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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喝你的血。”
“你怎么知道的?”
萧青蕤话一出口,对上卓冷岳疼惜伤痛的眼眸,霎时垂了头,他说得太笃定,她不知不觉被他套出了话。
沉寂,夏日的艳阳照进这处雕梁画栋的庑廊,明黄色的琉璃瓦熠熠生辉,细小的尘埃在明亮的光线下漂浮起舞,一切都像放了慢动作,萧青蕤能听到他压抑的呼吸声,她突然感觉自己的心意无所遁形。
“你用血救他的事情,皇上知道吗?”
久到萧青蕤觉得呼吸不畅时,卓冷岳淡冷的声音响起。
她摇头。
“请你不要告诉陛下”
带着淡淡嘲讽的笑声响起,卓冷岳抬头望着天上变幻莫测的云,静湖深潭似的眼眸深不见底,“为什么不让他知道呢?是不想让他知道还是不敢让他知道呢?青和嫔娘娘?”
他的语气带着尖锐的钩刺,精准的伤到她的软肋,一针见血。
“竹叶青的毒伤不到你,一箭洞穿的伤口落不下疤,这些和嫔娘娘想好了要怎么解释吗?”卓冷岳突然变得尖刻,这一刻,亲眼看到,亲耳听到萧青蕤对杨衍的情意后,他无法冷静,这一句句话说出后,禁不住自己都愣住了。
手腕抖得厉害,覆在伤口上的帕子 颤悠悠的落到了地上,萧青蕤雪白的面孔上扬起抹自嘲的笑,“你说得对,我怕呢。”
腕上的伤口迸开了些,渗出的血液渐渐凝成豆大的血珠。
“青蕤”嫣红的血刺激着卓冷岳,刺疼的难受,他说得这些话,伤害到萧青蕤的时候也在伤害着他。
她裹着伤口的帕子掉在了地上,卓冷岳握着她的手腕,她身体的颤抖也传到了他身上,他怎么能伤害到她呢,怎么能像杨衍一样的伤害到她呢,青竹林里只一眼,他就将她印在了心里,乱了道心。
清风朗月的面孔上覆上阴翳,卓冷岳掏出他身上的帕子,轻柔的裹在她伤口上,修长的手指灵活的舞动,很快系成了一个漂亮的结,“你的伤口还在流血,珍珠覆在上面,压刺到伤口,会疼的,不要再带那条手链了。”
萧青蕤看着手腕上绣着水墨兰草的帕子,这是她送给他的谢礼。
“我给你开副药,你的伤口要好生养着,不要再伤到了。”
“对不起。”
颤抖着唇开口,萧青蕤看着收起了满身戾气的卓冷岳,有些事情她不能再逃避了,“我不知道那日是你的冠巾礼,对不起。”
卓冷岳苦涩的笑了笑,那日他收到的信,上面没有多少字,也没有什么激烈的措辞,可那封信是她的绝命信啊。
生死相随。
“你别多想,我是为了皇上,和你无关。”
卓冷岳轻轻放开她的手腕,站在一个安全的距离,“他那里我不会多说一个字。”
离开时,卓冷岳在想,杨衍纵然心狠,却是一个极重情的人,她在他重病之时,日夜不歇的照顾,这份情杨衍定会记在心里,他会对她好的,那么他就放心了。
一晃眼,小半个月过去了,养心殿里的一棵梧桐树上飞上了几只蝉,蝉声嘹亮,汪锦唬得急忙就要找人黏了这扰人清静的蝉,蝉声大作时,萧青蕤正给杨衍磨墨,说了句可惜了。
杨衍身子已恢复了大半,正在处理积压了几大摞高高的奏折,听得她低声的咕哝声,斜斜挑起剑眉,“可惜什么?”
萧青蕤没想到他能听到,冲外面一群举着黏杆的太监努了努嘴,“这蝉还是蝉蛹之时,要在地底下三年,熬过了三年重见天日,还要蜕壳重生,才能放声高歌,就这样它的生命也只有十多天。熬了这么久,这几只蝉也没几日好日子,就要丧命了,臣妾觉得可惜。”
饱沾着墨汁的狼毫笔顿了顿,杨衍放下笔,站起身撩起阮烟罗纱帘,阻止汪锦:“都住手。”
“万岁爷。”汪锦连忙小跑着到了门口,行礼后说:“奴才马上黏了这蝉,万岁爷恕罪。”
“黏它做什么?留着听听声儿。”
汪锦目瞪口呆的举着黏杆,万岁爷最厌恶吵嚷的物件了,往年乾清宫附近是不许有一声儿蝉声的,这怎么突然要留着蝉听声儿了。
雨过天青色的阮烟罗落下,杨衍回到桌案前,重新批阅奏章,外面一声声儿高亢的蝉鸣。
“汪公公,您这是”
戴胜端着药过来,不解的看着汪锦举着黏杆呆愣在毒日头下,小心的唤了声。
“嗨。”回过神,汪锦擦了把脸上的汗,把手里的撵杆扔给小太监,“没事儿,你去送药吧。”
室内,杨衍喝了药,突然想起这些日子他都没怎么见过卓冷岳,沉吟了下,起身带着戴胜走了出去。
“快到你午睡的时辰了,朕去前面看看,这大中午的日头毒,你就不要跟着了。”杨衍温和的劝,萧青蕤便留了下来。
前殿的东偏殿里,窗户洞开,一老一少正坐在窗前下着围棋,老人发须皆白,穿着一身短打,衣料也不是丝绸锦缎,而是麻布,这身打扮配上他白发白髯,让他看起来和民间上了年纪的老人似的,并没有仙风道骨的高人形象。
“民间的偏方真有那么神奇?”
卓冷岳执黑子,一边看着棋局,一边问着对面的老人,而那老人乐呵呵提掉几颗死掉了的黑子,笑容和煦的解释:“没去辽东之前,我虽然在太医院供职了二十多年,但对民间的偏方并不看重,还是到了辽东,亲眼见到百姓们用偏方治病的神奇,才知道原来民间自有高人在。”
“小友,你输了。”
杨衍止住欲要通传的太监,昂扬身姿掀开帘子,俊朗的面孔含笑,“冷岳你竟然输了,朕倒要看看是谁能赢过你。”
背对着杨衍的老人,浑身一僵,对面的卓冷岳脸色也一沉,他怎么突然来了?
原来,这些日子李大人在暗,卓冷岳在明,两人斟酌商讨着定脉案,下药方,杨衍身子渐渐康复,李大人便想要出宫避一避,本来都定好要明天出宫了,没想到这节骨眼上突然撞上了杨衍。
李大人因为卷入江皇后的案子,受到牵连,被流放到了辽东,这次也是萧青蕤假传圣旨,汪锦从旁协助,才将他从辽东接到京城。
“臣参见皇上。”
卓冷岳站起身,正站在李大人身前,“皇上可是要寻臣,这儿简陋,药味儿又重,臣这就随您出去。”
“冷岳你莫不是输了棋,不好意思让朕看。”杨衍却并不如他所愿,反而走到棋盘前,仔细的看着黑白子的纠缠,果然是卓冷岳输了。
“竟能屠了冷岳的大龙,果然厉害,平身吧。”杨衍笑容满面的看着垂头行礼的老人,“戴胜,扶他起来,赐座。”
杨衍见他年龄不小了,便赐了个座位,戴胜只知道这里住着位医术极为高明的老大夫,汪锦捂得极紧,他并没有认出眼前这位朴实得带有土气的民间大夫,就是当年太医院仙风道骨的李院判。
“老人家,在朕面前不要拘束,起来说话。”杨衍语气很是温和。
李大人暗叹一口气,情知躲不过去了,直起腰抬起头,对着杨衍行礼:“谢万岁。”
和煦的笑在看清面前的人时,瞬间冷冽,寸寸寒凉浸入皮肤,“李东桓。”
“罪臣参见皇上。”
殿里的气氛霎时冷如寒冬,戴胜在听到皇上一字一字念出那个名字时,就跪在了地上,李东桓,前太医院院判,建昭二年江皇后难产母子全亡时,就是这位李大人守在坤宁宫的,纵然这位李大人医术再怎么高明,皇上想起他时,眼前浮现的怕只有江皇后惨白的尸体。
“戴胜,拿了汪锦,给朕打。”
本应在辽东的人竟然出现在了养心殿,杨衍稍稍一想,能够从辽东守军里要人的只有东厂,定是汪锦搞得鬼。
汪锦滚着进了殿,涕泗横流的磕头,“奴才有罪,万岁爷饶命啊。”
一记冷冷的眼刀扫过,汪锦汗毛倒竖,他侍候皇上那么多年,对他的情绪极为敏感,这一下皇上是动了杀心了。
吓得肝胆俱裂,汪锦拼命磕头,“万岁爷饶命,奴才是奉和嫔娘娘的令,是和嫔娘娘下得旨让奴才将罪臣李东桓从辽东带回京城的。”
黑眸暗沉如海,杨衍一脚踹了过去,汪锦再不敢出声,瑟缩着身子颤抖。
“朕说过不要让朕再看见你,否者杀无赦。”
建昭二年,杨衍从北疆不要命的赶回宫,坤宁宫里迎接他的不是活生生的姝娘,他的皇后,他的妻子,他离开时还言笑晏晏的挚爱,成了一具冰冷惨白的尸体,任他怎么唤,都不看他一眼,不回答他一声儿。
永失所爱。
“罪臣知罪。”辽东的风霜在这位年迈的大国医脸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记,李东桓老大人看着满眼杀机的皇帝,沉沉叹息一声,到他这岁数了,已看淡了生死,世人都以为他无端牵连进江皇后难产之事,是皇帝迁怒于他,可他自己知道,皇帝远赴北疆时,将江皇后的安危托付给了他。
是他有负圣恩。
卓冷岳拧眉,拦在李东桓面前,刚要开口,一道纤细的身影卷了进来,萧青蕤脸上密布着细细汗珠,声音发喘,“六郎,是我命人将李大人带回京城的,不关旁人的事。”
“是你。”
深邃如海的眸光凝在她脸上,杨衍身上的杀气陡然一收,周身汹涌的怒气却暴涨。
“皇上,她也是为了你,若不是你染上疫病,她又怎会违反你的命令,将李大人从辽东请到京城?”卓冷岳冷声说道。
“你胆子可真大,矫诏下旨,朕当真对你刮目相看。”杨衍冷冷睨了卓冷岳,一腔怒火都喷洒在了萧青蕤身上。
“六郎,嘶。”
萧青蕤走到杨衍身边,伸手想要抱住他的胳膊,让他消消火,没想到他一掌挥来,打在她抱着帕子的手腕上。
她疼得白了脸,捂着手腕跌到地上,大颗大颗的汗珠从额上滚落。
“青蕤!”
卓冷岳大急,竟喊出了她的名字,自己却浑然不知,几步冲到了她身边。
杨衍压抑着满腔怒气,抄手一捞,将萧青蕤抱到怀里,沉沉黑眸警告的看着卓冷岳。
“六郎,好疼,钻心的疼,嘶。”
萧青蕤惨白着脸,软软的拉着杨衍的衣袖,痛得身子都一抽一抽的,杨衍瞳孔里的怒气被心疼取代,他有些发慌,刚才他好像用的力气很大,她这么娇弱,是不是弄断了她的骨头?
“六郎,回去吧,疼,我想回去。”
她蹙紧眉,滚着豆大的汗珠,疼痛难耐,杨衍心尖上也似被人拧了一把,竟顾不上发落李东桓,先抱着她回了寝房。
小心的将她放在床上,亲自为她擦掉汗水,杨衍握着她的手腕,看着缠在腕上的手帕,觉得很是熟悉,但这时候他的心思都在她的腕骨上,掠过一眼,便要揭了那帕子。
萧青蕤急忙抽回手腕,藏在身后,动作灵活,一气呵成,显然不是骨头有事的样子。
“你没事。”
听到他声音里风雨欲来的风暴,萧青蕤用一只手拉着他的衣袖,娇娇软软的解释,“六郎,你病了的这些日子,太医院和京城附近稍有些名望的大夫都带进了宫,可他们都没办法。”
“所以你假传圣旨,将李东桓从辽东接了回来。”
杨衍声音极缓,萧青蕤以为他听进去了,连忙点头,“李大人医术真的高明,是他和冷岳公子一起治好了六郎你的”。
“他治好了朕,朕会赏他。”
萧青蕤眼中的喜意还没有蔓延开,就被杨衍接下来的话冻结了,“赏他黄金万两,良田千顷,他的子孙朕都赦免。”
“那李大人呢?”
“他朕要他永生流放辽东。”
胸口剧烈的起伏,萧青蕤不敢相信杨衍如此不讲道理,“六郎,你为什么要对李大人这么残忍,他是个年近古稀的老人了,再在辽东待下去,他受不住的。”
杨衍微抿着薄冷的唇,居高临下,面无表情的看着萧青蕤,起身离开。
“六郎,你不能这样,当年江皇后的事情你不能迁怒在李大人身上。”陡然一股火冲上来,萧青蕤破口而出。
颀长俊挺的身子顿住,缓缓转过身,隐在暗处的面孔阴冷的噬人。
他眼里柔情尽散,看着她的眼神冷酷至极,萧青蕤手心覆在突然疼了起来的手腕上,只觉这疼顺着胳膊丝丝缕缕的向上,疼到了心脏处,疼得抽搐。
“六郎,是不是只要和江皇后扯上一点关系,你就没办法理智。”江府前他只是见了抹和江皇后相似的身影就疯狂的搜寻,甚至被人暗算,得了这场凶险至极的疫病,现在也是,李大人有救驾之功,只是因为当年牵连进江皇后难产的事情,她就要让这么个老人家死在辽东,何其残忍。
“闭嘴。”
“六郎,你不能这样,我求求你理智些”
“朕要你闭嘴。”杨衍突然伸出手,指骨分明的手掌卡住她纤细的脖颈。
“你竟敢提起姝娘,你不配。”
萧青蕤睁大眼睛,耳边突然想起韦丽嫔的话,“掏出心来,人家还觉得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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