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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升却不为所动,只提起悬壶,在郭骞手臂上一划,黑血渗出,伤口却转眼就愈合,他只得接连挥剑,在郭骞全身各处划下伤痕,一旦黑血渗出,郭骞那膨胀体型就缩减少许,一旦愈合,便再度开始膨胀。
琴声愈发急促尖锐,好似无形鞭打催促,郭骞面容扭曲狰狞,突然一拳重重砸在地面上,怒吼道:“陆升!你犹豫什么!”
陆升一剑刺穿他肩头,冷声道:“郭骞,你犯下血债累累,如今想一死了之,哪有那么容易?”
黑血喷薄涌出,沾染在陆升身上,将一身淡青长衫染得斑斓刺目。
郭骞撑着地面跪起来,佝偻着高大身躯,突然反手两指抠进肩头伤口里,将正在愈合的伤口撕扯得愈加极大狰狞,鲜血愈发如泉涌,将衣衫渗得湿透,他却不为所动,只惨笑道:“陆升,抱阳……你总是,心软……”
陆升板起脸看他,却不开口。当是时,百里霄突然松弦,羽箭呼啸穿过长空荒原,朝着沙柳林中激射而去。
琴声骤然停了下来,沙柳林中腾起一道白色身影,轻松扬手,弹开羽箭,随即朝着陆升等人疾驰靠近,百里霄再度张弓射箭,他一手五连流矢曾经威震三军,能避开者,千百人中也难出一二,然而那人身影飘忽,竟次次都避开了,随即在陆升等三人面前,两丈开外站定。
云白僧衣、砗磲佛珠、妖冶阴森的笑容,正是神出鬼没的鬼叶和尚,他左手提着马头琴,右手却提着只虎皮小猫,正正拎着那小猫后颈皮,令得其动弹不得,只能眨巴一双暗金瞳孔,朝着陆升喵喵乱叫一通。
陆升听不懂,却也不敢轻举妄动,突然按住郭骞的肩头,将悬壶横在他脖子跟前,冷声道:“果然是你,鬼叶,六月初九那日,你在西域都护府寻什么东西?”
鬼叶咯咯笑起来,半眯眼看着他,眼神尖锐冷冽如尖针,柔声道:“原来你那相好竟不曾透露过半分?”
陆升猝不及防被他调侃,不免耳根微红,旋即却恼怒起来,并非谢瑢不说,而是……诸事繁多,陆升来不及问。
他仍是板着脸,将前因后果一通想,冷道:“你同……谢瑢突然停了争斗,是因为那东西逃了、争也于事无补。故而……那东西彼时未曾逃远,而是附身在郭骞身上了。”
鬼叶放下马头琴,仍是拎着虎纹小猫,寻了块突出岩石坐下,竟取出一条牛筋绞的绳索,慢条斯理将它捆起来,一面却又笑道:“非也。”
陆升微愣,他自信此事猜得虽不中亦不远,如今被鬼叶否定,自然有些错愕,不禁问道:“此话怎讲?”
鬼叶捆好了虎纹小猫,将它扔在脚边,这才笑吟吟道:“非是附身,而是寄生。”
他一指郭骞,此时郭骞身形巨大,却神智尽失、昏厥倒地,反倒透出诡异的安详气氛来,鬼叶笑道:“此物名修罗虫,原本是我净业宗的圣物,以死气为食、以杀意为巢,更能为宿主疗伤续命、提升实力,唯有大功德者方可据为己有。这中原傻子倒是傻人有傻福。”
陆升脸色愈发阴沉,冷声再问道:“圣物?只怕是邪物。乱人心智、滥杀无辜。”
鬼叶舔舔嘴唇,又哼笑一声,道:“只怪他不顺应天意、非要压制,如小僧这般随心而行,哪里不好?”
他伸伸懒腰,这才又道:“郭骞,快醒来,你尚需多杀些人才够滋养圣物,眼前这两人就留给你杀了,这猫妖却要留下来,好生调||教,也可做个护教神兽。”
虎纹小猫两眼圆瞪,奋力一通挣扎,喵喵乱叫,无奈却被绑得极紧,唯有一条尾巴啪啪啪拍打出一点徒劳无益的沙尘。
百里霄张弓又射,鬼叶却不闪躲,伸出两根手指夹住了羽箭,伸出舌头贴着森冷锐利的箭簇缓缓舔舐,在舌面划出深深血痕,鲜血淋漓滴落,将这僧人的嘴唇染得愈发鲜红刺目,他笑道:“算你运气好,小僧要留你二人喂虫,否则只凭刀刃相向这一点,小僧也要留你性命才是。”
百里霄冷笑道:“与你为敌尚能活命,这是什么道理?”
鬼叶嘻嘻笑道:“小僧自会每日打断你全身的骨头,再悉心治疗。治好了再打断,要叫你每日里求着小僧取你性命。”
百里霄闻言难免脸色惨白,反倒再度提起弓箭,却立时被陆升扣住手腕,那边厢郭骞已经倏然睁开了双眼,两眼又是黝黑无光,高出众人一个头的身躯犹若铁铸般结实雄健,黑发披散,咧嘴露出了森冷笑容,低声吼道:“杀——”
百里霄忙抽出佩剑道:“陆大哥,我挡住,你快去搬救兵!”
陆升心中苦笑,慕兰堡中被杀得十室九空,如今却往哪里搬救兵?
二人分散往两头逃,郭骞见状,索性抱住露出地面的一截石柱,大喝一声,自地里将石柱拔了起来,横地里一轮,仿佛平地刮起了旋风,百里霄躲闪不及,被石柱击中后背,顿时身躯飞腾跌落、胸骨折断,喷出一口鲜血,伏在地上无法动弹。
陆升见状惊怒交加,再顾不上自保,悬壶划出一道银色闪电,朝着郭骞劈斩而下,厉声喝道:“郭骞!你还要错上加错不成!”
鬼叶望着悬壶,眼神灼热,才要起身,却又忍耐坐了回去,喃喃道:“也罢、也罢,不过是将死之人。待你死了,悬壶便不必再去寻你了。”
郭骞却呵呵一笑,两手抱住石柱轻松一挥,悬壶当一声砸在石头上,陆升顿时手臂发麻,踉跄后退半步。悬壶能斩邪物,却不能斩凡物,这却是当初陆升请谢瑢改造后的成果,如今看来,却未必是好事。
陆升一击失手,郭骞并不趁机追杀,仍旧高举石柱,要将倒在地上的百里霄砸为肉酱。陆升大急之下,飞身抬腿,狠狠踹在郭骞后腰上,只觉好似踹到了一块铁板,反震力透过鹿皮靴,震得脚踝疼痛欲裂。
郭骞不由自主往旁边斜了半步,百里霄拼尽全力翻身躲闪,那石柱堪堪砸在身旁,将泥地砸得塌陷一个大坑,四周蛛网样裂开许多纹路。
这一下郭骞大怒,扔了石柱,反手抓住陆升的脚踝,竟将他倒提了起来。
陆升半点不敢迟疑,踹开郭骞时就取出玉符狠狠捏碎,脚踝却突然一紧,眼前天旋地转,景物颠倒了过来。
刹那间,天地间好似骤然变暗,光芒尽数被吸附在陆升手中的玉符上,一点光团耀眼刺目。郭骞被那白光照耀,突然发出刺耳怒吼,随手将陆升远远抛开了。
鬼叶也喊了一声不好,掏出金刚杵,足下飞奔而来,却也被那白光一弹,身躯顿时弹飞开来,带着条血线远远落入沙柳林中没了动静。
陆升却如坠白雾当中,四周白茫茫一片,身躯载沉载浮,渐渐好似落在谁人臂弯之中。
白雾渐散,陆升这才察觉,他果真在谢瑢臂弯之中,谢瑢衣着同那日迎神舞时一般无二,白衣如云,外罩轻纱如雾,飘飘渺渺,犹若仙人之姿,一头浓黑光亮的长发犹若黑玉,顺服披散在身后,通身萦绕洁净白光,眉目安详,俊美超凡。
陆升喃喃道:“阿瑢……”
谢瑢却柔柔一笑,将他轻轻放下来站稳了,这才竖起根白玉雕琢般的修长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随后身形却轻盈升腾,白衣招展间,再度祭起手势,旋身踏足,周身银色符纹一圈圈萦绕扩大,仿佛明月般扩散层层银光,照耀四周。
黄沙荒地、灰白岩石、血红尸骸、灰褐沙柳、枯槁土丘……尽数笼罩在柔和月色下,透出沉静安详的气息。
谢瑢容色沉静圣洁,手指轻轻一动,天地间顿时响起铃声,清澈纯粹、直震神魂。陆升只觉一柄大锤狠狠砸下来,呼吸也随之一窒,便有些承受不住,单膝跪在地上。
郭骞更是如遭重击,高大身躯颓然跪地,嗬嗬的嘶哑低吼声中,突然七窍流血不止,腥恶臭气散发开来,谢瑢又一翻掌,银辉愈发夺目,竟将那恶臭也化解得干干净净。
谢瑢神情淡漠,如神明附身,再度显露出非人非鬼、非男非女的出尘之相,袍袖随符纹翻飞,左手剑指,右手拈花,突然旋身落回地面。
叮铃铃——
铃声再起,天地变色。
郭骞突然发出震耳怒吼,褐色肌肤下爆出盘曲恐怖的筋脉,仿佛树根又好似无数怪虫,隆起直至撑裂皮肤,透体而出,竟自他头颅、身躯当中剥离出一个形状诡异的赤红色肉块来,好似一团树根、又仿佛一颗长满绒毛的心脏,时时收缩、鲜血淋漓滴落。
待最后一根根须自郭骞脸上剥离,飞溅出一阵血花后,那汉子连惨呼也发不出声来,无声无息倒在地上,生死不明。
那团怪肉却好似生了双眼般,悬浮在半空四处窥探,随即选中了陆升一般,朝着他扑过来。
陆升骇然,手忙脚乱横剑欲挡,谢瑢却突然睁开双眼,两手掐了个繁复的法诀,好似千重莲瓣层层盛开、光影缭乱,令人目不暇接。
他身周的符纹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几乎与此同时,散发银辉的符纹出现在那怪肉周围,团团包围,层层收紧。那怪肉好似困兽般在牢笼里左冲右突,却丝毫没有办法,全身根须都在愤怒颤抖。
符纹却仍是团团旋转、收紧,最后化作一颗拳头大的银色光球,待谢瑢一招手,便乖巧飞回去,落在他手中。
他托着那银色光球,再度转过身,走到陆升面前,用仿佛一道散发银光的手指轻轻抚了抚陆升面颊,铃声第三次响起,谢瑢随即好似风卷残云般消散开来,没有留下半丝痕迹。
昏暗的天色再度被烈日笼罩,四周白亮刺目,分毫看不出先前的异状。
唯有满地血腥,和此起彼伏的痛楚喘息声,才提醒着陆升,从头到尾,一切惨剧俱是真真切切,半点做不得假。
他回过神来,不敢耽误,忍着脚上的伤势,先去沙柳林查探敌情,鬼叶已经没了踪影,想来是逃走了。陆升这才松口气,急忙去解开绑着那虎纹小猫的牛筋绳。
那小猫得了自由,却仍是朝着陆升喵喵直叫,低头拱他的手指。陆升一时间怔然,呆愣道:“莫非这不是严修,当真是只猫?”
那小猫急得叫声拔高,仍是一个劲低下头去,陆升这才轻轻顺着它头顶往后颈抚摸,果然摸到一点异状,急忙扒开皮毛,这才发现小猫后颈上竟扎着一根银针,他不敢擅动,只得先问道:“取、取出来?”
那小猫抬起爪子,用肉垫在陆升手腕上拍了拍,竟是宽慰他不必惧怕,大胆行事之意。陆升得了鼓励,捏住针尾,一口气将银针拔了出来。
那小猫顿时发出松口气的喘息声,伏在地上翻身滚了两圈,这才变回了严修的模样,颤巍巍站起身来,脸色惨白、脚步虚浮,摸着后颈叹道:“大意了、大意了,惭愧惭愧。”
陆升牵挂百里霄同郭骞二人,只得道:“回去再说,先助我救人。”
严修应是,见陆升脚又受了伤,索性将他打横抱起来,陆升怔愣,先是往四周张望,见并无旁人,这才松口气。
严修身材中等,并不比陆升强壮多少,抱起他来却神态轻松,迈步向着百里霄走近,一面笑道:“事急从权,公子知道也必不会计较。”
陆升也放下心来,扶着严修的手在百里霄身边单膝跪下,百里霄满身血腥,紧皱眉头痛楚呻||吟,见了陆升靠近,惨白脸上露出苦笑,轻声道:“陆……大哥……”
陆升忙叫他噤声,取出伤药为他草草处置了伤口。
严修则奉命去查看郭骞,突然轻轻咦了一声,奇道:“这妖孽还有气。”
话音才落,血泊里突然传出惊天动地一声怒号,郭骞抬起手狠狠扇了下去,将严修打回原形,半空中传来凄厉猫叫,那虎纹小猫小小身躯画出弧线,远远抛了开去,扑一声落在地上。
郭骞撑着地面,迟缓站起身来,低声吼道:“杀!”
他全身血红,皮肉模糊溃烂,左半张脸好似被剥了皮,牙龈利齿都暴露在外,狰狞如炼狱修罗,呼呼喘着粗气,一双眼满布血丝,恶狠狠瞪着陆升,目光好似负伤的猛兽般穷凶极恶。
陆升抓住悬壶,挪到百里霄跟前挡住,仍是试图唤道:“郭骞、郭骞,你可认得我?”
郭骞单手撑着地面,弯曲双膝,作势欲扑,突然却又转过头去,朝着尸林发出痛苦愤怒的嘶吼,陆升下意识跟随他视线望去,却见橘黄夕阳照耀下的尸林冒出了浓浓黑烟,其间有赤红火舌不断窜动,竟不知何人放火将整片尸林点燃了,风向一变,就传来催人作呕的浓烈臭气。
郭骞暴怒至极,口齿不清道:“防线一破,如何抵挡……敌寇……”
他不再管陆升,庞大身躯骤然加速,竟朝着火焰烧得最旺盛处冲去。
陆升留在原地,一时间也是进退维谷,四周尸首倒伏,百里霄、严修一个重伤、一个生死不知,他只觉天地之大,无比孤清,不禁低声念了句:“阿瑢,你到哪里去了?”
随即却又失笑,自衣角割下布条,将扭伤肿胀的脚踝紧紧包扎起来,一瘸一拐去捡回那虎纹小猫塞进怀中,随后搀扶起百里霄,要带他回城。百里霄却不肯,只道:“陆大哥,你先回城叫人,带着我只怕走不远,我就在这里等你。”
陆升沉下脸道:“这里遍地尸首,时刻都能引来野狼秃鹫,你要留着喂狼不成?”
百里霄叹道:“有我拖累,只怕一个也走不了……不如陆大哥快去快回,叫几个援手帮忙。”
二人正争执不下,头顶却刮来一阵大风,伴随阔大羽翼扇风的巨响,转眼便由远及近,一个庞然如山岳的阴影落在一旁地上,腾起冲天烟尘。
待烟尘散尽,陆升抹把脸看去,却见到一头硕大无比的绿头鸭停在地上,正乖顺低头,后背处坐着个一身荼白纱袍的青年,长发收束整齐,带着遮阳的青帷帽,帷帽垂下一层朦胧如轻雾的薄纱,隔着薄纱,冷冽视线清晰可见。
陆升心跳如鼓,两眼发热,喃喃道:“阿、阿瑢——”旋即喉头哽咽,竟再说不出半个字来。
百里霄却骇得面无人色,抓着陆升衣袖颤声道:“陆、陆大哥,这,这是什么妖怪……”
那绿头鸭听见了,一双圆溜溜的黑眼睛转了转,瞪着百里霄嘎嘎大叫两声,百里霄本就伤重,被这一吓,径直昏了过去。
谢瑢轻飘飘落地,朝着陆升走去,陆升心神激荡,一时忘我迈步,伤脚踩在地上,顿时痛得身形歪斜,眼看就要倒在地上。
谢瑢顾不得维持翩然姿态,急急跑了几步,将陆升接在怀中,怒斥道:“你这傻子!这才几日不见,又把自己搞得狼狈不堪,若再这般不知悔改,不如砍了腿关起来。”
陆升低声道:“不只几日……半月多了。”
谢瑢也愣了愣,满面寒霜终于褪去,露出一抹浅笑,抚了抚陆升垂在额前的一缕发丝,“想我了?”
陆升不吭声,只靠在谢瑢怀里,眼珠乱转,就是不肯看他,唯独耳根红得可疑。谢瑢见他不肯开口,便抬起手来,伸进他衣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