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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焰愈燃愈烈,直映得天如白昼,溪湖流霞,如一场盛大的祭奠。
邛泽默然无声地望着这一幕,牙关紧闭,目光润泽。
流瞳难以置信,大睁着双眼,喊:“月漾!”
火光中,月漾微微抬眼,看到她,唇角轻轻一动,似乎想露出一个微笑,却没有成功。
“月漾!”流瞳视线迷蒙,努力挣扎着想要向他的方向靠近,几乎栽下半空。
携着她的翼兽连忙抱紧她。
月漾目光微凝,突然张口,用尽最后的修为吐出一颗绿莹莹的丹珠,直直地飞向她。
丹珠散发着怡人的植物芬芳,如杨枝甘露,抚平了她身上的创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合着她身上的伤口。
月漾瞬间被火全部吞噬。
“月漾!”流瞳肝胆俱裂,痛哭失声。
“我们岩蔷薇一族,是花中凤凰,自由高贵,不容践踏……”
朦胧中,耳边似乎传来他轻缓澹静的声音,如一缕风中的花香,悄然弥漫。不知是来自他最后的自语,还是来自丹珠的记忆。
他,便以这种玉石俱焚的方式,完成了自己的夙愿。
也完成了,许多人的夙愿。
可是她不能接受,不能接受!
为什么要救她,为什么要保护她,为什么要代替她为人质,却最终死在她的面前?
这让她如何承受,如何承受?
他不是妖吗,不是修炼了成百上千年的妖吗,怎么可能就这样轻易死去?
她用力挣脱翼兽的怀抱,扑到他飘落的地方,拼命地刨,刨,似乎想从那一堆灰烬中找出他的痕迹,喉中无法自已地溢出悲鸣,泪如雨下。
邛泽半跪在她的身边,神情怔忪,半晌,缓缓从那堆灰烬中拾起一粒种子。
你放心,我会把你带回家。
他在心中默默低语,郑重承诺。
回到月漾洞府,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瓦一石俱是她离开时的样子,仿佛什么都没有变,却唯独少了那个为她准备餐食的人。
她茫然四顾,有一种刻骨的流离失所的悲伤与孤独。
她把月漾最后赠与她的内丹紧紧握在掌心放在胸口,仿佛要从那香滑润泽的触感中获取一丝安慰与力量。
她紧紧地蜷缩在他曾为她准备的软垫上,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一缕记忆从内丹中悠悠飘出,融于她外放的神识。
她看到了月漾的过去。
大雨倾盆,天地间一片晦暗,少年全身透湿,伤痛欲绝,他踉踉跄跄地奔到半月湖边,指着湖大声质问:“你不是我们妖族的保护神吗,你享受我们千百年供奉,当我族被奸人所灭的时候,你在哪里?你到底在哪里!”
他对着湖水又踢又打,状若疯狂,雨水哗哗而下,混合他的泪水,淹没了少年一声声悲怆的嘶吼。
他神色漠然地为伤兽治病,白发青年在旁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待他起身,青年友好地上前自我介绍:“你好,在下邛泽,久仰足下……”
话未说完,他已经面无表情地从青年身旁走过。
不知已是第几次视若无睹,当他再次神情漠然地从青年身旁经过时,青年一把抓住他,只有一句话,“入我麾下,我助你报你灭门之仇。”
他目光霍然一跳,缓缓抬眼,盯住青年的眼睛。
他捡到一只小鹿,目睹着小鹿的一举一动,他的目光不自觉地柔和,唇角漾起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问小鹿:“你和荒野女神有关系吧,你是她的化身,还是她的附体?”他看着她,目光是罕见的急切。
他救了她,他坦然地与仇敌同归于尽,最后的欣慰,不是大仇得报,而是,他想救的人,他终于救下了......
数百年的煎熬折磨,不只是因为身怀仇恨,更因为,当我亲人、我的族人被敌人残忍地戕害在我面前时,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只能狼狈地东躲西藏,无能为力,锥心痛苦。
可是这一次,至少这一次,当她、他们需要我时,我做到了......
泪水如大雨滂沱,湿了身下的垫子,她沉浸在月漾的记忆中,悲伤得无法自拔。
她想起那个在大雨中质问半月湖的少年,想起那个急切向她询问的青年,她不是他要找的荒野女神,可如果他希望她是,那么,她愿意成为一个女神的样子。
只要他还在......
不知哭了多久,眼睛又涩又痛,当她睁开眼时,看到面前一片玄色的衣摆。她的目光缓缓移上去,而后落入男子幽深阖寂的双眸中。
“你在流泪?”他的目光微微震惊,而后缓缓蹲下身来,手指轻轻触摸着她的眼泪,“你从来不……就为了一只妖?”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有一瞬的恍惚。
她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化为人形,正蜷缩在他面前的垫子上,因为他的动作不由自主地生出几分羞意,倒是不流泪了,鼻音囔囔道:“他对我而言不是普通的妖。”
他闻言默然片刻,说道:“如果你不想他死,可以召唤我,我帮你救他。”
流瞳顿时怔住,随即大放悲声,捶着垫子哭,“你怎么不早说,你早说月漾就不会死了哇,我怎么召唤你呀,你是说召唤就能召唤得来的吗?”
她且哭且诉,眼泪鼻涕源源不断,肜渊在旁默默地看着,等她哭得直打嗝的时候,握住她一只手,拔下自己一根长发,神情专注地把长发细细缠在她的无名指上。
流瞳:“......”
这画风是不是有点不对?
她眼泡红肿,哭嗝不断,眼睁睁地看着指上的发丝变成一只式样精巧的龙形戒指,不知道该做什么样的反应。
肜渊道:“如果你要找我,只需摩挲戒指并唤我的名字即可。”
流瞳微启双唇,刚要说话,面前的人却突然毫无征兆地消失了。
“……”
为什么每次都来这一招啊,流瞳又想流泪了,如果不是手上的戒指,她还以为自己发了一场神经病。
她刚要去摩挲戒指,却听见了外面传来脚步声,而与此同时,她发现自己又成了一只蜷缩在垫子上的小白鹿。
进来的是邛泽。
他一眼便看到了小白鹿红肿的眼睛和她身下被泪水沾湿的卧垫,他蹲下身,轻轻地抚摸着她身上的白毛,说:“……他愿意把自己全身的修为给你,可见,他把你当做自己的亲人,我们一起去送送他吧……”
他们来到一座山谷。
这座山谷她并不陌生,它就和药谷相连,或者说她应该更熟悉,因为她曾在某个梦中见过它。
只不过那时这里漫山漫谷开满了蔷薇花,绚烂如锦。
原来这里就是月漾的家。
邛泽道:“月漾来了之后,我就把与这里相连的地方开辟为药谷交给他,可是他很少来这里。”
甚至连药谷都很少来。
他把种子取出,珍而重之地把它埋入一片肥沃的土中。
流瞳:“种子……这说明月漾还活着吗?”
她声音小小的,不由自主地带着希冀。
邛泽:“他们岩蔷薇一族,生来就具有玉石俱焚、浴火重生的特性,就像凤凰一样……可,即使重生,来年能够发芽开花,他也只是一株普通的岩蔷薇了,哪怕将来有机缘修成花精花妖,他也不是我们认识的那个月漾了……”
他目中充满了深重的惘然和沧桑,“当我什么都没有的时候,我身边还有亲人、有朋友,有生死与共的同伴,可当我有了整片土地,我身边的人,苍鹞、月漾、鹿蜀......一个个离我而去,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一个人,这不是我想要的,流瞳,我真的不想这样……”
他抬头望天,天际一弯残月,他目中含泪,突然化身为狼,仰天长嚎。
在这样的黄昏,暮色苍茫,天地寂静。
他的嚎声充满愤怒,孤独、悲怆,催人泪下。
她不由自主地伏在地上瑟瑟发抖,不知道是因为这近在咫尺的震撼,还是因为这鹿身对王者之威的天然拜服。
熟悉的眩晕袭来,她的头开始剧烈地疼,这一次的情状比前两次来得更重更猛。
错综复杂的画面在脑海中挣扎跳跃。
冰雪茫茫。
他们走进一片浓雾中,小女孩惊奇地发现,这雾里面竟然是一个她想都想不到的神奇世界。
这里的楼阁金碧辉煌,四周曲廊环绕,庭中石笋挺立,青藤蔓萦,古木翠竹茂密葱郁,花开五彩缤纷。
自出生以来,女孩的眼睛就已经适应两种颜色,冰山上茫茫的雪白,冰山下永夜的幽暗。
即使幽宫内也有亭台楼阁、花草树木,但无不蒙上了一层阴沉沉的色调,远不及这样真实的存在美丽鲜活。
其实,她不知道的是,即使这些,也不是真实存在的。
太美了,美得整个天地间都亮丽起来。
小女孩欢呼雀跃不已,摸摸这个,蹭蹭那个,目光沉迷,流连忘返。
她身后一个容貌和她极为相似的小男孩也是一脸兴奋,只不过比较沉稳,不像女孩表现那么夸张。
身旁的男子含笑道:“今天是你们兄妹俩百岁寿辰,所以为父特意为你们准备了这件寿礼,”他笑着指着这个美丽的境地,“今天,我们就在这里好好庆贺一番,不醉不归!”
小女孩首先欢呼:“父亲,父亲,我都百岁了,以后可以自己出门了吗?”
男子笑着抱起她,“不行。”
小女孩嘟起嘴。
男子疼爱地摸了摸她的头,“不过为父还为我的瞳儿准备了另一件礼物。”
女孩这才高兴起来,双目晶亮,拍着手道,“我要看,我要看!”
一件美若流云般的白衣呈现在她面前。
沉浸于这段记忆中的流瞳拨冗想了想,这件衣服可不就是她人身上那件的缩小版么?
女孩失望,怏怏道,“就是一件白色衣服么?”
男子道:“这可不是一件普通的衣服,这是一件法衣,或者说是一个法身,穿上它可以变成一只可爱的小白鹿。”
女孩还是不太感兴趣,等她法术修炼高了,不用法衣也可以变成小鹿,她在意的只有一件事,“我不喜欢白色的衣服,”她指了指周围那些漂亮的花儿,“我喜欢像花一样的彩色衣服。”
此时的她尚不明白,绚丽的颜色在这一望无际的冰雪之原中会是怎样一种危险的存在,白色,于她而言,是实实在在的父母疼爱之心,是最好的保护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