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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州西北边陲,仇严绶端坐大帐中,手转棋子,心思难定。
新北军是当今手中的一柄利剑,功在驱敌,意在北军,这是各方人马心知肚明之事。北军镇守西北百余年,将那一隅视作私有,历代君王从未插手其间事务,也是默认忠顺王在朝中地位之特殊。
且其军以北为名,皆因从来神州北部边防,多赖此军。虽另有守宁军、勘漠军等,多难为倚仗,真同鞑子军交上手了,大半都是北军前往驰援。
可惜这两年天时有变,从来少有冲突之地都频起争端,北军渐渐也难护得周全。当今自登基以来,所行所谋每每出人意料,这回又不知哪里弄出了那等威力的炮船来,借了大河大船之利,不仅将进犯的鞑子兵打了回去,还将从前的缓冲区往北生生又推了近百里。
他本系北军嫡系,当日是两头各有所图,欲将北军部分将领亦纳入换防,北军向来是携眷永驻的,这换防也只轮换几个将领,也是两头放心的意思。这回新北军两次驰援受挫,几方角力才让他又得了重回北军的机会。当然,事情也不会就这么简单。
忠顺王府的意思,这回他不仅得重回北疆,且还得将新北军牢牢握在手里才好。如此北地虽多了一支军队,实质上仍是从前局势。
目的虽明确,到底做起来又谈何容易。几番试探,反复商讨,经了大大小小十几场战事,才定下了如今的计策。想到这里,不由又暗了眼神,长叹一声:“世上是非本难定论,功名富贵谁个不想!一将功成万骨枯……时势如此,去也……怪不得哪个。”
照着计划,这两日漠北鞑子佯装在西边与北军决战,待新北军分兵驰援,那边便掉头转攻东路的新北军大营,待新北军溃败时,自己再领兵回援,鞑子军尽除新北军将领后北去,自己接过新北军总帅之印便顺理成章。
至于驰援北军的那一路,不过是去送死的,如此两线开展,一路人马全军覆没,便可坐实了漠北坐拥百万雄兵之事,若今上还要力主再战,只怕朝堂上也不会轻允。到时候北军再让出几个郡县,新北军兵防后撤,也算给了漠北一个交代。如此一来,至少可再保忠顺王府五十年。五十年后,一朝君主一朝臣,自然另有法子,却不消自己这个小人物来操心了。
只是如今都过去三天了,驰援北军的那一路人马只怕都已经覆没,这新北军大营却声息不闻……漠北多骑兵,且那头不过佯攻,又需要多少人马!怎会贻误战机至此?!若是两头时间没交上,这“百万雄兵”之说就难有实据了。
莫不是同北军又出了什么龃龉?北军陈兵二十万,漠北至少也有三十万左右的兵力,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两方合作,最怕的便是这种盟内尤有疑虑、互有提防之事,徒费心机,还不好劝解,唉!
长垣道上,数万漠北骑兵正惶惶如丧家之犬朝西奔逃。
本该是往东去突袭新北军大营的,哪知行军至长垣道东的旷野上,忽见前方黑压压一片,敌军竟一早发觉了?才在此列阵以待、以逸待劳?
赫连仲勒住坐骑,正欲说话,忽觉不对。那整整齐齐一两万人,个个端坐马上,连人带马都是漆黑一团。自己与神州军队交战不下百回,何曾见过这样装束的?心里疑惑。再细看,只见那万人万马,在那里一站,竟都纹丝不动的,亦不闻丁点声响。倒、倒有股子死气……
禁不住背上冷汗涔涔,神灵保佑,这、这究竟是何来路?!
副将破六韩略踱了两步,靠近了赫连仲,颤声道:“将军,这、这些兵丁,如何看上去死气沉沉的,都……不怎么像活人……”
他两个觉出不对来,身后的先锋骑兵们自然也觉出来了,这会儿正议论纷纷。为防动摇了军心,赫连仲赶紧扬声笑道:“南蛮软蛋们!从来在我们铁蹄下只有跪哭求饶的份!如今又弄出这些歪门邪道来,难道我们堂堂漠北男儿,还会怕了这些装神弄鬼的东西不成!”
身后众人听了,果然精神一震,赫连仲又再接再厉道:“他们活着的时候都不是我们的对手,难道死了变成鬼还敢来对阵不成!好儿郎们,跟我冲!若是鬼,便让他再死一次!”
“吼!”身后士兵们发出一阵阵震天怒吼,一时士气大振。
只对面军队,仍是纹风不动,好似画在那里的一般。
赫连仲不敢再耽搁,大喝一声,一夹马腹,身先士卒冲了出去。却是他心里有数,但凡这时候自己露出半点怯意,恐怕后头军中刚被压下的恐惧之心就要燎原了。何况自己这先锋部队便有倍于对方的兵力,何惧之有?!
果然,众人见主帅一马当先、冲锋在前,立时热血沸腾,都跟着策马狂奔,握紧了武器,嘶吼着冲向敌军。
对方阵中,仍是静默一片,不闻分毫声息。冲在最先的几人心底几乎已藏不住怯意,只这时候若敢勒停坐骑,就等着被后头的踩成肉泥吧。却是硬着头皮也只好上。待到短兵相接时,只见那一个个坐在马上的士兵们,黑漆漆的头盔里,竟看不到半张人脸,只是黑漆漆空洞洞一片。连着那□□的马,也不见眼目,只似一个影子一般。
恐惧夹杂着绝望,有几个冲在前头的将领挥起大刀砍了过去,那尽力一挥的势头,完全未曾遇阻,恰似空劈了一刀。正愣神时候,那黑影忽然动了,不知哪里抽出来的一把影子一般的兵刃,朝着漠北将领挥去,那将领只觉一阵风过,大好头颅便干净利落掉在了地上,端坐在马上的尸身喷出好高血柱。
说时迟那时快,只这几呼吸间,已有数十人丧命,再看那影子一般的诡异军队,却是毫发无伤。
赫连仲拨马斜走,也顾不得什么士气军功了,大喊一声:“撤!”便往回飞奔。
后头跟来的骑兵们听得指令,皆就近拨转马头,往回去了。只他们刚动时,那始终不曾动作的影子骑兵们也忽然动了起来,却是朝他们身后追了上来。万马齐奔,却听不到丁点马蹄声。若不是回头亲见根本觉察不出身后有追兵。
饶是众人个个久经沙场,手里不止几十条人命,见了这阵势也都胆寒了。人心最怕什么?不是死,是未知。如今被这么一群不明之物紧追着,真比沙场上真刀真枪拼杀吓人多了。一群杀人如麻的悍勇兵士,此时除了拼了命地奔逃,竟生不出一丝旁的想法来。
只过了长垣道,就能同余下的十数万人汇合,该当如何,再议不迟。
正是抱着这个念头,才能稍稍抵抗心底几欲噬人的恐惧。好容易能看见大军所在的万里坡了,忽然最前头的人马又乱起来。赫连仲不禁又往后看了一眼追兵,才怒喝道:“究竟何事慌乱?!”
一轻骑斥候匆匆返转,面上焦急惶惑更兼绝望,哑着声儿道:“将军,前头发现尸首,皆、皆是人头落地,未见敌军踪迹……”
赫连仲一颤,急忙问道:“有,有多少?”
斥候摇头道:“前头发现了几百个,但远处还有,沿、沿路……”
赫连仲目眦尽裂,大喊道:“往北走!通知前面,往塔拉城去!要想活命就别落下!”
副将听了一愣,迟疑道:“将军!若、若是这群怪物跟着我们去了塔拉城……”
赫连仲怒道:“那又如何?难道让我们现在还往西去!到时候前后合围!……”
副将眼见着是想到了那场景,不由打了个寒颤,赫连仲又道:“听我军令,若有不从……哼,那就自求多福吧!”
破六韩还在犹豫,那斥候早将赫连仲的命令传了下去,虽有人与破六韩一般心存疑虑,只是这个时候离了大军,实在不是明智之举,因此到底都还跟着掉头往北去了。
又跑出去十几里,转过一处草坡,只见前头旷野上静静立着一个黑压压的方阵……
又说仇严绶,在这半路上等了三日了,还没丁点动静。他又不好遣人往新北军大营处打探去,如今手下可都是新北军。本是该整军驰援的,他以防范敌军另路进犯,需得留兵以备为由,先遣了一半过去,留防了一半。这时候不往北军处打探,倒往大营方向去,岂不惹人起疑?何况大营那头并甚动静。
到底耐不住了,好歹先知道北军那头的情形,便派了一队轻骑过去。
不过半日,那队人马又回来了,叫进来一问,却道迷路了,没寻着往北军去的大道。
仇严绶听得两眼暴出,气得都不知道怎么开口骂好了。这一马平川的地界,又带着地图的,能说出寻不着路的话来,是把自己当大傻子还是二傻子?!
欲待军法处置,可那一整队士兵都如此言语,互为证人,倒让这事儿蹊跷起来。他这回来虽带了几个人来,这会儿却多半不在身边——那送入虎口的羔羊也得有领路的!这时候就显出心腹亲信的重要来了,眼前实在没什么信得过的人。
想了良久,才下了决心对身边一参将道:“你与他们同去,待指明了路,你再回来。”那一队骑兵心有不服,却不敢顶撞,只好又跟着那位吴姓参将跑了一回。
待这吴参将回来说出一样话来,仇严绶才心惊疑惑起来,连连又问:“地图不对?”
吴参将点头:“我们才走了没多久,就有俩小树林,这图上是没有的。不过……”
仇严绶道:“直说!”
吴参将躬身道:“是!”然后接着道,“卑职跟随大人去过两回北军驻地,这路哪里用得着看地图?!这回却……卑职、卑职觉着……”见仇严绶面现不耐,狠了心道,“卑职觉着倒像是坊间所说的鬼打墙!”
仇严绶忙斥道:“胡说!”
话虽如此,手却不由得紧了紧领间扣子,心里不由得想起之前全军覆没的那两路新北军来,还有这回自己亲自下令遣去送死的……
只觉背上寒意渐重,赶紧摇摇头甩去胡思乱想,自己开脱道:“若是死个几万人就能出鬼打墙,这仗也不用打了!只让鬼去就成了!”便又开口对吴参将道,“此处地处漠北,风沙极大,曾听人言有积沙成山,风吹山移之事。只怕这回也是如此。你先下去歇歇,记得切莫胡言乱语,乱了军心。待得明日,我亲自去看看再说。”
吴参将明知事情绝非如此,也只好赶紧领命退下,那一众骑兵自然也没有关押着的道理了。
与万里坡对望的千泽带下,是这回北军的驻地,两军便是在此处摆出一副决战之姿。大帐中,忠顺王府三位小王爷都在,忠顺王府规矩,儿子成年后都得在北军内历练,功高者可请封袭爵。这回的主将是王府二爷,老大老三分为左右副手。
计策早已定下,那路新北军自有“害群之马”领了往漠北军布下的圈套中去,虽是局势所迫,到底对自己人出手易留把柄。上两回若不是那两路新北军实在太过强悍,自家也不会在后头出手。最后清扫了四五遍,只怕有漏网之鱼,让京城得了消息,到底自家老爹妻儿都还在长安城里。
如今只等对面漠北军将新北军横扫归来,双方按着之前议定的防线各取所需,就算大事得定。那远在京城,高高在上,只凭个脑子空想着一统天下的当今圣上,还是歇歇心的好。
三人正闲着在地图上拿棋子推演对战作乐,忽听得外头来报:“报将军!营前忽现大军,已列阵者约有三万余人,未见旗号!”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凉飕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