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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工分!二喜的话再次让田果明白这是一个特殊的年代,夹在动荡岁月与经济快速发展之间,经历了那么漫长而痛苦的十年浩劫,人们心里充满恐惧胆怯,对未来迷茫无助,很多事想干想做,有一膀子力气,但规定死死卡在那里,有劲儿也没处使。经济转型是从沿海地区一点一点向内陆扩散,农村更是思想保守的重灾区,就算有好想法,却没人敢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毕竟那十年太恐怖了,大家生怕哪一步没走对,再给自己和家人招来横祸。
田果叹口气,仰起头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水,水刚从井里打上来,温度低,把她两排小牙冰得酸疼,心里也跟吃了一筐没熟的西红柿似的,酸涩酸涩。看来批发蔬菜这条路也行不通,所以呢,她该干什么?灿烂的阳光下,田果却一脸愁容。身旁的吴婶与二喜倒没看出她有啥不对劲,毕竟二喜十几天后就要做新娘子,母女的心思全扑在了如何筹备喜宴和嫁妆上。
筹办婚礼是一件复杂的事,属于走一步说一步,吴婶只是先算个大概,喜宴上用的东西是分批买,到时候看缺哪个再去镇上或城里采购。吴婶说了,不跑个七八回都不叫办婚宴,嫁闺女容易吗,又散钱又割肉,以后利生若不对二喜好,她这个当丈母娘第一个抄起棍子打折女婿的狗腿!
大致算完第一批需要购买的东西已经下午两点多了。
“姐,要不晚上别回去了,就住在俺家,我给做小鸡炖蘑菇吃,用砂锅煲,小鸡油水多,肉嫩不塞牙,配着蘑菇一起炖,可好吃嘞!”二喜舍不得田果走,总觉得跟她有说不完的话,马上要做新娘子,虽然了解利生,但二喜心里仍旧忐忑,总想找一个年纪差不多,思想又不保守的人聊聊天。田果是最合适不过的人。
对于这点,田果自然也明白,哪个女人在出嫁前不紧张?恨不得日日夜夜抱着闺蜜唠家常。歌曲《明天我要嫁给你啦》里不也唱:我的眼光闪烁闪烁好空洞,我的心跳扑通扑通的阵阵悸动。
结婚,终究是改变人生轨迹的大事,尤其是洞房花烛夜,八十年代时,大部分人思想保守内敛,婚前xing行为被视作大逆不道和耍流氓,只有不正经的野鸳鸯才在背地里那干事。若被人知晓,会被邻里拿去做茶余饭后的笑料嘲笑一辈子,弄不好还容易被抓进去,是个挺严重的罪呢。
田果想,大概二喜想跟自己聊聊“那种事”。
可家里还有姥姥,田果实在不放心又让老人独自待在家,来枣庄劳动半个月,这次回家田果发现姥姥人瘦了一圈,邻居们再好也不如孙女亲自在身边照顾,这个道理田果明白。斟酌了一下措词,把难处如实告知了二喜。
“噢,是这样啊,那你还是赶紧回家吧,你天黑前不回去,姥姥肯定着急!”虽然舍不得田果走,但二喜清楚老人独自在家的危险,何况村里通讯不发达,打一个电话老费劲了。
临走前,二喜又装了一大袋子玉米面递给田果,“姐,这个你拿好,路途太远,就不给你拿鸡蛋了,一会儿利生就过来,他开拖拉机送你去车站。”
上次拿的玉米面还没吃完,这一次田果哪好意思再拿?二喜家男人少,种地挣点钱不容易。田果不拿,二喜就硬往她书包里塞,两人正在院里“撕扯”,门口传来钮焕然的打趣:“哟,姐俩打起来啦?”
见是他,二喜眉开眼笑,像碰见救星似的招呼道:“焕然哥,你来的正好,田果姐说啥也不要我的玉米面,快帮我劝劝她。”
劝她?焕然淡淡瞥一眼田果,心想“劝”字压根就不存在于某女的人生字典里。大步流星走过来,焕然借着二喜的力量将玉米面一把塞进田果的书包里,然后转头对二喜笑道:“看见没,对付她最有用的办法就是你要比她强。”
田果心想这都哪跟哪啊,想把玉米面再拿出来,焕然的手轻轻抚在她手背,低声说道:“得了,二喜的一点心意,快拿着吧,再耽搁下去,回城的汽车就没有了。”
田果叹口气,觉得在这里一直扯皮确实没意思,抬手跟吴婶和二喜道谢后,转身跟着钮焕然上了利生的拖拉机。
捡来的大黑狗还认得她,摇着尾巴一直送她出了门,见她上车要走,一步窜上去舔舔田果手背,田果一下一下摸着它圆圆的黑脑袋,“大黑,大黑”的唤着,也是舍不得。但是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二喜把大黑招呼下来,对利生嘱咐道:“莘庄那边正修路,拖拉机不稳,记得慢点开,还有,一定要看着田果姐上了长途车再回来,懂吗?”
“我懂。”利生憨憨地应道,回头看一眼钮焕然,他正把田果怀里的包拿到自己身边,动作亲切自然一气呵成,利生笑,别人都说他傻,但某些事他觉得自己应该不会看错。
“放心吧。”他对二喜笑着说,“焕然哥不也去吗,有他在,啥坏事也出不了!”
一路走得很顺畅,日头偏西,初夏微红的阳光映着一望无际的田野,同时也映着拖拉机上被颠得如同不倒翁的两个年轻人。
田果双手抱住膝盖,眉头微皱,目光涣散,似是陷入沉思。焕然看着她,想她到底再想什么,可是他想不出来,所以用沾满泥土的绿胶鞋轻轻踢一下她脚尖,问:“想什么呢?”
拖拉机噪音太大,隔了好久,田果才发应过来钮焕然在同她说话,“啊?你刚才说什么?”
“我问你想什么呢?!”他吼了一嗓子,前面的利生笑着回头看看两人。
“没想什么!”她摇摇头,大声回。
没想什么?焕然哪里相信,想你米田果大老远从城里坐车跑到农村难道只是为了来看即将结婚的二喜?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以为我傻呢!但焕然没挑明,一是有利生在,二来想着田果终究不是小孩子了,办事有目的很正常,既然她不说他也就不问,自打二月初从局子里出来,焕然总觉得田果变得越来越不一样,她变乖巧了,但也让他捉摸不透了。这种变化让他感到焦虑——他的意思是,他开始对她好奇。
轻咳一声,焕然把目光落在别处,话却是对田果说的:“无论想什么,先把身子坐稳了,莘庄正修路,坑坑洼洼的,小心从车上摔下去。”
长途车等了二十来分钟才来,上车前,利生忽然说:“田果,下个月若不忙,俺跟二喜结婚,你就跟着焕然哥一起来吧。”
田果忙看焕然一眼:“你来?”
“嗯。”焕然轻轻点头。这时车门开了,站上人不多,只有田果三人和一个带着小孩的妇女,售票员从车窗探出脑袋,对他们仨喊:“那几位同志,你们上不上车?如果不上,我们就走了!”
“上车!”焕然喊了一嗓子,然后对田果说:“先上车吧,婚礼的事等我回城后咱们再商量。路上注意安全。对了,这几块麦麸饼干你拿好,万一回城的路不好走,可以留在路上吃。”
田果看见钮焕然就像变魔术似的从裤兜里掏出一个牛皮纸做的小纸包,里面鼓鼓囊囊。他把饼干塞进她书包里,推她肩膀一下,“别耗着了,快点上车吧,周二我回去,到时候去找你!”
不知为何田果心里忽然觉得暖暖的,就像这初夏温热的空气一样,从周围一路暖进心底。重生前作为演员的她当然也收到过异性送来的礼物,什么鲜花啊,首饰啦,车子房子票子,那些东西很好,很昂贵,有的甚至还是孤品,但拿在手里,田果却觉得不如这几块小小的饼干分量重。
似乎压进一颗心,有情有义,也许,还有一点别的什么......
汽车行出一段距离,在一个岔路口赶巧有三辆拉蔬菜的驴车经过,司机就停下车,让驴车先通过。
田果抱着书包坐在靠窗的位置思绪有些飘,她身旁坐着刚才一起等车时带小孩的那位农村妇女。她看了看田果,又回头看了看窗外,捂嘴一笑,拽拽田果的衣袖说:“想啥呢?舍不得你男人啊。”
啊?田果没反应过来。
大姐以为她是故意装傻,抬手指指窗外:“别发愁啦,你男人对你多好,现在还站在那儿看你呢。”
田果顺着大姐指的方向回过头去,不远的地方,钮焕然还站在原地,风把道路两旁的白杨树吹得刷拉拉作响,他把草帽当成扇子,一边扇着,一边抻长脖子往这边看。似乎是看到她回头了,他黝黑的脸庞展出一丝笑颜,抬手冲她挥了挥。
“哎呦,你俩刚结婚吧,瞧这依依不舍的样子!”大姐用过来人的口吻调侃田果,一口一个“你男人咋的咋的”反正都是好听的话,听得出来大姐很羡慕田果,一个劲的说她命好,找了个模样俊俏又知道心疼媳妇的好男人。田果哼哈应着,心想他若真是我男人就好喽。
——如果没记错,这应该是她第二次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