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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卓凌一再郑重承诺,只要愿意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过往的一切将不再追究。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英姿飒爽的卓凌身上。只见她双手叉腰,目不怒自威,站在绝尘大师身后盯着所有人。江南盛传当今皇上乃一介女流,谁见过这么威严霸气的女子?百闻不如一见,今日亲眼得见,谣言不攻自破。
绝尘大师颤颤巍巍跪倒在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后面愿意跟随绝尘大师的一众僧侣也匆匆跪倒在地行叩拜大礼。
人总是最看重眼前利益的。已经坐拥天下的皇上不究过往,而且还承诺,若是愿意去从军,保证所有人后半生衣食无忧,谁还会再为未知数龙傲天去卖命。那些先前还僵持着的众人也半推半就,跪倒在地高呼万岁。
隔着人山人海,叶梅远远望着身披金甲圣衣的卓凌,连日来的辛劳和委屈一扫而光。
寒山寺的事情就这样解决了,不仅没有给朝政造成威胁,还给军中添了数万英勇将士,卓凌自然是欢喜的不得了。绝尘大师也终于释怀了,当日被歹人要挟做了错事,今日终于化解了这一切。
廖明哲将愿意从军的僧侣登记在册,随机□□到了瓜州等远离江南的边塞,其他愿意继续修行的僧侣由专人护送去了凌云寺。因为凌云寺是宫中女眷修行之所,卓凌当即修书一封,命人快马加鞭送往凌云寺。
偌大的寒山寺,忽然就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几千僧侣,整个寺内都显得空荡荡的。绝尘大师的心也空了,再无记挂。他半躺在禅椅里,剧烈的咳嗽着。黑衣女子远远站着打量,清澈的双眸里尽是关心,却不敢贸然走近一步。
叶梅扶住黑衣女子,提醒道:“现在并无外人。”
黑衣女子仿佛刚刚被唤醒的酣睡之人,撕下面纱,对着绝尘大师道:“裴锦泽,你可还记得我?”
绝尘大师已是大限将至,灰暗的眸子里有了些许光芒,缓缓道:“我对不住你,对不住女儿……”
原来眼前的黑衣女子便是多年前在破庙救了绝尘大师的杏儿。时过境迁,当日那个唇红齿白的女乞丐也老了,眼角爬满了皱纹。可是任凭时光荏苒,她心里最记挂的还是当日那个负了她的落魄公子裴锦泽。
“我来看你了,锦泽。”佛门重地,杏儿想要握住绝尘大师的手缓缓放了下来。
“是你撞的钟?”弥留之际,半躺在禅椅里的人迷糊了,他不知道自己是得道高僧绝尘大师,还是姑苏城的落魄公子裴锦泽。这一刻,所有的头衔和荣誉都随那滚滚东流水逝去了,而他只是这具身体的主人。
杏儿这才说起她来寒山寺的事情。原来这么些年,杏儿一直生活在鲁郡,被龙傲天的部下羁押着。今日前来不过是龙傲天为了挑破绝尘大师的过往,让寺内僧侣对这位声名远播的得道高僧失望至极。待寒山寺群龙无首之际,龙傲天的人再出头鼓动大家去鲁郡投奔龙傲天。
龙傲天只道杏儿被绝尘大师抛弃,心里只有怨念,却不料这位历经世事的女子比他预想的坚强伟大。在杏儿心里,若没有破庙的相遇,若不是公子落魄,姑苏城风度翩翩的裴锦泽岂能跟她有任何瓜葛。所以,她对绝尘大师一直都是存了感恩之心的。因为在寒山寺生活过一段时日,杏儿知道关键时刻寒山寺的钟声可以震慑寺内不轨弟子,所以就撞响了大钟。
“那枚檀木……钗……龙姑娘……”绝尘大师的声音越来越小。刚才匆忙,叶梅环顾一周这才注意到龙念雪已经不知去向,同时不见身影的还有吴胥。
“不好,快去找龙念雪!”叶梅一语惊醒众人。此时此刻,大家心里这才明白,龙念雪是裴锦泽和杏儿的孩子。龙傲天奸计未能得逞,极有可能派人掳走龙念雪做人质。
大家四散开来寻找着龙念雪。
菩提树下,龙念雪双手紧握着上了鞘的宝剑,身体晃晃悠悠的来回砍打着周边的树枝,嘴里道:“不会的,哥哥不是你们说的那样,不是……”龙念雪挣扎的时间久了体力不支,终于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小声呜咽起来。自小哥哥龙傲天就是她的天,在她眼里,哥哥是山一样伟岸水一般细腻的男子,怎么可能会是他们口中所说的那个欺世盗名的大坏人。
远远立着冷眼旁观的吴胥这才上前,道:“姑娘,事实就在眼前,不管你信不信,不管龙傲天是不是真正的大皇子。这么些年来,他明面上安抚苍生救苦救难,暗地里干的却都是见不得人的勾当,其用心险恶至极。像这等沽名钓誉之徒,怎么可能真心待你?他之所以对你好生相待,不过是为了有朝一日拿你做人质……”
“不,不,我不要听,你们都是坏人……哥哥的身上流着大周皇室的血,却自小就沦落街头。当哥哥在为生计奔波的时候,刚才那个自称皇上的人却高高在上锦衣玉食,这不公平不公平……哥哥不是那样的人……他疼我爱我……”龙念雪哭的梨花带雨,忽然起身向外跑出去,嘴里还喃喃自语道,“我要去找哥哥问个明白,他一定不是这样的人,一定不是……”
吴胥一把扯住龙念雪的胳膊,大声道:“仔细想想,你一旦出远门龙傲天便派人跟着,不是为了保护你,是为了……为了监视你。此刻你再回鲁郡只能是自投罗网。”龙念雪虽然刁蛮任性,却只是个才十几岁的天真小姑娘,现实远比想象的更加残酷无情,吴胥不由得放缓了语调,“今日你之所以能幸免,那是因为当今皇上带了数万精兵过来,龙傲天布在附近的眼线只能作罢,要不然你早被他们劫持了……”
龙念雪神情一顿,止住眼泪。吴胥所言不假,自打记事起每每出行,哥哥总要派好些人尾随在她身后。她一直以为那只是哥哥为了保护她不受伤害,是出自一个哥哥对妹妹最简单最真诚的爱,却不想原来是另有所图。龙念雪自我编织的美好假象就这样被吴胥撕开了一角,她挣开吴胥,抱住身边的一棵大树嚎啕大哭。
吴胥立在旁边眼看龙念雪哭得梨花带雨,却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安慰她。
叶梅卓凌一行听见龙念雪的哭声赶了过来,见龙念雪并未被龙傲天的人掳走,悬着的心这才又放到了肚子里。叶梅走过去,轻轻拍拍龙念雪的肩膀,软语劝慰:“龙姑娘别哭了,龙傲天其心险恶到可以谋划大周的江山,骗你一个小姑娘家自然是不费吹灰之力……”
龙念雪回头瞪着众人,眼睛里都是愤怒和怨怼:“是的,他是欺骗了我,那你们呢?当今皇上不是她吗?”龙念雪两眼红肿,抬手指着卓凌,“你们为什么要骗我说良辰哥哥才是皇上……你们都知道我喜欢良辰哥哥,会暗中保护他,所以你们才说良辰哥哥是皇上……你们都骗我,都骗我!”
自幼便被爹娘抛弃,现在又知道了龙傲天的真面目,龙念雪万念俱灰——这个冰冷的世界没有给过她一丝温暖,那些虚情假意却骗了她的真感情。
龙念雪的遭遇让叶梅想起了自己的经历,眼睛里慢慢有了泪花。同病者相怜,面对这个任性刁蛮的小妹妹,叶梅心里忽然多了些呵护之情。
“龙姑娘,咱们回屋吧,绝尘大师还等着你呢。”叶梅拉着龙念雪的衣袖,向方丈的禅房走去,众人紧紧跟在后面。
龙念雪听到“绝尘大师”四个字,如梦初醒一般抹掉眼泪,道:“大师他还好吧?世上竟有这么傻的人,为了旁人的江山差点搭上自己的性命!”说完,还不忘回头狠狠瞪卓凌一眼。在龙念雪眼里,人并无高低贵贱之分,自打知道卓凌是皇上,她就开始替叶良辰愤愤不平了。既然卓凌是皇上,当初被羁押的人就该是她,而不是叶良辰这个无辜之人。龙傲天平日里对她这个妹妹虽然很好,对旁人却很是阴损毒辣,因此没有了自己的庇佑,叶良辰在鲁郡的日子可想而知。
卓凌并不介怀龙念雪说的话,她立在那里看着旁人远去的背影,心里盘算着如何尽快将叶良辰和长顺从鲁郡解救出来……
且说方丈禅房内,众人都去找龙念雪了,只留下绝尘大师和杏儿两人。曾几何时,他们初遇在一座庙里,今日有缘邂逅,却依然是在佛像下。二人四目相对,却是无言泪千行。时过境迁,裴锦泽早已不是当年的翩翩公子,杏儿也已然白了头发老了容颜。
“杏儿,对不起……终究是我负了你。那……龙念雪是咱们的孩子,我看到了……她发髻上的……檀木钗,那是我……我做给你的……”绝尘方丈因为说话带动了体内毒素的循环,嘴角边不停的涌出暗红色的血来。
此时此刻,杏儿的眼里只有禅椅上奄奄一息的裴锦泽。她握住绝尘大师的手,泪涕并流:“龙傲天将她养在身边,目的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拿她的性命来要挟你,让你遗臭万年,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窗下的龙念雪听到这话一把推开众人的搀扶,发疯一般奔进了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