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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只剩斗转星移。
黎素整个人都死死地裹在厚重的棉被里,一动不动,像条软乎乎的毛毛虫,恰好被沈星南结结实实地抱在怀里。
他们就保持这样的姿势过了好几个小时。虽然造型独特,姿势扭曲,但两人睡得十分安稳。
黎素被关在疯人院里的两年里,她表面看起来乐观活泼,实际上深受精神折磨,晚上躺在那张狭小闭塞的单人铁床上,就很容易做噩梦。
第二天梦的内容完全记不得,可黎素却依然记得梦中的尖叫、恐慌和难以置信。
这次被塞在沈星南床上补眠,算是她难得一次好好睡觉,睡得踏实安稳,一夜无梦。
沈星南昨晚睡得时间比黎素长些,这次醒得也比黎素早很多。
他醒来,没叫醒黎素,换上之前就准备好的西装西裤,闷声不吭地到洗手间清洁洗漱。
之后,沈星南就坐在窗前的写字桌上埋头研究病例。
上午十一点整点。
有人敲门,沈星南放低脚步声,走过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江心离。
她把两份食盒都递给沈星南,好奇地往房间里张望了一番,暧昧地笑道:“这么快就得手了?”
沈星南接过食盒,云淡风轻地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江心离狡黠道:“你还和我装,黎素睡在里面吧。”她指着手腕戴着的表盘,啧啧两声,“沈医生现在都几点了啊,昨晚略凶猛啊。”
“江护士。”沈星南捧着食盒,自动略过她的调侃,无奈道,“今天情人节,你怎么没和男友出去玩?”
江心离连忙慌张地解释道:“我白天还有工作啊,他订了个西餐厅,我们晚上一起吃饭。”
语气急促,音量提高,表情生动,“西餐厅”和“晚上”“吃饭”等关键词都着重停顿,生怕别人不信他们的恩爱。
这种细节都表明江心离自己对这段感情充斥着不安全感,需要通过向别人证明才能获得慰藉。
沈星南突然想起,这几天他经常在茶水间听小护士之间传递着关于江心离的八卦。
她们说江心离的男友和她关系不好,最近两年经常吵架。隔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有个小护士说,江心离的男友曾来疯人院吵过,差点和柳院长打了一架,气急之下还掌掴了江心离脸颊一巴掌,骂她是“女婊.子、拜金女、妓.女”,怎么脏怎么骂,怎么恶心怎么骂。
江心离表面上无所谓,其实偷偷在女洗手间哭过,而且是哭过很多次,一点也不像外表那么坚强。
所以这几个小护士对江心离男友的印象都不太好,认为这两人实在不是良配。江心离这是顾念两人从大学以来的情谊,咬着牙坚持,一意孤行。
黎素曾和他说过,在这家疯人院里,唯二把她当成正常人看的就是柳院长和江心离。
江心离一向都很照顾黎素,沈星南能看出来。
他思索片刻,有意提及:“你知道03号秀秀的故事吗?”
03号秀秀,无子,三十左右。丈夫在外包养小三,被丈夫家暴,被热水瓶摔、被木凳砸、被脚踢都是常有的事。
江心离想起了这个病人,印象还算深刻,便说:“记得。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想问你对打老婆的男人怎么看?”沈星南说得比较晦涩,但是他不怕江心离听不懂。
江心离果然听出了沈星南的言外之意,脸色顿时差了不少,表情也有些不大好看:“沈医生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可惜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自己觉得很幸福就够了,用不着别人置喙我。而且阿启只打过我一次,那次也是我太犟,和他争执不下,他激动之下的失手,正巧被其他护士看到了而已。其实他平时对我真的很好的,你别被太多流言蜚语误导。我和秀秀的案例不一样。”
沈星南看她,说:“毕竟是你们的家务事,旁人不能干预,你只要保护好自己就行。”
江心离捍卫了自己爱情的尊严,顿时松了一口气,喜笑颜开道:“那是当然。他今天就有可能向我求婚。”
沈星南说道:“到时候请黎素吃喜酒,她一直拿你当好朋友。”
江心离有点惊讶:“我还以为她恨不得摆脱我们所有人。”
“那倒不一定。”沈星南开玩笑,“也许等她出去,夺回L集团以后,还会想着给这里捐一笔巨款,或者在疯人院里大摆酒席,庆祝她逃跑成功。”
“肯定的!这就是她的风格。”江心离哈哈大笑,停顿数秒,她若有所思地喃喃道,“在疯人院里摆酒席,好像是个不错的主意,我要不要和阿启商量一下。”
沈星南站在门中间,道:“我先进去了,怕时间久了饭就凉了。”
江心离十分知趣地退后几步,不打扰这两人的二人世界:“西红柿炒鸡蛋的饭盒,是留给黎素的,她就喜欢吃这朴素的家常菜,我让厨师多加了一个蛋,她应该会喜欢。剩下那盒就是沈医生你的。你们吃好喝好,我走了,拜拜。”
话音未落,江心离就慢慢离开了沈星南的视线。
沈星南捧着饭盒在原地两秒,随后阖上房门入内,把饭盒放到客厅中央的餐桌上,走到卧室想要叫醒黎素。
没想到黎素此时已经醒来,半坐起来,身体僵硬,神情懵懂,明显是刚睡醒的模样。
沈星南倚在门口,挑眉:“醒了?”
黎素僵硬地回过头,声音有些睡醒时的干涩:“醒了。我刚听到江心离的声音,她来了?”
沈星南坐到床尾,正对着她:“给我们送饭来的。现在已经走了。”
黎素点头:“我都闻到饭香味了。有西红柿炒鸡蛋的味道。”
“鼻子还挺灵的。”沈星重新走回客厅,在空荡荡的客厅里问:“你是要在床上吃还是在外面吃?”
“外面。”黎素从床上跳下来,穿鞋,系鞋带,跑到洗手间洗脸刷牙。
哗哗哗的流水声冲刷下来。
黎素在这里没有牙刷,纠结了一会儿,还是放弃了用手指蘸牙膏刷牙的想法,对外面大声喊道:“这里有新牙刷吗?没有我回自己那里刷吧?”
沈星南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不用那么麻烦,用我的。”
“……”黎素不信,“真的?”
沈星南声音越来越近:“当然是假的。”
黎素切了一声:“你让我用你牙刷我还不想用呢。人家夫妻俩都不会公用牙刷好吗?更不用说是我们。”
“我们怎么了?”
背后罩上来一个高大的影子。
正是沈星南。
黎素心跳立刻加快:“……没什么。”
他对着黎素笑了一下,顺着黎素的肩膀环住她,伸长手臂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根未拆封的牙刷。
沈星南帮黎素撕开长条形的包装盒,投进垃圾箱里,掰开黎素的手,把牙刷塞进她的手里:“刷吧,新的。”
黎素并没有立刻行动,左手握着新牙刷,右手提着云南白药的牙膏,一语不发地伫立了好久,闷声说:“沈星南你是不是精分啊?”
沈星南问:“为什么这么说?”
“你有时候对我好,有时候又对我不好。”黎素缓缓地回忆这几个月的点点滴滴,“有时候温柔,有时候很毒舌,往往给了一颗糖就给一巴掌,给了一巴掌又给你一颗巧克力。”
沈星南低头思索了一番,认真道,“我不知道别的男生喜欢一个女生会怎么样。我喜欢人的时候,会突然想要欺负她一下,这有点忍不住,虽然大多数还是会想要对她好。”
“小学生好像就是这样。喜欢一个女孩子就会想要拉痛她的羊角辫。”黎素缓缓笑道。
“……”
黎素往牙刷上涂药膏,把牙刷伸进口腔里洗刷刷,白色的泡沫越来越丰富。她若有所思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这一觉睡得她容光焕发,精神奕奕,连皮肤都好像好了很多。
“沈星南,我以为你这样若即若离的,是一种手段,让我彻底对你死心塌地。好像很多人都有一种情结,越追不到的就越珍惜。追到手的反而不喜欢了。”
沈星南摇头:“我从没这么想过。不过你说的例子确实多,这是一种性取向,名字叫做,指的是你对某个人产生好感后,当他对你有同样的感情后,你就会讨厌这种感情,甚至不再喜欢他。”
他顿了顿,又煞有其事地补充说:“还有,我没有小学生那么幼稚,也不想你扎羊角辫,你头发蓬松碎杂,扎羊角辫肯定很丑。”
黎素刷牙的手一顿,喃喃道:“又来了。口嫌体正直。”
沈星南没听懂她在说什么。
黎素把泡沫吐掉,漱口,沈星南抽给她一张纸巾,她接过纸巾说:“你说你有起床气,我觉得还好啊。今天早上你也没把我赶走,就是把我扔到床底下了。”
“你用了讽刺手段。”沈星南淡淡评价说。
黎素把手擦干,没接话,反而低垂着睫毛,问:“你和江心离都在外面聊什么啊,时间那么长。”
提起这件事,沈星南皱起眉头:“没什么,就是江心离看起来把什么事都看得很清楚,其实是最容易陷进感情里无法自拔的。对了,你有见过她男朋友吗?”
“男朋友?”黎素洗漱完成,看沈星南一眼,摇摇头道,“没有,有几个护士好像见过她男朋友,我没见过。但是我听江心离提过,每年他男朋友都会向她求婚,今年她打算答应他的求婚。”
沈星南点头,对别人家的事没有继续深入的兴趣。
他抬眸淡淡地看她:“黎素,离出发还有三个小时。你先吃饭,吃完饭快去换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