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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顺或是有所避讳,怕叶梅兄妹二人知晓了卓凌的身份,迟疑着问眼前的布衣少年道:“公子既然姓廖,该是知道廖晨杰将军吧?”
布衣少年抬手抹去额头的汗水,道:“正是家父。”
长顺叹道:“能在这里遇上你真是缘分哪。只是不知你父母二人可好?你又为何要做这半路抢劫的营生呢?”
布衣少年垂头难过了好一阵,才幽幽道:“家父家母都已不在世。这些天青黄不接,桃花潭外有一个村子,全村的粮食都吃光了,村民们去洛州城求施舍,可洛州刺史却说这些村民不在户部编制的册子里,没有资格吃朝廷的赈灾粮食。我不忍心让村民挨饿,便想了这么个注意出来打劫。你们还是第一次识破我的人呢。”布衣少年耿直可爱,说着说着竟乐了,仿佛他的策略很是高明的样子。
卓凌本就因为洛州刺史以权谋私,早早便关了城门而生气,此刻又听了洛州刺史这些事迹,气得鼻子都歪了,抬脚踢在身边的石头上,骂道:“不想我大周朝居然有这样的官吏,真是该死!”
布衣少年见卓凌生气,好言劝慰道:“这位公子别恼了,这些也不是那个洛州刺史一人的错,你想啊,若是当今皇上不给他这顶乌纱帽,他有这个机会坑害百姓吗?”长顺赶紧朝布衣少年使眼色,就怕他再说下去惹恼了卓凌,布衣少年正说的欢畅呢,继续道,“世人都说皇上英明,我却不这么认为。听家父家母说,先皇是九死一生才换来这安定繁荣的秀丽山河,皇上却用人不淑。你说是不是?”少年说着便抬手拍了拍卓凌的肩膀,盯着卓凌的眼睛等她回答。
卓凌脸上表情很是复杂,咬了嘴唇不知该说是还是该说不是,避重就轻道:“你父母认识先皇吗?”
布衣少年摇摇头:“这个我也不知,只是我爹娘都是无所谓功名利禄的人,自打我记事,他们就在桃花潭住着,哪里有机会去结识皇家的人呢。”少年见长顺一直盯着他,凑近长顺道,“这位老伯,你刚才一直在朝我眨眼睛,是眼睛里进了沙子吗?”
长顺回头看一眼卓凌,哭笑不得,边点头边擦拭着眼睛。
叶梅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过去拍拍卓凌的肩膀:“好歹明日我们就进城了,进城之后让我哥痛扁那刺史一顿,也算是为百姓们解恨了。”
少年见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卓凌身上,想着此刻是最好的溜走时机,后退几步,翻身上马准备扬鞭而去。长顺凌空腾起,像拎小鸡一般将少年从马背上拎了下来,道:“我与你爹娘是旧相识,却也不知道那么老实憨厚的夫妻俩,居然生出你这么个狡猾的儿子。”
“既然是我爹娘的故人,那求您放我一马吧,若是真送我去见了官,那刺史大人的下属肯定不会轻饶我的。”少年见溜走不成,立马堆了笑脸,抬头央求着卓凌和长顺。
长顺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生了戒备之心,哪里肯随意报出自己的身份,垂了头不说话。
“你爹是曾经的大将军廖晨杰,你娘是桃花潭陶氏后人陶青青,是也不是?”长顺不由得笑了笑,心想这孩子,一会憨厚耿直,说话毫无遮拦;一会又精明无比,报个家门竟也生了戒备之心。
少年七分诧异三分惊喜,道:“我叫廖明哲。”
卓凌自小就听母后说起过廖晨杰和陶青青,也便知道他们曾经是助父皇打天下的忠肝义胆之士,顿时对眼前的陶明哲生了几分好感,听了他的名字又有些不解,道:“廖明哲,是令尊令堂希望你远离朝堂,明哲保身的意思吗?”
廖明哲刚才还怕被送去官府呢,这会子也放开了,笑道:“爹娘大概只是希望我能远离世俗,做一个懂的诗文,知晓岐黄之术的人,可是独居桃花潭多年,我也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卓凌一心惦记桃花潭附近生活的百姓,他们的名字虽不在户部编制的名册里,但终归是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的百姓,眼下他们食不果腹时,朝廷岂能坐视不理?随俯首在长顺耳边窃窃私语片刻,又抬头道:“廖明哲,你带我们去瞧瞧那些饿着肚子的百姓吧。”
叶梅腹内狐疑,卓凌不是说了要去江南打理自家生意嘛,怎么又对百姓的生活状况这么上心?虽说有些不解,叶梅到底也还是善良的孩子,路见不平岂能不拔刀相助,随拉了叶良辰的衣袖,跟在卓凌和廖明哲身后向夜色中更黑暗的地方走去。
走了大约十余里地,一行人逶迤前行缓缓进了山。天上的月亮和星星渐渐隐了下去,前面的山路崎岖,十分难走,借着微弱的火把光,几座破破烂烂的房舍出现在眼前,想必是到廖明哲所说的村舍了。
卓凌他们进了村舍,却并无烈犬吠叫。想是村民们没有粮食,早就将看护门院的狗给吃掉了。眼下已是四更天了,房舍里却传出断断续续的呻/吟身。廖明哲看得出卓凌叶梅为何诧异,解释道:“大家饿的睡不着,只能这么干坐着等天亮。有一些小孩或者老人实在饿得受不了便呻/吟几声。”
听到外面的脚步声,几个房舍里不约而同出来三五个人,惊喜道:“明哲,你这么快就回来了?”看到卓凌一行,那些人立马收了脸上的喜色,道,“不是说好了只劫财的嘛,你怎么连人也带回来了?咱们再不济,也不能吃人啊!”借着火把微弱的光线,可以看得出这些人双眼深凹,嘴唇苍白,瘦的皮包骨头。
卓凌很是感动,这些人饿的上气不接下气,却有着士大夫才有的某些品格情怀。随示意长顺和叶梅几个赶紧打开包袱,将仅有的一些干粮一一分发给这些瘦骨嶙峋的人。他们拿了干粮却并不着急吃,而是各自匆匆进了房舍,分给老弱妇孺吃。
卓凌看着眼前的情景,不由得湿了眼眶,愧疚和挫败感如同凶猛的浪头一般朝她拍打了过来。本以为天下一片太平,却不料还有在温饱线上挣扎的百姓。卓凌在心里骂了自己几百回——真正的昏庸无能,只看得到长安城的歌舞升平,却不知道百姓的水深火热。
叶梅只道卓凌是个感性的人,拿了帕子沾沾她眼角的泪水,安慰道:“都会好的,都会好的。明日咱们就去找那洛州刺史说理去!”
卓凌一行在廖明哲的安排下,在一所没有屋顶的茅草房里休息了几个时辰。还不待太阳升起,卓凌已经波不急待的起身去四周查看地形。村舍在一个大山脚下,大山到处都是被挖的痕迹,周围树上的叶子全被村民摘下来熬粥吃掉了。放眼望去,光秃秃的山丘,干巴巴的树枝,满目萧索。
廖明哲抬手指着前面不远处的洞口,道:“入了那个洞口便是桃花潭了,我就住在那里。那个……我劝你们还是不要去寻刺史的晦气,他可是洛州的土皇帝,没人敢轻易得罪的。我昨日傍晚从一个老翁那里租了两匹瘦马,这便回去还给人家,你们还是赶你们的路吧。”
卓凌满腔怒火,一把扯下树干上的马缰绳,翻身上马而去。叶梅眼疾手快,上了第二匹马绝尘而去,留下长顺和叶良辰面面相觑。
片刻功夫,卓凌和叶梅便一同进了洛州城。洛州城内也是一片繁荣景象,街边是各种店铺门面,街上人来人往比肩接踵。叶梅和卓凌双双下了马,因昨夜滴米未进,叶梅便在街边买了两个热气腾腾的大包子,二人刚缓了口气,准备吃包子。当街忽然冲出一队人马,横冲直撞,不仅将街边的摊点一一撞翻,就连来不及躲避的路人也被撂倒在地。那些被撞翻摊点的主人和撂倒在地的路人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匆匆躲避了开来。
卓凌眉毛都拧成疙瘩了,随意扶起一个路人打探消息:“老伯,您好,这些人是什么来头,光天化日之下,竟这般张狂?”
老伯摇摇头,无奈道:“孩子,这些人可是刺史大人的家丁。听说刺史大人的爱妾跟人跑了,这些家丁便到处抓人。唉,没有王法啊!”
“那你们就任凭他这般混闹?”
老伯面无表情:“我们平头百姓,还能怎么着?听说刺史大人是朝廷柳尚书的内侄,而柳尚书又颇得当今皇上信任。人家有朝廷大元撑腰,我们这些无权无势的百姓只能忍着。你们也躲躲吧。”老伯摇着头匆匆离去了。
卓凌忽然想起几年前柳尚书举荐自家内侄孟金龙做洛州刺史的一幕。当时孟金龙只是朝中七品官职,在一个偏僻的小地方做县令。因洛州刺史一职空着,便有很多人举荐孟金龙。卓凌还记得自己当时朱笔一挥便允了柳尚书,并在朝堂之上夸赞他——举贤不避亲,才是真正的高风亮节!却不料几年之后,自己扇了自己狠狠一个耳光。
街上的行人渐渐少了,微风徐徐吹过,卓凌后背发寒,总觉得百姓都竖了手指戳她的脊梁骨。看来还是得去会会这位刺史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