说完后,一种无法形容的剑气,就像一重看不见的山峰,直接落在了这雪地之上,但就算如此,他的剑依然在剑鞘中,他的人的凌厉和锋锐,堪比一柄名剑。
而他的目光更是锋利如剑锋,西门吹雪盯着姜希夷,几乎连眼珠都没有移动一下。高手相争,有如两军对垒,要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所以对方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表情、每一个轻微的动作,都绝不能错过,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能抓住一击必胜的机会。
在一边观看的陆小凤忽然觉得这天地间的寒冷,已经不能用语言来形容,但是他的手心却渗出了汗水。他分明将拳头攥紧了,可似乎没有察觉到手心的湿润。
这两人究竟谁胜谁负?陆小凤也说不出来,但是他知道,对于西门吹雪这种人来说,只要他的剑一出鞘,不是他死,就是他的对手死。
但姜希夷真的会死吗?
江湖传说中,姜希夷不是一个人,但是每一任姜希夷都强到令人不敢想象,虽然太玄庄的人出现在江湖中的时间并不算多,却永远有一些人会在心中记得他们。
这一切都是因为太玄庄的剑。
那究竟是一柄什么样的剑?江湖中年轻的后辈都在好奇,今天陆小凤终于见到了。
先有动作的是姜希夷!
一声龙吟,软剑出鞘。
几乎谁都不能看见,她的剑到底是怎么出现的,似乎一瞬间,她的剑就已经握在了手上。她的神情看起来还是那么自然,那么随意,似乎这根本就不是一场比试,不过是她一个人在林中悠然练剑。
只见剑光如惊虹掣电,但在雾气朦胧中,看起来却比月光还清淡。
陆小凤心中还在疑惑,为何在姜希夷的剑出鞘的那一瞬间,他感受到了的蓬勃冲霄的剑气,为何就像一缕烟一样,全部消失不见了。
想到这里,他情不自禁想抬起手挠一挠自己的头,但是就在他想要动的时候,陆小凤才发现,他已经动不了了。
他早已被剑气缠身。
真正的寒冷是看不见的,真正的危险也是看不见的,知道这个道理的人很多,能够明白和了解这个道理的人,实在很少。
姜希夷的剑气,早就跟空气、雾气,跟自然全部融为了一体,却没有人看得出来。
酷寒来临时,没有人能看出其中包含的力量,甚至没有人能看见它究竟有没有到来,但是无形之中,它却能将人冻死。
越平凡的东西,越难以叫人不去不看,但是却越难以叫人去注意。就像方才西门吹雪和姜希夷刚遇见时一样。
为什么陆小凤感受不到姜希夷的剑气?
现在他才发现,雾气更重了。
因为姜希夷的剑气,早已跟天地间的雾气融为了一体,剑气缠身,人就在剑气笼罩之下,却还未发觉。
想到这里,陆小凤只觉得一股凉意窜上了他的背。姜希夷远远比他想得还要更强,他所看见的,所猜测的,似乎只不过是冰山一角,要做到这种随意,究竟是经过多少磨练?
他脸上已经没有了笑容。
西门吹雪也发现了这一点,他瞳孔一缩,但双眼却更加明亮,这是一种发现了强敌时的兴奋。
虽然他才出入江湖,经验不多,但是却从来没有遇见能跟他过一过招的对手。所以就算他不过是一个少年,但是那颗原本应该热血的心,早就凉了,或许那颗心从未真正热过,一柄剑的心,要怎么样才会热?
但他至少还有心,虽然他似乎已经快要忘了这一点。
就在此刻,西门吹雪终于发觉那颗沉寂已久的心,再次跳动了起来!
他凝视着姜希夷递来的剑锋,一瞬间,西门吹雪的剑也已经出鞘,剑气冲霄!
姜希夷的剑看起来就像是随手刺出来的一样,一点变化都没有,一点奇妙之处都没有,但是陆小凤和西门吹雪知道,这一剑才是真正的高明之间,因为这一剑之后的变化,千变万幻。
只见她手腕一抖,肩头一动,剑光转开,匹练一般刺向西门吹雪。
这是摄人魂魄的一刹那,也是惊天动地的一刹那,两人一人一剑有如拨开乌云,令天地间大放光明。
剑光蛟龙般展动,两道白衣人影飞跃在剑光中,陆小凤已经分不清究竟谁是姜希夷,谁是西门吹雪了。
但是他也已经发现,姜希夷的剑确实很奇妙,因为她的剑无情到了极致,每一剑出手极快,落点准确刁钻,丝毫不拖泥带水,剑上剑气纵横,杀气也纵横。
但是她的人虽然在剑气笼罩之下,却不在杀气笼罩之中。她的剑似乎就是她身体的延伸,得心应手,这就突出了这一点,令它显得更加奇怪,因为和在这一瞬间,剑和用剑的人居然分成了两个部分。
一阵有如珠落玉盘般的剑击声响过后,漫天剑光突然消寂,姜希夷剑尖指地,西门吹雪平剑当胸。
他们两人再次对立,但是似乎他们已经不再是两个人。
他们是两块坚冷的冰!两团炙热的火!
陆小凤已经觉得自己要窒息,胸口闷得像是要裂开来。
不知过了多久,姜希夷忽然开始后退,陆小凤几乎要把自己手心刺破。
西门吹雪步步紧逼,姜希夷的剑,已经被他压下。
陆小凤已经不敢呼吸,身体止不住颤抖,他似乎已经看到了等下要出现的景象。
白衣,白雪,和一滩鲜红如梅花的血。
西门吹雪的剑已经举了起来,只要他长剑落下,就能直取姜希夷眉心。
但是片刻后,白衣还是白衣,白雪还是白雪,没有人死,也没有人受伤。
因为西门吹雪的剑还未落下的时候,忽然飞出了一道剑光。
是姜希夷的剑光,陆小凤看着她这一剑平平无奇,似乎根本不算招式,不过是死前最后的挣扎而已。
但是剑光一闪,西门吹雪眼前灵光一闪而过,立刻倒掠而出,凌空翻了两个身,远远落在两丈开外,眼中一丝惊骇一闪而过。
姜希夷立刻飞身而上,剑身拍上西门吹雪的剑,将他压制住。
陆小凤却不明白,这一招根本伤不了人,根本连任何一个人都伤不了,为什么西门吹雪一定要躲开?
不知过了多久,西门吹雪终于收起了刚刚的姿势,缓缓道:“好厉害的一剑,这一剑确实了不得。”
姜希夷见他已经平静,也慢慢把剑归鞘。
陆小凤立刻截口问道:“这一剑究竟厉害在哪里?”
西门吹雪没有用话回答,他直接一剑挑了出去,这一剑就跟刚刚姜希夷的最后一剑几乎一模一样,当这一剑要刺来的时候,他心中大惊,立刻一翻,几乎刚好擦着剑掠过去,但是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划破,若是晚一些,划破的就不止是衣服了。
陆小凤骇然道:“好厉害,好厉害……我居然才瞧出来这一剑的厉害。”
姜希夷道:“你瞧出什么来了?”
陆小凤道:“这一剑看似平淡无奇,但是如果完全不理睬的话,这一剑就会立刻反向刺出,到那时就避无可避。”
西门吹雪道:“而且刺出的部位叫人措手不及。”
姜希夷道:“不错,因为这一剑刺的是人的死角,这一剑看似弱,其实是先将自己置之于死地。”
陆小凤双手一合,大声道:“置之死地而后生!”
西门吹雪叹了一口气道:“不止如此。”
姜希夷笑道:“看来你已经想明白了。”
西门吹雪道:“不错,我想明白了。”
陆小凤问道:“你想明白什么了?”
西门吹雪道:“我终于想明白,为什么她会出这样一招。”
陆小凤道:“难道不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吗?”
西门吹雪道:“不是,她之前出剑凌厉无双,出手犀利,任何一剑都能致敌于死。”
陆小凤道:“但是你没有死。”
西门吹雪道:“对,我没有死,所以她出了那一剑。那一剑看来是天下至弱一剑,是因为她每剑都太强,而且一剑强过一剑,若是剑剑如此,后着便无以为继。”
陆小凤失声道:“所以那不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一剑,而是生而复死,死而复生的一剑!”
姜希夷道:“不错,因为那一剑太弱,所以无论什么招式,都足以成为它的后着而有余,接下来的剑术和变化,便可连绵不绝,千变万化。”
陆小凤道:“所以太强也是缺点,太弱反而能致胜,强就是弱,弱就是强,有余就是不足,不足就是有余。”
姜希夷道:“不错,强弱之间互为因果,互补盈虚,将二者融而为一,便会如何?”
陆小凤和西门吹雪心中都明白这个答案,两人都陷入了思考之中。
姜希夷继续道:“人练剑,实在不应该跟人学。”
陆小凤问道:“不跟人学,应该跟谁学?”
姜希夷道:“当然是跟风花雪月学,生生不息,永远有希望,有希望就有获胜的可能。”
西门吹雪道:“不对,剑应当无情。”
姜希夷道:“我的剑难道有情?”
西门吹雪想了想后,沉声道:“人也应该无情。”
姜希夷道:“你知道什么是情吗?如果你不知道什么是情,你又怎么知道什么是无情?”
西门吹雪沉默了。
姜希夷继续道:“剑应该无情,但人却应该有情,因为人有情就有了希望,有了灵性,而后就有了不能相信的变化。”
西门吹雪道:“人若有情,剑就会变钝变慢变得不能果断下手,因为顾忌太多。”
姜希夷道:“其中道理眼下你我也不能分辨清楚,若有机缘巧合,倒是你自己也能明白,也无需我再说,但现在你要知道但是,我还没有死,你也还没有死。”
江湖中知道姜希夷的人,都知道一点,她跟人比剑从来不会取人性命。
而知道西门吹雪的人也都知道,西门吹雪的剑,只要出鞘,就必定取人性命。
两人的剑法一生一死。
但这次看来,赢的人是姜希夷。
她看着西门吹雪笑了笑,很柔和,就像一个长辈对晚辈的关怀。忽然她转向陆小凤道:“你似乎知道很多江湖事,那你知不知道叶孤城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