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旗亭酒肆的厢房后正对着一片幽僻的竹林,傍晚时分,风吹竹动,节节莹脆,清泽的淡香在空气中晕染开来。
“楚逸,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沐颜歌一瞬不瞬地盯着床榻上男子略显苍白的脸,眸中隐有一丝担心。
“真的没事,我自幼习武,岂会受不住这点刀伤?”楚逸绽开一抹笑意, 悠如夜月,明净醉人。
沐颜歌盯了半晌,见眼前之人确无异色,这才放下心来,额,她最怕于心难安了,吃不香,睡不着。
“颜歌,前阵子我让人捎给你的书信你看了吗?”楚逸沉默片刻,抬起头小心地问。
唔,有书信这回事么?她怎么从来都没收到?沐颜歌眨眨眼睛,笑着道:“想来是让那狐狸给半路截下了,藏了起来……唔,他这人的心眼比芝麻还小!待会我找他要去……”
瞧着眼前女子眉目间挡都挡不住的明丽风情,楚逸心里难免一阵黯然。美人如花,却不是因他而开,自然而然也就这折花之人又多了几分恨意。
“其实也没写什么,就是嘘寒问暖了几句……”楚逸眸光微垂,声音亦是随之小了几分。
“原来是这样,那我就不找那狐狸去讨了,唔,省得他又磨叽磨叽个没完!”沐颜歌暗下松了一口气,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你就这么喜欢他么?”见到眼前女子如释重负的模样,楚逸的表情微有受伤。她并不想知道自己写了什么了,反而万分地在乎那狐狸的感受,怕他误解?呵呵,这该是有多谨小慎微。
“嗯,很喜欢……”沐颜歌竟是不犹豫地点了点头,答得干脆。
“为何偏偏是他?”楚逸似有不甘心,想问个究竟。
“喜欢就喜欢,爱就爱了,说不上来为什么……这种感觉你以后就知道了!”
“那会一直喜欢下去么?”
一直?这个问题……沐颜歌怔了怔,一直是多久?永远?海枯石烂,天荒地老?她唯一能肯定的是,那狐狸若是有朝一日变了心,她会走得头也不回。
想到这里,沐颜歌笑了笑,“世间之事哪能拍着胸脯说永远,爱一天是一天,爱一年是一年!”
闻听此言,楚逸眸中闪过一丝惊喜的光亮,遂而当即表态道:“那好,我等着你不再爱他的那一天!”
沐颜歌当场愣住了,咳咳,有这么祝福人的么?
楚逸抬起头看了沐颜歌一眼,见她略显吃惊地看着他,又快速地垂了下去,表情微讪,“颜歌,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如果他对你不好了,还有我,我会一直等你……”
沐颜歌轻咳了几声,打断了楚逸未尽的话语,“太子殿下,你把绮月郡主抛到脑后啦?唔,你是南凉的储君,日后是要君临天下的,要知道你身上担负的可是黎明百姓的希望,你要做的事有很多,绝不仅仅是无边的风月?嗯?”
楚逸见沐颜歌十分认真地看着她,怔忪了许久,微微点了点头,垂下头不再说话。
“都忘了问你了,你怎么会出现在北翼的境内?”瞅着气氛略显尴尬,沐颜歌只好转换了个话题。
“我是一路跟着发光的麒麟血玉来到这里的……”楚逸抬眸,平静地道来。
“麒麟血玉?”沐颜歌耸眉。
“唔,就是这个东西……”楚逸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递到了沐颜歌眼前,继续解释道:“几日前我溜出宫门,骑马途经郊外的一片树林时,这个自小便挂在身上的麒麟血玉便发热发光了,我随着这光源的指示不知不觉便寻到了这里。”
“确实有光耶!”沐颜歌接过楚逸手中闪着绿色幽光的玉佩,惊异出声道。
这是个刻有麒麟图腾的血玉,红绿相交,色如青绿之水浸染着鲜旖的红枫,透似云山之巅的活泉,手指握捏之处确是透着温温的热度,倒真是个罕见之物!美中不足的是,这血玉只是半块,并非完璧。
“这不是块普通的玉佩,小时候听父皇说它是经由昆山之玉和祁连之巅的活泉所铸,被注入了一定的灵力,可护体安脉,趋吉避凶。只是它被一分为二,据说只有在感受到另一半血玉的存在,它才会发光发热。我佩带了十几年它都无声无息,那日出宫竟然起了反应!”楚逸遂而又解释道,神情亦是透着不解和惑然。
“你是说,这麒麟血玉的另一半在你周围出现了?”沐颜歌睁大了眼眸,讶然出声。
“嗯,应该是这样的。要不然它的幽亮怎么一直不熄呢!”楚逸点了点头,十分笃定道。
“哦?”沐颜歌皱了皱眉头,随后又问:“那你没有问过你父皇这血玉的另一半在哪里么?”
楚逸把玩着手间的半块玉佩,低头叹了口气,“自然是问过几回,可父皇每回都阴沉着一张脸,却是什么也没说!我从小就怕他,如老鼠见猫,这你是知道的!”
“唔,可现在你一路寻觅到了这里,亦是没个发现,看来又要无功而返了!”沐颜歌笑笑,这家伙自小在那暴戾皇帝的阴影下长大,难怪总是一副畏手畏脚的模样。
“可我能感觉到,那人就在这附近……嗯,他离我很近!”楚逸顿了顿,又十分坚定地补充了一句。
“那人?”沐颜歌怔了怔,又四下看了看,惊疑不定道:“可住在这里的,就我们这几人呀!”
路旁,青叶樟樟。
月白色锦袍的男子负手而立,颀长雅正如碧松。轮椅之上的青衫男子虽说身有缺憾,可正襟危坐只下亦是有如迎霞玉树,两个看似有着不小悬殊的人,竟隐有旗鼓相当之气势。
容墨目光微凝地看了路染一眼,忽而出声道:“那家伙我欠他一个人情,这次必须将他安然无恙地送回去!”
“怎么,师兄是怕我对他不利么?我是大夫,基本的医德还是有的!”路染半是玩笑地回答他的问题,眉睫轻扬, 清晖怡人之色立显。
见眼前的男子表情淡然,容墨心安了,随后叹口气,雅俊的脸上浮出薄笑,“如果我没猜错,他是跟着发光的麒麟血玉来到这里的,也就是说,你启程来北翼的那日,他恰巧就在附近!”
“哦?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他是尊贵无比的太子,我是半身不遂的一介布衣,我们之间岂会有任何交集!师兄若是担心你这位救命恩人的人身安危,大可不必,一个多年心如死水之人一时半会危害不了人间!”路染的手手轻轻抚摩藏在袖襟中的半块麒麟血玉,随后用力起来,紧紧地,就连关节处,都因为这力道而隐隐泛白…… 须臾,他微微闭上眼,思绪飘得很远……
容墨笑意暗敛,冷风迎面,竟有了一丝寒意。
沉默半晌,路染将手袖中退了出来,对着容墨显出一丝润泽笑容,“我还是尽自己的本分,医好了他不是!上一代人的仇恨延续到下一代,本就无奈而不合理。可我不争不抢,不代表着心里不恨。至少现在我还是愿意行医问药,折梅煮茶,可保不准哪天幡然顿悟,徒手抢回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也不一定!”
容墨静默不语地注视着路染,表情隐含着一种复杂,浅浅的笑融开,豁然吟笑出声,半是戏谑半是真:“你这话倒让我有三分意外,若是真有那么一天,那毛头小子又岂会是你的对手,就连师兄我只怕也是寝食难安了!”
路染先是微微愣了一下,随后大笑起来,“师兄你太抬举我了,路染干什么都不是师兄的对手,就这副残破不堪的身子,拿什么去和师兄争天下,一时玩笑之语,莫要当真了去!”
容墨也随着他笑起来,三分轻狂流露眉间,“你藏他幸,你出他不幸,哎,那个浑小子若是知道有你这个哥哥的存在,不知改能不能蹦哒得起来!”
像是感叹般的语气让路染身形微有一震,笑容瞬时从脸上退了下去,他脸色一正,坐直身子,眼眸深沉不见底,“我不是他哥哥,从前不是,今后也不可能是!”
“有些事不是你想撇清就能撇得掉的,只要你身上留着那人的血,那楚逸就是你的手足,楚容天就是你的父亲。恨意归恨意,事实归实事,就像我,被凌王和虞贵妃母子排挤打压了这么些年,早就习以为常了。知道自己要什么,比一味地去恨要有用得多!” 容墨把眼光移向远处,仍然浅笑如常,眼波流转,一丝冷然和轻藐自眸中一闪而过。
“听之确有几分道理……” 路染脸上又重新浮现出隐隐的笑意,那笑容透彻明净,如同空山清泉般的清新。
“出来有一会儿了,我进屋去看看!”容墨忽然意识到这一聊竟是过去了许久,糟糕,那女人和那臭小子貌似已独处了大半个时辰……
见某人神色匆匆而去,路染眸光沉了沉,为帝者,应当摒弃七情六欲,以天下为重。聪明如师兄,又岂会不明白这个浅显的道理。
那女人就是毒药,他亦是甘之如饴,呵,莫非这天下他并不是真的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