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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清凉,落叶如雨。
粗大的槐树下,王大婶捏着锥子纳鞋底,粗麻线穿过厚厚的千层底,嘶嘶有声。
巧珍在笸箩里挑来拣去寻合用的布头,“娘,仙师说四季衣裳门派都发,鞋子也用不上,你干嘛费这么多事?”
王大婶口中咬着线头,含混道:“想偷懒也不用找借口,娘自己能做。”
俞晴在旁边剪鞋面,笑笑,“二哥能不能用上,总是大婶的心意。况且,二哥单身在外倘或想嫁了,也好有个念想。”
王大婶便笑,“还是晴儿体谅大婶。”
……
恍恍惚惚中,俞晴蓦地感到一阵剧痛,神智骤然清醒,只见一只独角野猪被万刺如意网罩着正向她冲来。
空雨念着法诀,网越收越紧,独角野猪身上已是千疮百孔,可它就像发了狂,毫不理会,只管往前冲,额前的尖角发出被晨阳应着,发出刺目的寒光,堪堪就要刺中俞晴。
俞晴惊慌失措,顾不得多想,运起灵力捏碎了手中的符箓。
顷刻,噼里啪啦,清脆的爆炸声起,伴随着耀目的火光和滚滚浓雾。浓雾中,只听“嘭”一声,独角野猪终于支撑不住,轰然倒地。
空雨小跑着上前,收回万刺如意网,赞道:“师妹的符箓威力不小。”
话刚说完,便瞠目结舌地呆住。
烟雾散去,显出俞晴狼狈的身影。
白色道袍像在泥塘里滚过,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上面布满污痕,不知是烧焦的痕迹还是血渍。
俞晴鬓发散乱,白玉簪歪在一旁,有几缕头发像是烧着了,蜷曲着垂在腮旁。
更惨不忍睹的是,俞晴原本白净的小脸也是黑一道黄一道,夹杂着血迹斑斑,惨状比起地上的独角野猪有过之而无不及。
“躲闪符不是能瞬移三尺吗?师妹怎么……”空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此时空云亦杀死了他那边的独角野猪,见情况有异飞奔过来,只扫了一眼就明白了,恨铁不成钢地道:“师妹若不想活,下次找个没人的地方,别连累我们。”弯腰割下独角野猪的尖角,放到乾坤袋中。
空雨仍不得要领,着急地催问:“师妹,这到底怎么回事?”
俞晴羞囧万分,“我将爆裂符当成躲闪符了。”混乱中,她顾不得分辨左右手,就催动了灵力。
“好,好,师妹威武。”空云终于反应过来,似笑非笑地上下打量她一番,“幸好师妹的符箓威力不大。”
话音刚落,有嬉笑声传来,“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还真有自己往自己身上扔爆裂符的。”
“就是,以前老听人说自己虐自己,今儿总算看到活的了。幸运之极!”
一群人嘻嘻哈哈地从树林出来。
俞晴侧目看了看,来人有十几个,都是仙缘阁弟子,其中四个筑基修士,其余几人都是炼气七八层的样子。
苏篱也在其中,神情娇媚,笑容舒畅。
空云早在他们开口之时便站在了俞晴身旁,浑身散发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清冷气息。
苏篱笑盈盈地问:“空云师叔也接了独角野猪的任务,不如合在一处?”
空云淡淡拒绝,“不必,此处我们先来,各位另寻别处吧。”
领头那人闻言面上一沉,随之笑道:“师弟真会开玩笑,这里独角野猪最多,我们为何要去别处?而且,以往都是凭实力说话,可没有先来先得的规矩。”
俞晴暗道不好,对方人数占优,而且有两个是筑基中期,两个筑基初期,空云跟空雨都只是筑基初期修为。怎么算,都是对方的赢面大。
空云唇角微弯,带着俾睨天下的微笑,手中长剑挽个剑花,“怎么,要先分个高下?”
空雨亦手持赤焰棒,摆出应敌的架势。
那人似欲上前,不知听苏篱说了些什么,迟疑起来,道:“今儿没空,等门派大比时定要请教一二。”
率领众人离去。
空云冷冷地看向俞晴。
俞晴嗫嚅地解释,“方才看到树杈上挂着王二哥的鞋子,没注意野猪到了跟前,一时心慌手乱……”
空云朝着俞晴所指的方向看去,见是一棵百年柳树,柳树枝叶繁茂,根本没有什么鞋子。
俞晴固执地说:“我看得真真切切,白鞋底黑鞋面,还是我帮王大婶做的……许是掉在地上了。”边说边上前想要看个清楚。
未及走近,手臂被空云一把抓住,力道大得差点让她跌倒。
俞晴稳住身子,就见空云对着柳树打出连串的手印,柳枝无风而动,姿态优美,似是甩着水袖的舞姬。
“破!”空云低喝,指尖弹出一道火球扑向柳枝,无数暗黄的柳叶坠下,接着一对尺许大的黑蝶翩然而出,在树顶盘旋不止。
“是虎斑幻彩蝶,一阶妖兽,会点幻术,攻击力不强。”跟随而来的空雨解释。
难道她刚才看到的是幻觉?
俞晴迷茫地摇摇头,幻觉会如此真切么,连鞋边的针脚都一清二楚。
可若不是幻觉,那么鞋子呢,树杈上,地上都没有,难道会凭空消失?
俞晴眼睁睁看着空云将两只黑蝶杀死,鞋子却再也没有出现。
三人稍作休整,不多时空云又发现两只独角野猪。
此次俞晴不敢懈怠,全神贯注地盯着两人打斗的一举一动。因空云与她都具有木灵根,平日吸收的木灵力多,因此俞晴更多地关注空云的举动。
独角野猪虽说只是二阶妖兽,但皮紧肉糙,刀剑砍上去只不过留下一道浅痕,毫无大碍,便是类似火球术冰弹术这样的灵力攻击,它也能应付自如。
好在空云对付独角野猪已有经验,先撒下一把灵植种子,种子落地即生,瞬息长成青藤,缠住独角野猪四蹄。独角野猪修炼百年也不是徒劳的,尖角一挑,青藤已断了大半,而后猛撅后蹄,将缠上身的青藤扯断。
可惜独角野猪刚挣脱青藤,第二把种子已撒过来。
修炼木系法术就这点好处,只用极少的灵力就能催生灵植种子,用灵植代替灵力施展术法。
如此三番两次,独角野猪不能脱困,顿时狂暴起来,双眼血红,周身毛发直立,不管三七二十一找个目标就冲过去。
空云等得就是这刻,左手一挥,七把飞刀三下四上流星般刺过去,右手顺势抛出一个爆裂符。独角野猪躲开了飞刀,爆裂符却堪堪在它眼角爆炸。
独角野猪嘶吼一声,双目已瞎,只能任人宰割。
俞晴大开眼界,只一场打斗,已让她悟出许多诀窍,比如法术跟符箓的配合,法术与法术的配合、法器与法术的配合等。
果然,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随着独角野猪的尸体越来越多,血腥味也越来越浓,空云虽设置了结界,但仍有嗅觉灵敏的飞虫闻腥前来。
俞晴又一次震惊了。
以前她只知道蝴蝶吸食花蜜,没想到竟有蝴蝶吸食血肉。
看着色彩斑斓的彩蝶贪婪地吮吸着野猪身上的鲜血,俞晴只觉得毛骨悚然,汗毛直竖。
薄暮时分,空云两人足足宰杀了近四十头独角野猪,堆在一处像座小山。他们将野猪的尖角尽数割下,野猪肉也血淋淋地放进乾坤袋里,其余的内脏下水等堆在一处,空云使个火球术,流淌着血水的内脏立时化为灰烬散去。
俞晴头一次看到这种血腥场面,胃里翻滚得难受,想吐却吐不出来。
空雨看她这副模样,同情地说:“杀几只妖兽你就受不了,以后历练……”终于忍着没有说下去。
临行前,空云空雨分别使个清洁术,满身血渍的白衫顿时焕然一新,惟独俞晴仍是灰头土脸满身血污。
空雨看不过眼,对俞晴也使了个清洁术。俞晴的道袍倒是干净了,可上面大大小小的破洞却更加明显,尤其前襟几个巴掌大的洞,更是连里面的中衣都遮不住。
空雨一见立刻转过头,俞晴面如滴血,难堪得几乎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空云“哼”一声,扬手扔过一件道袍来。
俞晴接过,背转身套上,低声道:“多谢师兄,待我洗净就还给你。”
空云不作声。
事实上,自打俞晴乌龙地将爆裂符当成躲闪符后,空云就没正眼看过她,也没跟她说过半个字。
回去的路上,桃核舟特地拐到武清峰底转了一圈。
武清峰的景色与写亭峰又有不同。如果说写亭峰谷是无边无际的绿树,那么武清峰谷就是无穷无尽的山石,极少见到绿色。可就在单调苍凉的山石上,却长着一种无叶树。灰突突的树干,灰突突的树枝,只有枝头的果子红得耀目。
俞晴认出那就是仙鹤与八哥鸟常吃的红果。
桃核舟渐行渐低,桃核舟内的空气越来越热,等距离谷底尚有两丈远时,俞晴已是满脸通红大汗淋漓,若不是有防御结界多少起到隔热的效用,俞晴觉得自己都要被烤熟了。
空云对空雨道:“就在这里吧,我去去就来。”撕开结界御剑冲了出去。
只这一瞬,热浪已潮水般涌进来。空雨马上将结界布好。
俞晴坐立难安,桃核舟内尚且如此,外面恐怕更热吧,师兄不知能否受得住。
很快,空云云淡风轻地回来,浑身上下清清爽爽,半滴汗都没有,好像一直待在彰善峰的竹林里。
回到竹舍,俞晴颓然坐在地上,怀里的红果散得满地都是。
方才空雨准备分一半红果给她,问起她的乾坤袋。她没好意思说嫌丑不想带,就支支吾吾地说忘记了。
她仍记得空云看过来的眼神,比冬日瓦当间的冰凌都冷。
尽管他一句话都没说,可她清楚地感觉到,空云该是失望之极。
她也不想如此,可为什么每件事都做错。
恹恹地起身将空云的道袍洗了,正要打坐,忽听识海墨狼问:“找到梧桐木了吗?”
俞晴懊恼地握拳,这么重要的事,她竟然忘得一干二净,完全没想起来。
墨狼未多责怪她,只淡淡地说:“连性命都不想要了的人,忘记个把无关紧要的小事也在情理之中。”
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劲。
俞晴恼怒,“发生那么多事情,我怎么记得住?”
墨狼火冒三丈,“你我的约定该不会也忘了吧……今日若非老夫推你一把,是不是你就愣在那等死?”
俞晴恍然记起那一瞬间的剧痛,难道是墨狼又推她元神了。
墨狼恶狠狠地说:“若非老夫留着你的身体还有用,真想一口吞了你。要再有下次,别怪老夫不客气。”
俞晴自知理亏,咬着唇不作声。
墨狼忿然又无奈地叹了两口粗气,继续凝神修炼了。
俞晴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白日的情形一幕幕浮现在面前。
吐着红信子的绿皮蛇、强悍的独角野猪、贪婪吸血的蝴蝶……若非有师兄在,她早就死了好几回了。
而这只是个开始,修真路上还不知有多少艰险危难,她能一辈子依赖师兄么?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各人有各人的道。
师尊说过,求大道需道心坚定,道心不稳杂念太多就容易被心魔侵蚀。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有没有道心,倘或有,又是什么?
俞晴在屋内苦思冥想,竹舍外,有人伫立片刻,终于停住向前的脚步。
月色朦胧,瞧不清那人的面容,只夜风吹来时,道袍一角的翠竹隐约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