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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瀚的冰封海洋在眼前延展,遥远的岛屿和平原上的茫茫冰盖看上去辽远而宁静,她的身影在皑皑白雪间迅速起落,如一道极地弧光。
然,再极限的速度也拯救不了她内心的崩溃。
她恨不能仰天长啸一番来发泄自己的懊丧。
做什么心情幻境,还把它与自己的元神相连,她是脑袋被驴踩了吗?
心中一个小人儿在痛声斥骂,另一个小人儿吐血倒地不起。
呜,好丢人,好想找一座冰山去撞一撞......
极昼之光稀薄惨白,雪光淡淡如雾,细弱的声音从她背后的储物袋中传出来,“公主,你慢点跑,颠得我都快吐了......”
小白鹿猛地一个急刹车,一块玉佩从袋中掉下来,在冷硬的地面上轱辘一圈后,扑棱棱地化为一只绿色的乌鸦。
流瞳出手如电,猝不及防地捏住该鸦的脖子,同时化为人形,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你怎么在这儿?”
绿乌鸦的小眼睛骨碌碌乱转,“这个,我不是要侍奉公主么?”
流瞳不为所动,“你跟踪我,然后和长老们通风报信,想让他们把我抓回去?”
绿乌鸦两只翅膀抱住她的手,又蹭又哭,“公主,你怎么能这么误会松鸦呢,松鸦就是想陪你一起去闯荡啊,自从夫人嫁给境主后,松鸦就再也没有出过门了,都在海底憋了几万年了,公主,你可不能丢下松鸦自己走啊。”
流瞳松开他,表情略嫌弃,“几万年......青鸟,你比我年纪还大,这么哭,不觉得羞耻吗?”
松鸦睁着泪蒙蒙的眼无辜地望着她,“羞耻是啥?”
流瞳:“......”
极北之国千里冰封,万里雪飘,而人间却正是杏花初败,黄梅飘香的时节,温暖的风带着树脂的清香吹到脸上,让她心中涌起一股久违的感动。
她凝神闭目,默念法诀,太阳与植物的芬芳便通过鹿形银戒缓缓渗透到肜渊的周围,龙宫静室内的肜渊在黑暗中睁开双目,微微恍惚,恍若梦幻般的气息,让他心中浮起一丝遥远的情怀。
再后,或是一缕芳香,或是一片霞影,或是几声鸟鸣或几句人语,或是一段场景,随着她的脚步,这些点点滴滴的精彩也会通过鹿形戒指传到他的面前,好像是她无声的分享,又像是她默默的陪伴。
只是她的面容却再未出现。
这是一个名叫夏的国度,都城有着人类特有的繁荣,四衢八街,车水马龙,商铺客栈鳞次栉比,来往之人摩肩接踵。
松鸦一边看,一边艳羡,眼巴巴地瞅着路旁的美食摊咕咚咕咚咽口水,“公主,我们没有银两,是不是以后就要像我的第一个主人那样,什么都不能吃,饿得干巴巴的。”
流瞳微微扬眉,“怎么可能,智商决定饥饱,你就等着变圆球吧。”
一炷香后,她走进一个当铺,把一块玉佩放到店铺伙计面前,巧笑嫣然:“大哥,我想典当这块玉佩,麻烦您看看,能当多少银子?”
玉佩通透温润,均匀得没有半丝杂色,碧幽幽如一汪流动的绿水,伙计捧着玉佩到阳光下照看,但见一纹一纹水波似的光痕浮现,仿若瑞光流漾,又如孔雀翎羽,极是奇异。
伙计面上闪过一丝惊喜,口吻却漫不经心,“你想典多少?”
流瞳略略沉吟,“一百两如何?”
伙计眼中的窃喜之色更甚,却故意唉声叹息,“姑娘,像这样普通的玉质,您打听打听,五十两都嫌多啊,最多能当五十两!”
流瞳微微蹙眉,正待答应,旁边一位温雅的老妇人道,“小哥,过了吧,这样难得的玉质当五百两都嫌少,五十两,太欺负人了啊。”
伙计面色一变,流瞳道:“五百两我也拿不动,反正这块玉佩我很快就要赎回来的,一百两,当不当?”
伙计嘟嘟囔囔开了当票,递给她时眼神闪闪烁烁的,流瞳也没注意,拿了银子便离开了店铺。
杨花如雪,漫卷着飘入河中,如给河面铺上一层浮霜。河畔杨柳低垂,依依轻拂河面。
流瞳沿河慢行,一道身影从她旁边经过,不经意间回头看到她,先是略略讶然,而后便和蔼地笑了。
正是当铺中那位出言指点的老妇人。
女人的亲和温静让她心生好感,流瞳微笑着和她攀谈起来,妇人沉吟片刻,说道:“如果姑娘不介意,你的当票能让我看一看吗?”
流瞳毫无芥蒂地把当票递给她。
妇人看着看着脸色严肃起来,道:“果然如此,姑娘,你没有仔细看,当铺贪图你的宝玉,竟把你的当票开成了死当,你需到官府讨回公道。”
流瞳目光霍然一跳,而后面上缓缓绽起一丝诡异的笑容。
谢过老妇人,流瞳找了一家客栈住下,夕阳的余辉拂上窗棂,窗外婆娑的树影印在窗纱上,如一幅水墨萧疏。
唔,被普通的凡人骗了,她在床上滚来滚去,满肚子的话在心里横冲直撞,忍不住就想找人倾诉。
她不自觉地抚摸着手上的龙形戒指,默默地念动法诀。
龙宫之中,肜渊仍然在静室内闭目冥思。
突然手指上的小鹿银戒莹光一闪,一朵水泡晃悠悠地浮到他面前。水泡中现出一个女子的模样,而女子的脸前却挡着一条幻境条幅,条幅上写着四个字:龙君在吗?
肜渊嘴角微微一动,而声音却很平稳,“在,只是,你这这副样子作甚?”
女子没有回答,条幅上又显出另一行字:“我离开那天的情景龙君忘记了吗?”
肜渊作势想了一下,“本来已经忘记了,可如果有人再多提醒几遍的话,说不定就想起来了。”
少女脸前的条幅倏地变成了一片空白。
男人眼中划过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问道:“你现在在哪里,过得还好?”
幻境条幅缓缓撤下,女子红红的面孔露出来,明媚的大眼中,如有水光潋滟。
男人微怔。
流瞳道:“我在人间,过得很好,长老们没有去找你吧,嗯,就是找了也没用,我已经留信给他们了,我想兄长会理解我的,我们都是神仙了,原始社会的那些鄙俗陋习也该改一改了。”
“......”肜渊沉默。
流瞳自顾自地说起今天发生的事情,愤愤然,“亏我还想着要挣一百两银子补给他们,谁知那些人竟然居心不良,暗中做手脚想要一直扣留松鸦,我一气之下就传话给松鸦,让他别装玉佩了,赶紧回来。想要宝玉,我偏要他们鸡飞蛋打。”
肜渊:“人心狡诈,你虽有神力,但也要小心。”
流瞳忧愁,“他们心底这样坏,不知道还会有多少人上当,我要不要给他们一点教训呢?”
肜渊微微沉吟:“小惩大戒一番也无妨......”
流瞳:“因为我怕我会忍不住一直去那里敲银子,这多损伤我们得神格呢。”
肜渊:“......”
楼下传来说话声,依稀还有松鸦的声音,流瞳被迫结束通话到楼下一看,果然见松鸦正在和客栈伙计歪缠,旁边还站着另外一位客人,正是白日那位老妇人。
流瞳微笑着向妇人颔首致意,然后拎起松鸦回到楼上,本想再出去和妇人攀谈一番,却不想妇人因为劳累早早地熄灯睡下了。
松鸦撵着她分辨,“公主,这可不怨我,是那男人先不让我进来找人的,还非要我说什么房间号,我哪里说得出,这才和他理论起来。”
流瞳:“你就不能直接从窗户或房顶飞进来吗,干吗那么麻烦?”
松鸦眼睛睁得溜圆,“这样也行?”
“......”流瞳无语问天。
夜色如巨大的羽翼覆盖了天地,惨绿少年(少女?)化为玉佩沉入静眠,流瞳望着一室的朦胧想,是要继续和男神对话呢,还是出去捕个梦?
然而事情似乎也并不容她多想,熟悉的味道传来,她不由自主地起身,沿着幽暗的长廊慢行,双目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梦,各色的梦,在她面前悬浮飘舞,这独属于她的风景,独属于她的盛宴,让她心神激荡。
她无声而迅疾地捕捉着每一个梦境,这蕴含着人类最真实感情的莹光化为梦貘所需的力量在体内蔓延。
然后,她捕捉到一个特别的梦境,老妇人的梦境。
梦境之中,天空蔚蓝,晴光湛湛。
老妇人缓步行走在野外的草地上,手中提着一个食盒,不远处是一条深深地沟渠,两岸飘满金黄色的芦紫花,岸下不时传来几声洗衣妇人的话语。
渠旁高大的树冠上栖息着一群不知名的鸟,不时抖落一些鸟粪和羽毛,发出清亮的鸣叫。
老妇人走到树下,决定在这里度过自己剩下的时间。
风中依稀传来几声脉脉的羊羔叫,老妇人随意四顾,然后就像是宿命一般,她看到了倒在水草间的少年。
少年饿得奄奄一息,全身的衣服破破烂烂,而手中却紧紧握着一卷竹简。
老妇人把少年唤醒,然后把食盒中的东西给他吃,少年没命一般吃得狼吞虎咽,噎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老妇人一边温声劝他“慢点慢点”,一边把水递过去替他轻拍后背。
少年一口气喝完,这才眼泪汪汪地抬头看向妇人,这一看之下,不禁愣了,喃喃道:“姐姐,我见过你。”
老妇人失笑,“你这孩子,饿昏头了吧,以老妇的年纪,都快可以当你祖母了,叫大娘。还有,我何曾见过你,这可是我第一次来夏国啊。”
少年脸红了,想辩驳,但看到老妇人的样子,不禁欲言又止。
待他吃完,老妇人盖上食盒,想了想,把食盒和身上所剩不多的银子都给了他,说道:“身处贫贱而不忘读书,好男儿,你会有出息的,这些东西左右大娘留着也无用,就送给你了。”
少年一愣,而后扑通跪倒在地,含着热泪向妇人叩头,“大娘的活命之恩,小子没齿难忘,请大娘留下姓名,小子日后定会相报。”
老妇人又笑,“日后倒不必,想报答现在就可以,唔,这样吧,你把今年的年号写到我裙子上就可以。”
少年面上浮起疑惑,见妇人抻好裙裾,便依言顶着满头雾水在她的裙缘工工整整地写下一行小字。
妇人微笑着起身,向少年告别,就在此时,她的身体突然发生了令人难以想象的变化,从身体边缘开始,渐渐变得透明,而后缓缓融入身后的空气中。像是被不知名的虚无吞噬,又像是隐身于透明的背景中,少年目瞪口呆地望着她,突然上前一步,急切地伸出一只手臂,如在挽留,又似乞求,最后,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凭空消失在自己面前......
与此同时,幽暗的长廊内,流瞳手中的梦猝然消失。
好像被黑暗中突然伸出一只手抢夺了过去,太快太急,一点过程都没有。
流瞳心中一动,不由来到老妇人的门前推开门,蒙昧的夜色中,但见床上的人已然消失,只剩下一双脚醒目地印入她的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