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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败只在今天了。
早朝甫定,满堂文武反常地放慢了脚步,默契地暗暗望向被孙德顺引着走进西苑*的高家父子。必是去了清乐殿,那一带再无旁的独门主殿--后宫风言晏贵嫔复宠,如今看来,也并非谣传。
高李两门,本井水不犯河水,却因争娶小长公主一事不惜殿前明斗。一家握着川南数十万雄兵,一家掌着临安城最精良的亲兵近卫,稍有不慎,便能使军内生隙,山河动遥当今圣上登基以来,虽在金贼铁蹄下偷得苟安数年,也算恢复了几分元气,可一旦武将失和,无异于自毁长城邀北寇卷土重来。而这次,纵使苍天有心护佑,怕也再难寻英年少主临危受命。
这桩纠缠半月有余的官司,每次风吹草动,都不偏不倚地砸在大宋子民脆弱的神经上。福国长公主,那个被当成天赐福祉受尽皇恩偏宠的王室幺女,似已成了大宋最大的心腹之患。高家或是李家,没人在意,只求圣心公裁,取个折中之法,安息两大将门怒火便是了。左都统李巍已于昨日朝后携长子李湮入紫宸宫面圣,今日高家父子又被宣入后宫,朝内外都知皇上偏宠幼妹,迟迟不肯言及婚嫁一事,高李争得如火如荼,却都被左推右挡得厉害。如今皇上能一反常态接连亲见两家公子,无疑终是扛不住朝臣施压,准备择优赐婚了。
“是在清乐殿?”
静善不放心似地又问了一遍,看着墨兰坚定地点了点头,悬在半空的心稍稍落了地。
紫宸殿里只有君臣,可在甄依的清乐殿里,高家父子却是实打实的姻亲外戚。看似自然的改动,但她深知赵构其人,从不布无用之子。无疑,若真起了嫁她出宫的念头,高家的胜算会更大...可他真的会吗?没有照会,没有安慰?那日广荫殿,漫天大雨打落梧桐叶的声声清脆还在耳畔回荡,他肩头蕰蕴的龙涎香气还流连于襟领。环儿,信我一次,只一次,可好?那句情迷意乱的呢喃竟成了她最后的稻草--静善缓缓地摊开手心,似是大梦初醒般瞪着不可救药的自己。
到底是哪步有失?名利富贵,尊荣优宠,想要的,早就在手里,择良婿而嫁,以公主之尊主持朱门绣户,过真正无拘无束的日子本不就是步步为营多年的硕果,为何竟踌躇至今还在做着不着边际的春秋大梦?
下首端坐的墨兰小心翼翼地掀起茶盖儿撩散杯中略显赘余的茶叶杆,又提着气徐徐放在一旁的几案上,生怕弄出半点窸窣。自己与净荷的结怨既已翻到桌面,除了死心塌地为小长公主做事,已再无旁的可能。这灵和宫本也是她最看重的一条安稳路。三千宠爱一身的待嫁公主,早晚要带着贴身近侍出宫嫁作人妇,对于她这样年纪不轻的低阶宫女而言,能在官宦深宅里了却一生已是上上之眩也是为着这样的算盘,她才抓住了净荷与荣德意欲不利于小长公主之时一头闯进了灵和宫。哪怕已不复当初的盛宠,只要能顺顺当当地择婿出嫁,便都在她计划之中...
可这灵和宫的门路走得越熟,墨兰却越来越怀疑自己的算盘,她禁不住又瞥了一眼还在出神的静善--这位小长公主似是没有半点盼嫁之意。
“殿下...依奴婢的小见识,圣上似是更有意高家?昨日李将军父子入紫宸殿不到半个时辰就匆匆回府了,听说回去后便闭门谢客,定是在皇上那儿碰了软钉子。”见静善不置可否,又试探着道:“今日高大人父子可是现在还未出宫呢...说来这高家的门楣原也更与殿下般配些,又是晏贵嫔的血亲,您和高公子又是早已熟识...”
最后半句话还未落地,便被静善甩过来的凌厉颜色半空截断。墨兰赶紧懊悔不已地闭紧了嘴。都传小长公主与高家公子是旧交,却真没见出半点亲近。偶然几次宫中相会也不过是高公子从清乐殿出来路过灵和宫不得不走个场面。这位风华倾天下的新科状元郎,不知搅了多少侯门深闺的春梦,可偏偏入不了小长公主的青眼。
“这是你的小见识,还是我长姐的?”静善忽道:“听闻高大人与辅国公是宣和年间的交情了,搭上兴乐殿的门路应是不在话下吧。”
“殿下敏慧。”墨兰回道:“大长公主起初确是中意高家,几次力劝圣上赐婚,就连箐遥姐姐私下和我们玩笑时还说过几句,说这高大人真是不知用了什么通天的手段,竟能从李夫人手里拉得动大长公主。”
李夫人...是了,竟忘了她。如今细想,确有些蹊跷。罗苒那妮子在荣德身边奴颜媚骨装了这么久,不就是为着有朝一日能让李家在大事上借上兴乐殿的力吗?如何偏偏在和高家相斗时丢了手艺?这倒不像是罗苒的为人。
“...不过也难怪的”墨兰兀自说着,“李夫人这些日子一直抱病,算来也是且有阵子不进宫了,大长公主身边也再没个能出谋划策的人,可不全是由着驸马爷和辅国公的意思吗?”
“...说起这驸马爷啊,算着奴婢在内,兴乐殿上下都瞧不明白这对苦鸳鸯还耽误个什么意思。流落了那么久好容易才聚一处,大长公主怎么就甘心隔着宫墙过日子?”
“都是为着皇兄厌嫌曹晟当初只顾苟全自己,不惜抛妻弃友狼狈出逃,迟迟不愿复他驸马的身份。”静善随口应着,却心里清楚,荣德岂是轻易就范之人,假意妥协额,还不是为着留在宫里盯着皇上把自己嫁出去。如今又秘派净荷赴乾明庵寻人...怕是已另起谋划,不止于嫁她出宫含糊了事了...
“哎呦..”墨兰夸张地嗔叹道:“大长公主好性儿,怕是这驸马爷可熬不住了。您还没听说...”明明空荡荡的屋子里只她和静善二人,却还有意地向静善耳边凑了凑:“满堂春的新秀近来可是辅国公府的常客呢..这辅国公都是儿孙满堂的人了,又三妻四妾的,怎么敢公然引这玩物进家门..除了寄居在那儿的驸马爷,还有谁敢犯这样的忌讳...”
喋喋不休的闲言碎语像是绣帐旁小香炉里徐徐袅袅的烟雾般在静善眼前旋转、上升...若不是墨兰那身寒酸到有些刺眼的窄袖襦裙,她都快忘了大半年来灵和宫近乎与世隔绝的处境。先是禁足、再是谢客,最后直接封宫,宫里关于她的流言甚嚣至上时,却再没几人能亲见她这位炙手可热的福国长公主。她像是旧宫里的亡魂般,困在空荡荡的灵和宫里,终日与满宫垂柳为伴,时不时听些墙外传来的那些关于自己的谣言。
墨兰还在自顾自的说着。许是可怜她形同软禁的日子不好过才扯这些街头巷尾的谈资替她解闷?静善有些不屑地倚向身后的软枕。曹晟的事,哪用得上墨兰多嘴?即便杨秀被禁踏足灵和宫,断了她与高世荣的联系,可冯益的耳目还是牢牢贴着临安城的皇亲贵胄。何况曹晟那样从不知收敛的人,恨不能向满城人炫耀他的新宠,一半为着泄愤,另一半,怕也真是在夫妻情分上淡了些。
换成从前,这倒确是可推敲的轶事,不图别的,只是想想那位清高自持的大长公主一朝也要过上深闺弃妇的日子,便值得她动些心思。可眼下...净荷已走了一月有余,算日子,也快回临安了。至于是空手而归,还是请了云安大驾,她这里自是收不到半点风声,可兴乐殿必然已了然于胸。那眼下这异常的平静,会不会只是大风暴来临前的凶兆...精明如荣德,从不做赔本的生意。撇开驸马,拖着不出宫,为得不就是尽早除去自己这颗眼中钉,给那个一直养在兴乐宫的赵琢铺平储君之路...静善忽觉后脊一阵发凉,自怨自艾地守在灵和宫里太久,却从没想过,自己这条贱命上还背负着瑗儿的荣辱。那个一小被强养在一群陌生人身边的孩子...说是文茵照料,可这些年几乎是她一人操持。若是能顺当当地嫁个将门侯府,那孩子除了有个宫中位分最高的养母,还能在军中平添一支力量;可一旦自己撒下的弥天大谎被荣德戳破,瑗儿就是被一个犯下欺君大罪的妖女养育多年的义子,可有可无之人,在深宫保全余生已是不易,再何谈与赵琢相争、承继大位呢?
“...箐遥给我们下了死令,谁敢在大长公主面前漏了风声,就撕烂谁的嘴..可奴婢琢磨着,就算大长公主还不知道这桩丑事,必也能瞧出点端倪了。一个月见不到几次、又在外面养妓,您说那和别人家的相公有什么两样了...”
墨兰还曹晟的事上幸灾乐祸,丝毫没察觉静善眉间轻蹙,更想不到她已开始为赵瑗的事又添了一层忧愁。静善待墨兰算是宽和了,尤其是在这多事之秋,妥帖如曦月也难免要受几句冷语。但对墨兰...许是因为她与净荷昔年在老皇宫的旧怨吧,静善从未质疑过她的忠诚,有时甚至也可怜她一把年岁却要在兴乐殿被人呼来喝去。同辈的宫女即便没几个能和杨秀比肩,但也早就在各宫宇掌事,要不就是赶上新皇登基时的恩赦出宫嫁了人,而墨兰却像条晚了一步投错浪潮的小青鱼,被恨恨地摔打在岸边,忍其在狂风烈日下挣扎。
那日墨兰突然带着净荷秘密南下的消息出现在她面前,眼睛里闪烁的不甘与怨愤到现在都让静善记忆犹新。扪心而言,她并不钟爱这样的人,像是不在行的商贾,将筹码和报价一五一十的摊开,但在宫里,她只对这样的人放心。昔日的冯益,今日的墨兰,只要自己给得起,一买一卖间,也能胜过世间大多数君子之交。
“好了..”她还是忍不住打断了墨兰,“这样的话以后还是少说。”
墨兰略显羞惭地住了嘴,不知所措地端起茶碗小口小口地啜着。
“回去吧,帮本宫看紧兴乐殿,一旦有了净荷的消息....”
“奴婢立马回报给殿下1
静善满意地点了点头,这笔生意,原就是稳赚不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