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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里言迦的语气并没有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轻松,反而凝结着沉重的疲累。
言迦只说了一句言迩找到了,别的什么也没说——别的什么也不需要说。
二十几个年头文火熬制的不只是青梅竹马的感情,更是因为过分熟悉而自然产生的默契,仿似一根细线头尾两端分别束缚在游安笛和言迦的脑子里,对方的只言片语或是微妙的音调改变就是牵动这根细线的手指关节。
言迩找到了,对于言迦来说是天大的好事,对言家的二老恐怕与咬掉引线往外扔的□□忽然长了双脚活蹦乱跳冒着烟跑回来无异。
孙芝芝站在办公室里,瞅着游安笛那瞬间从柔和变得凝重的脸色,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
“你们在哪儿?在家?好,等我过来。”游安笛说着,看了看腕表,侧过脸来向孙芝芝使了个眼色,孙芝芝立马会意,下楼提车。
游安笛虽然是个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富家女,从小受到的精英教育没能让她娇生惯养成好吃懒做的二世祖。因为有了她哥游欧文的存在,她爸游钟明更愿意让她做个清闲自在的集团挂名董事,爱去哪儿潇洒就去哪儿潇洒。可能是和从小生着一股干劲儿什么事都喜欢争第一的言迦处久了,游安笛对待工作也认真而专注,平时都是准时六点下班,坚决不早退。
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显示为15:57:26。
游安笛连一身繁琐庄重的正装都没顾得换,拎着包就快步向外走去。
言家主宅的大厅里,言华礼坐在中央的沙发上,鲜少抽烟的他此刻指间夹着半截烟,烟灰缸里已经躺了五六根烟头。
李念嘉双手交叉,坐在另一侧的沙发上,冷眼觑着对面的言迦和言迩。
毕竟出生在一个从古至今极重孝道的国度,言迦对于自己的妈妈还是说不出狠话,却也难以违背自己的本心说出服软的话来。她只能紧紧攥着言迩的手,温柔而关切地看着眼神里含有怯意的妹妹,时不时地问上几句想吃什么东西口渴不渴之类的话,将态度明明白白的摆在李念嘉面前。
李念嘉出身很不错,这直接导致了她没法如同见识短浅的被三了的普通女人拉下面子来撒泼无赖。而此刻,言华礼闷声抽烟不发一言,自己辛辛苦苦生养出来的女儿竟然胳膊肘往外拐!言迦自打回国就一直在找寻言迩,这事儿她是知道的,只是她确实没想到失踪了十几年的小东西真能说回来就回来,刚刚进门时喊的那声李姨,差点儿没让她被下午茶给噎着——亲子鉴定报告被言迦扔到桌上,她瞥了一眼顿时就来了脾气——言华礼你当着我的面不在乎你私生女死活,背着我做亲子鉴定倒是勤快得很啊!
她真是没法容忍言迩的存在,二十几年前嫁了个一穷二白的言华礼,没少被婚姻门当户对的姐妹们或当面或背地里的取笑戏谑。生下言迦没几年,嘉利筹拍了几部名利双收的电影走势红火,李念嘉以为丈夫出人头地了,自己此后也有了说话的底气和骄傲的资本。没曾想,这男人吃着软饭还好,有朝一日一旦不吃了,管不住自己就还真管不住自己reads;。
十三年前,言迩回家的那阵子,李念嘉和夹着尾巴做人没两样。在父慈子孝家庭和睦的姐妹面前提不起头,回娘家还要被爸爸妈妈围追堵截着念叨——当年咱李家人都是瞎了眼,看他老实巴交的,哪里知道是这德性,这一回家,七岁的言迩也不知道是不是没从她那混迹时尚圈的野模妈妈那儿遗传到哪怕半点看人脸色的基因,李姨唤得比谁都甜,几乎把她当成亲妈来依赖。
亲妈?
李念嘉瞟了几眼阔别了十三年的言迩,从眉毛看到眼睛,再从眼睛看到鼻子、嘴巴,连乌黑浓密的头发丝儿也没落下。由衷的从心里哼了一声——看人脸色的基因没遗传到,敢情抢着去复制粘贴五官的dna了,就冲着你这和你狐狸精野模妈妈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模样,我连后妈都懒得给你当!
言家开饭开得早,张嫂一般下午四点多就开始择菜、洗菜、煮饭。富人家庭规矩也多,不浪费也不吃隔夜菜饭,每顿都是定量做的。
厨房是开放式的,张嫂站在橱柜前捏着量米杯,望了眼战事仍旧处于焦灼状态的大厅,心里犯了难。
犹豫了好一会儿,张嫂叹了声气,还是按着平时的量淘米煮饭——
要是大小姐能说服太太把二小姐留下来,她再煮也不迟,也不知道自己做的那些菜还合不合二小姐的口味了。
唉……真是作孽哟,那么小的孩子这些年一个人都是怎么过来的?瞧那小胳膊小腿儿,脸色蜡黄个子也矮。明明小时候冲了好高的个头,先生派人给她联系小学入学的时候,人班主任还被身高吓了一跳,几乎不敢信这是个七岁大的小毛孩子。想来,外头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张嫂正心里愁肠九转的猜测言迩营养不良发育迟缓,大厅里突然一声尖利的爆喝:
“言迦你给我站住!你带这小野种想要去哪儿?!”
对于接受过淑女家教的李念嘉来说,“野种”这俩粗鄙的字眼,几乎是她情绪临近崩溃边缘才能突破克己守礼的心理防线怒吼出来的。言华礼的眉心被这个词狠狠地戳中,夹在两指间还未及点燃的香烟跟着狠狠抖了抖,神色却是没有丝毫的松动,坐定在那儿,整个人像是凝固成了雕像。
言迦牵着言迩瘦巴巴的小手,已经踏上通往玄关的台阶,头也不回:“我带我妹妹回家。”
言迦的语气很平淡,没有顶撞的意味,也没有赌气的意思,只是从“野种”到“妹妹”的称呼过渡之间跨越过大,李念嘉猛然站了起来,张了张嘴,愣是一时没法接话。
矮了言迦大半个头的言迩听见这话,抬头看她秀美昳丽的脸庞,眼睛里流水一般缓缓溢满了吃惊与欣喜。言迦牵着她的手,把她领进一个全新的世界,那里有家可以回,那里有亲人可以依赖,那里有着一切在从前的她看来遥远而陌生的事物。
李念嘉被言迦这句话刺得如鲠在喉,她怀胎十月生下的言迦,她认为女儿理所应当是她的固有财产,连思想也该被她一手掌握。一家之主的言华礼还没发话,言迦却在亲生母亲和同父异母的妹妹这座天秤里做出了出乎李念嘉意料之外的抉择。
李念嘉出离的愤怒,几乎是颤着声说:“回哪门子的家?!你以为在外面买了房子就自力更生了?买房子的钱是你自己出的?!”
李念嘉也是愤怒得忘乎所以没了理智,市中心那栋小别墅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还真是言迦这两年挣回来的钱。
相比于李念嘉,言迦平静得过分,她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妈你不提钱还好,提了钱倒让我想起一件事来。”
言迦说着,突然唤了一声“爸——”,言华礼的眉心跳动得更厉害了,只听言迦在他的右后方不咸不淡地接着往下说:“当年公司濒临破产,外公那儿不肯接济,是靠着谁成就您的赌神之名,让公司有了资金筹拍翻身之作才得以死而复生的?”
言华礼闻言,轻轻向李念嘉看了一眼,那眼神里太多的含义——埋怨、责怪、奉劝……太多太多,没有一个是被三了的李念嘉所能读懂并理解的reads;。相反,这眼神像往她架了一堆旺火的心里加了台鼓风机,呼呼呜啦的吹,火越烧越旺。李念嘉望着言迩,怪笑几声,面目稍显狰狞:“是了,我宝贝女儿提醒的是。言华礼,你这野种女儿可是个能把人看穿的怪物,你确定要把这小怪物养在家里?还是像当年山穷水尽的时候,差点儿禁不住别人的撺掇,把她卖给研究所供人剖肚刮肠的研究实验?或者是……”
李念嘉的心里燃着火,言华礼又何尝不是?久经商场的言华礼愣是没能把她这与泼妇无异的话给听完,正好抽尽了手里这支烟,秉着惹不起躲得起的原则,站起身来要上楼逃离是非之地。
李念嘉拽着他,眉毛挑得奇高:“跑什么啊?怎么这么多年了还是这身软骨头,当年到底是谁给你的胆子背着我和salita那只狐狸精偷腥……”
后面这些污言秽语言迦自然不会让言迩有机会听见,她早在两人爆发争吵之前牵着言迩的小手往外走了。
她比言迩大了差不多七岁,言迩刚回家的时候,十四岁的言迦跳了级就读于初中部的毕业班。那个时候的言迦当然明白言迩和自己并非亲姐妹的关系,只是初建三观的她也没有过分到去想方设法地逼走失去亲生母亲护佑的小言迩。日子就这么风平浪静地过着,直到有一天,言迩忽然就走散了。在某个周末,李念嘉带着言迩去游乐园玩,游乐园人太多,言迩贪玩,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找也找不着。
李念嘉陈述言迩走丢经过的时候,哭得满面泪水,乍一看果真十足慈母的架势,也是言迦那个时候年纪小,没能猜中李念嘉的心思。言华礼倒是猜中了,只是妻管严又出轨理亏的他没敢多说什么,他对言迩也没多少感情,走丢就走丢了吧,公司也不是没人继承。
至于为什么言迦回国后开始心急如焚地寻找言迩,则是因为她在言迩走丢的那阵子正好初中毕业出国留学去了,临走时被张嫂塞了一张据说是言迩的班主任批改的语文试卷,作文题目是《我的姐姐》……
陌生的环境和陌生的人,言迩哪怕被言迦牵着手,仍旧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
言迦心疼得过分,一路上都在专心致志地抚慰她的情绪,直到眼前忽然被一道人影挡住,才慢了半拍的移过视线——
“看样子,是来晚了。”游安笛站在她眼前,深秋的天,绯色的脸颊缀着几滴汗珠。
游安笛不是爱出汗的体质,更别提今天风大气温低,从集团总部赶到这儿少说也得一小时。在爸爸妈妈那儿受了一肚子闷气无从发泄的言迦在见到她的瞬间,心情豁然开朗,刮了刮她的鼻子:“没晚,本来我也没指望迩迩能留在这儿。她跟着我回家住,你别吃醋就行。”
游安笛笑:“迩迩的醋有什么好吃的。”
言迦和游安笛说话的期间,言迩双手攥紧了言迦的胳膊,怯生生地往后退了好几步。
游安笛见状,垂眸看她,眸色宠溺而温柔,语气也竭尽所能地拉进十三年的生疏:“怎么了迩迩,不认识我了?我是你andy姐啊。”
言迩虽说在言家也就待了不到一年,游家和言家时常走动往来,她小时候没少见过游安笛。
言迩不答话,也不敢抬头看游安笛,只知道往言迦身后躲,场面一时有些尴尬和紧张。
言迦安抚了言迩几句,揽着游安笛过来,凑在她耳畔低声说:“岂止是你,连我她都不认识了。福利院的院长说,她脑子受过伤,很多东西都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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