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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十五,虽然并不是一个团圆的日子,但是天边依旧有圆月。
月下有水,月色水波之间,一行人站在水池边上。他们不是在散步,更不是来赏月的。
为首那位身着华丽衣裳、身上披着价值千金的紫貂的公子,就是南王世子。此刻他脸色惨白,却怒气极盛,浑身傲气不减,他的左手握着腰间那柄镶着宝石的乌鞘长剑,右手已经握在了剑柄上,剑身似乎就要被拔了出来,可是他所有的动作都定格在了这一刻。
不仅是南王世子,其他十二位全部穿着黑色短袄,扎脚裤,脚上薄地快靴的人的动作也都停在了要拔出兵刃的那一刻。
在这样湿冷的天气中,这些人的手脚都已经冻得发青,脸也是铁青的,青中透白的脸上只有怒气,一时间居然分辨不出,他们究竟是被冻青了,还是因为生气而变了脸色。
时间回到一刻前。
月色淡如水,淡淡的月光伴随着水边凄凉的寒气,跟微风纠缠在天地间时,南王世子似乎看见了一行淡淡的白色人影,淡得好像月光那么淡,但是偏偏散发着令人不敢逼视,也不敢近身的寒气。
他们就这样视而不见从他身边掠了过去,就好像月光和山峰从他身边掠过去一样,他们完全溶入了月光中,也溶入了风中,甚至于如果不是看见了月光照在他们身上后,落在地上形成的影子,也许他会怀疑,他们到底是月中人还是雪里来的。
不过眨眼之间,那些白衣人竟然全部都已经到了一丈外。
南王世子身后人压低声音道:“小王爷,这些人看来都透着点古怪,我们先拦下他们,摸清他们的意图怎么样?”
南王世子冷笑道:“就算他们现在看起来有点古怪,但是如果变成了四人,想来也就不会有什么古怪了。”他嘴里虽然这么说,但是却没有亲自出手,而是大声喊了一声:“站住!”
那行白衣人全部停下了脚步,回身一看。其中一个看起来十几岁模样的小姑娘,当她回过头来的时候,南王世子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笼罩在了月色下。
人静。
人在雾雨山树水月间。
但却比雾雨水月中的山树更静,她静静地看着南王世子,似乎在疑惑,他为什么叫她停下来。
她没有说一个字,没有招手,连动都没有动。
但是南王世子却情不自禁往前踏了几步,他要走到她身边去,笼罩在清风月光中。
有些女人确实是美,美得让人想到了床。她也很美,但是却只想令人追随,或者是膜拜,就连想牵一牵她的手,似乎都对她是一种玷污。
他一双发亮的眼睛盯在她身上,忽然脚步一顿,问道:“姑娘从哪里来的?”
那姑娘想了想道:“从昆仑来的。”
南王世子道:“来干什么?”
那姑娘道:“来找人,也来取东西。”
南王世子道:“你来找谁,来取什么东西?”
那姑娘道:“我找叶孤城,来取他的剑。”
南王世子听得她的话,心中一凛,双眼微眯,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个神秘又美丽的姑娘和她身后的人,细细思量后,再问道:“姑娘尊姓大名?”
那姑娘道:“姜希夷。”
南王世子笑了笑,抱拳躬身道:“原来是太玄庄主姜希夷,久仰大名,今日一见……也算是生平一大幸事。不过姜庄主来王府寻我师父,那就来错了,我师父日前就已经离开五羊城,不知去了哪里了。”
姜希夷道:“你就是南王世子?”
他颔首笑道:“正是在下,五羊城冬日湿冷,姜庄主为何不稍后跟在下喝一壶热酒暖暖身坐一坐?”
姜希夷缓缓道:“我听说叶孤城就在前面的院子里,我去看一眼,如果他不在,我再来跟你喝酒。”
南王世子脸上笑意一变,道:“姜庄主知道我身后的人都是什么人吗?”
姜希夷道:“不知道。”
南王世子道:“想来姜庄主久不入江湖,应当也不知道。”他看向身后,身后一浓眉大眼,满脸精悍之色的汉子箭步上前,将手上的雁翎刀飞出,刀光一闪直接钉在了水池边上的一棵树干上,刀尖没入树中,这个人对力度的拿捏在江湖之中来说,都算是十分难得的,但是他却只是南王府的一个护卫。
姜希夷再看了看那根树干,道:“你的手很准,很稳。”
她知道,这个汉子要展示的并不是把刀尖插入树干,他想给她看的是,隔着几乎两丈的距离,那汉子用雁翎刀刺中了一片树上缓缓掉下的落叶,刀尖刚好刺在树叶中间,树叶被钉住,却没有被破开。
那汉子显然也对自己的出手很满意,傲然到:“多谢姜庄主夸赞。”
姜希夷点了点头,右手手掌摊开接住了几片飘然落下的树叶,手指化作拈指,抬手一扬,将指上树叶射了出去,叮当两声后,当的一声,那一柄百炼精钢打造的雁翎刀应声而断,断刀落在了地上。
姜希夷再看向那汉子,道:“但是你的手还不够有力,而且兵器是用的,不是用来看的。”
此刻南王世子瞳孔一缩,手掌紧握成拳藏在袖中,原来他掌心已经沁出了冷汗。
他虽然从未入过江湖,但是自恃授剑师父是名重江湖的叶孤城,且十余年来也算是勤学苦练,旁人都说自己深得叶孤城真传,青出于蓝。他当然记得,青出于蓝,而且还胜于蓝,心中一直以为,若是自己踏上江湖路,厮混几年后,天下第一剑的名头,应当是要落在自己头上。
太玄庄的传说他也听说过,每次下山必带走一柄剑,他没想到,这次太玄庄要的剑居然是叶孤城的剑,而且就刚好是掐在了这个时候。
冷静下来后,南王世子见姜希夷年纪尚轻,虽然太玄庄名头甚大,只怕她也没有学到十成的功夫。就算她是太玄庄庄主,凭借自己跟江湖中几位素来难惹的高手一起,只怕还是抵挡不住众人攻势。
结果就在刚刚,姜希夷展露了那一手功夫,加之‘剑仙姜希夷’五字在一些人心中所造成的那种根深蒂固的力量,使得这些人,包括南王世子在内,禁不住全身泛起了一种难言的惊栗。现在再去看姜希夷,那种如月的轻柔全部褪去,只剩下了风一样的寒冷,甚至连天上的一轮圆月都是那么的冷。
天空中似乎有一片乌云飘过,令月光变得暗淡,天气阴暗了下来。
他不能让姜希夷去找叶孤城。
知道姜希夷这个名字的人,都必然知道姜希夷的故事,不少跟她交过手的人,到后来再提起姜希夷,都多有夸耀。铁中棠如此,帅一帆也是如此。姜希夷跟他们虽然没有直接开口说过,但是他们之间确确实实有了某种羁绊,因为他们都是剑客。
就算叶孤城跟姜希夷之间和她跟薛衣人一样,没有什么羁绊,他还是不能放姜希夷去见他。一来南王世子他不愿意冒这个险,二来叶孤城太过于骄傲,他能接受死,但是不能接受败,如果他败了,就是他死的那一天。
叶孤城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死。
姜希夷见南王世子久久不反应,转身继续往院子里走了过去时,南王世子忽然飞身跃到姜希夷前路上,将她截住。叶孤城教他剑法,也教他轻功,因为要用好剑,但是只会用剑是绝对不够的。
姜希夷淡淡道:“你干什么?”
南王世子道:“那边是王府后院,姜庄主去怕是不合适吧。”
姜希夷脸上冷冰冰毫无表情,道:“我没有看出来究竟哪里不合适。”
话刚说完,她准备继续往前走,南王世子将手一抬,道:“姜庄主要去也可以,既然你是江湖中人,我们就按照江湖规矩来,阁下恐怕是要问问我的剑答不答应。”
姜希夷嘴角一勾,露出一丝微笑,道:“好,我就问问你的这柄剑答不答应。”
话音甫落,只见姜希夷身形如风,双手化作指,闪电一般封住了南王世子身上穴道。就在这一瞬间,天枢等人也一起将其他侍卫全部定身。
南王世子怒道:“你可知我是什么身份?快点将我放开,不然你可吃不了兜着走!”
姜希夷道:“你刚刚说按照江湖规矩来,叫我问问你的剑,现在看起来,你的剑没有回答我,应该是默认了让我过去,现在你又为什么要出尔反尔呢?”
她的话被风送进了世子的耳中,她的人似乎又溶入了风中,溶入了月中,轻飘飘地走向那座院子,清清淡淡,飘飘渺渺。
叶孤城听得姜希夷将南王世子定在水池边上后,叹了一口气道:“你不必干涉到这件事情里。”
姜希夷道:“这些其实都是巧合,我白天的时候到南王府找你,结果他们告诉我说,你不在南王府已经出了五羊城,但是有人告诉我你还在,所以我不过是进来碰碰运气,巧合遇上了那个什么世子。”
叶孤城道:“但这件事干涉到的人原本就越少越好。”
姜希夷道:“是江湖事?”
叶孤城道:“不是江湖事,是江湖人不能插手也不敢插手的事。”
姜希夷眼神中露出了迷茫的神色,她不明白叶孤城说的到底是什么。
天璇忽然开口道:“叶城主在南王府内,为什么会中毒?”
叶孤城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姜希夷忽然道:“我来这里是为了一件事情,你应该知道我是来做什么事。”
叶孤城道:“我知道你是来取我的剑。”
姜希夷道:“今天月色正好,你我为何不月下比剑?”
天枢道:“庄主,等下若是南王府内巡逻的侍卫见到了世子一行人怎么办?”
叶孤城道:“不必担心,这院落周围没有侍卫看管。”
姜希夷眼睛一亮道:“因为你想走他们拦不住?”
叶孤城点了点头。
姜希夷疑惑道:“如此说来,你是自愿留在这里的,这又是为了什么?难道是因为他们用你的家人、妻子、朋友或者是什么人威胁?”
叶孤城沉声道:“虽然不全是,但是你的猜测也错差无几了。”
姜希夷道:“我能帮你一个忙,但是现在我想知道你的剑还在不在?”
叶孤城道:“人在,剑自然就在。”
圆月如盘,繁星在天。
两人没有再说一句话,互相对视一眼后,他们的手都不自觉握上了剑柄。
剑还未出鞘,但似乎已经有剑气在天地间冲击回荡。
不知他们站在那里多久了,突然间,两声龙吟声同时发出,剑气冲霄而出后,又归于平静,这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一道剑气,那是叶孤城的剑气!
两道惊鸿同时斩断了迷迷蒙蒙的雾气,似乎连天上的明月都已经染上了剑气。
剑气纵横,剑光交错,无论是月光,还是木叶,都在这剑光照耀下黯然失色。
比剑光更加明亮的,只有两人的眼睛,他们的眼睛,就像在暗夜之中的寒星,比他们的剑芒都要耀眼,令人不敢逼视。
剑光一闪,叶孤城的剑匹练般刺了过来,他的剑就像是白云外的一阵风,轻灵流动。
姜希夷不退反进,清啸一声挥出一剑,剑气如月光一般倾泻而下,像是一头无形巨兽,将叶孤城的剑光吞噬。
这两剑都是必胜之剑。
若是旁人都觉得这两下剑法没有什么好看的,因为这两剑似乎毫无变化。
但是有时候没有变化,才是最好的,因为毫无变化才能做到真正的千变万化,无论它下一剑是什么,都是变化。
忽然,叶孤城身形半转,剑上带着劲风,削向姜希夷左肩。
姜希夷居然不闪不避,立刻将剑锋一转,也削向叶孤城的左肩,刹那间,她已经刺出了七剑,剑风如破竹,剑光如闪电,只见漫天剑影如花雨缤纷,令人根本就无法分辨她的出手方位。
叶孤城也根本不想分辨,他似乎也不想闪避,无论姜希夷的剑究竟是从哪里刺出来,好像都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他将手上长剑往前刺了出去,剑光如惊虹掣电般刺向姜希夷,这一剑锋芒逼人,似乎将天上的乌云全部拨开,令阳光洒下大地。
但这一剑绝不是太阳,更不会是烈日,其中的森寒叫人难以想象。
这是绝世的一剑,仿佛根本就没有人能够抵挡。
姜希夷不准备以守招抵挡。
以攻为守。
她瞳孔一缩后,闭上了眼睛,提气纵身,她整个人似乎化成了一阵风,手里的剑也化成了一阵风。
叶孤城心中也是惊讶不已,这同样也是无法避开的一剑,几乎也是无人能够抵挡的一剑。
他看得见剑光,也能感觉到这阵风,但是却完全不知道如何闪避招架。
风吹来的时候该如何躲开风?月光照下的时候该如何躲开月光?
风中带着森寒剑气,这是姜希夷的剑气。
就像是远山之巅山亘古不化的冰雪,你用不着触及它,就可以感觉到那种尖针般的寒意,令你的血液和骨髓都冷透。
剑本来就是冷的,可是只有真正高手掌中的剑,才会发出这种森寒的剑气。
两剑飞来,终于相接。
这两剑,一个是天下无人能破的剑,一个是天下无人能解的招。
两者相遇之时,能获得胜利的,究竟是谁?
只听得叮的一声,火星四溅。
姜希夷和叶孤城两人还站在原地,但是嘴角都有鲜血渗出,看上去应该都受了内伤。
但是叶孤城的剑已经不在他手中了。
他的手心有鲜血流出,滴在了地上,汇成一摊血泊。他的剑化作一道惊虹,从手中飞出,夺得一声钉在地上,颤抖不已。
姜希夷的剑,还在她手里。
她还握着那一柄寒光四射的软剑!
叶孤城凝视着姜希夷,慢慢叹了口气,道:“我输了。”
他的话非常简练,连续多人宁愿死都难以开口的一句话,被他认认真真说了出来。
最后那一剑,姜希夷原本可以把剑刺进他的胸膛,最后一个瞬间,最后一个刹那,她宁愿冒着死在他剑下的危险,强行将剑锋转开,仅仅将他的剑击飞。
姜希夷胡乱擦了嘴角,笑了笑,道:“我知道这不是你原本的实力,所以也不必轻言认输。”
叶孤城摇头道:“输了就是输了,你也不必替我找借口。”
姜希夷道:“若是以后还要机会,你我再试一场吧,不过这次我胜了,你的剑我就要拿走,但我却能帮你一个忙,无论你说什么,我都能尽力做到。”
叶孤城闻言思忖着,沉声道:“眼下白云城的侍卫根本出不去五羊城,南王府高手如云并不是吹嘘,若我亲自出手,必定无人能挡,但是我的侍卫不如我,我确实有一件事情需要你帮忙,而且只有你能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