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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凛到榕院得时候院子里一片寂静,守门的丫鬟叫他过来忙不迭的蹲身行礼,却没有几个人敢凑上前献殷勤,这些常年在长安呆惯了的小娘子平素里见惯了长安公子温言软语,何时见过如姬凛这样冷厉肃杀的郎君,心里一胆怯,便什么旁的念想都没有了。
“郎君来见老夫人?”比目一身白底绣折枝绿萼梅立领长裙,外着青底白梅碎花出风短袄,听了小丫头通传忙不迭迎上来。
“祖母这几日可还好?三餐饮食怎样?先头一副方子吃完了可请太医来换了?”姬凛一面往里走,一面问,两人穿过庭院。
“老夫人这几日精神还好,这会儿招了庄嬷嬷说话嘞。”比目抿嘴一笑,手腕上挂着的两个金镯子叮当作响,“她心里挂念着徐娘子一个人回了徐家也不晓得过得怎么样,昨日打发了庄嬷嬷上门去看,今日特地招人进来问。”
姬凛进了屋子,迎面便是香气袭人。
徐氏年轻时候最喜海棠娇艳,如今上了年纪,反倒钟爱茉莉,因此屋子里常年点着的香都是茉莉的味儿。
她此时懒懒坐在炕上,背靠铺着大红色缎绣勾莲蝠纹靠背,手中拿着一黑漆描金山水图的椭圆形手炉,身上搭着暗红色的绒毯,半眯着眼睛,见姬凛进来微微抬了抬眼皮,并不做声。
而在她对面,庄嬷嬷笑容满面的坐在绣墩上,她今日穿暗红色缕金纹样镶领橘红底子五彩花卉纹样缎面出风毛对襟褙子内着朱砂色马面裙,到显得分外喜庆。
姬凛进来时主仆二人正在说笑,见他进来庄嬷嬷忙起身朝着姬凛行礼。
“祖母可是将庄嬷嬷的卖身契发放出去,让她脱籍做了良民?”姬凛微微一笑,眸光中闪过一丝寒意。
“你又从哪里受了气,到我面前来说什么怪话,连请安见礼都不会了么?”徐氏皱眉,立时便要哭诉,“可怜我儿过身不过百日,孙儿尽然连面上的尊敬也没有了!媳妇自持着养身子,连我这榕园也不来了!”
“祖母还记得父亲过身不过百日,这刁奴便穿红着绿入府来,一路说说笑笑,这样轻慢主子的奴仆是哪家使得起的?”姬凛怒极,面上却越发冷静,“来人,将这刁奴拖出去重责二十鞭!”
“老太太救命!”庄嬷嬷面上一片青白,在这样滴水成冰的天气里竟然冒出汗来,她只不停得跪在地上,死死磕头,“奴知错了。”
“姬凛,你倒是越发出息了,连我榕园里的奴仆也是说处理就处理了!”徐氏气的双手发抖,自来没有长辈替晚辈戴孝的,因此榕园的陈设等姬灿过了头七便撤了下来,虽然不见鲜艳,用色但也低调,因此庄嬷嬷这身打扮徐氏一开始还真没注意到,然而她更生气的是孙儿未将自己放在眼中,说处置便处置,长此以往,家中哪里还有她说话的地方?
“祖母,我姬家将要大祸临头,还不收敛自身,百年荣耀将毁于一旦!”姬凛过来之时身边并未带人,但榕园中自然有粗使婆子在,这些人平素也不在徐氏跟前,对姬凛反倒更忠心些,因此虽然见二人起了争执,仍旧想要先将庄嬷嬷拖出去。
“大祸临头?说什么大祸临头?”徐氏一愣。
“老太太救我!”庄嬷嬷见她愣神,忙不迭的膝行几步凑到她跟前抱着她的膝盖哭泣道。
“大朝会上有人参我姬家谋反,圣人下旨将我们软禁,可不是危在旦夕了么?”姬凛冷笑一声,“谋反之事轻则人头落地,重则抄家灭族,若还有这些阳奉阴违的刁奴在,还能怎么立证清白?若非祖母往日纵容他们,如何能做出这样轻慢主子的事来?在这样紧要的关头,我可不愿在这些个刁奴身上浪费时间!”
“你是在怪我这个祖母给你拖后腿了么?”徐氏语气森然,陪在她身边积年的老人越发的少,庄嬷嬷这几年又颇得她喜欢,这是见她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一时也觉得对方可怜。
“孙儿不敢。”姬凛微微勾了勾唇角冷笑道,“还不把这刁奴拖下去!”
“我看谁敢?”徐氏怒极,手中的手炉“砰!”一声摔在地面上,“你莫要让我在圣人面前参你忤逆!”
“原来在祖母眼中,我姬家安危竟然连个刁奴都比不上么?”姬凛知道自家祖母是个糊涂人,可如今他却当真觉得失望了,父亲的逝世,让他看到了祖母对父亲的重视,因着几次请太医都说是心头沉痛,需好生静养,那时候他就想着定要好生孝敬祖母。
然而今日来,他却听到比目说祖母担心徐璎珂派庄嬷嬷去徐宅看望,那时候他心里有些难过,自母亲诊出喜脉来这么多天祖母都没打发人问过,在她心里莫不是那旁外路的徐璎珂还要更重要些?因此再看到庄嬷嬷的打扮时,他便想着借此试一试,若是祖母站在他这边,那他定然如对母亲一样,一丝一毫也不对祖母隐瞒,只盼着全家人齐心协力渡过难关,而试探的结果却是让他心都冷了。
“祖母是一定要保下庄嬷嬷么?”姬凛微微叹息一声。
“哼!”徐氏冷哼一声,“你若还将我这个祖母放在眼中,庄嬷嬷的事便罢了。”
“既如此,孙儿告退!”姬凛眸色转冷,微微一揖,转身大步迈入风雪中。
“你瞧瞧这就是我的好孙儿!”见他转身就走,徐氏登时就怒了,就因她没有处置一个奴仆,竟做出如此失礼的事儿来。
“老夫人,都是奴的错,是奴惹得您被大公子迁怒了。”庄嬷嬷心知自己的儿女并无甚么本事,若不依靠着姬家如何能过活,因此一面扑倒在徐氏脚下,拽着她的裙面哀哀大哭,“奴今日从徐家回来,想着身上着素色不好,恐给主人家沾染了晦气,因此换了一身光鲜的衣裳,看了徐娘子之后便径直回来往老夫人复命,是奴不好,让老夫人蒙羞了。”
“璎珂可还好?她家娘子有没有难为她?”徐氏听她这样一说,原本心里还带着几分芥蒂也都散了,“比目,给你庄嬷嬷打水来理一理鬓发,咱们家最是怜贫惜弱的,你开了我的箱子,那里头一套猫眼石的头面,我记得庄家的大娘子也要结亲了,送给她添妆也是好的。”
“奴替夫人跑腿原本就是本分的,老夫人的头面奴记得还是在闺中时候打的,整个都是大颗大颗的猫眼石,最是名贵不过,她小人家家的,如何当得起?”庄嬷嬷忙不迭的推却。
“嬷嬷还请洗个脸理一理鬓发,老夫人跟前如何能失了礼仪?”比目果然从一旁的茶房中取了热水过来,跟在她身上将将留头的小丫头手中端着脸盆并盥洗的帕子,她亲自沾了水服侍着庄嬷嬷重新洗了脸又上了妆,心里却也觉得这老婆子委实不够厚道。
这头他回了长青院,姬滄已经醒了,小家伙趴在平陵御怀中,自己举着小勺子正一下一下的吃着蛋羹。
“可是出什么事儿了?”平陵御见他冷着脸进来不由微微一笑。
“母亲的意思是留在宅子中,至于祖母我并未将话说全。”姬凛见姬滄从平陵御怀中探出头来,朝着他咧嘴笑了笑,露出几颗米粒大的牙齿,心里的郁气便消了大半。
“那元昭如何看?”平陵御皱了皱,伸手取过锦帕替姬滄擦了擦嘴巴,小孩儿以为是跟他玩耍,一头扎入平陵御怀中咯咯笑个不停。
“我还是愿意尊重母亲的意思,且真到了必须要走的一天,我自信能庇佑母亲安全。”姬凛想了想,又将梁夫人对胞弟的安排一一说明白。
“既如此,元昭的折子不如再改,请圣人赐太医长驻府中。”平陵御道,“一则安圣人之心,二来也方便府中女眷安全。”
“如此,有劳轻舟动笔。”姬凛点点头,“再有母亲的意思,轻舟出府不若大大方方,待明日采买出府之时,我命他先寻陈家阿讯,你是他师傅,自然该在他府上才是。”
“然而陈家可疑!”平陵御平静得注视着姬凛,“当时你落水受困,再有伯父出事与之围猎者亦有陈刺史。”
“阿诩与阿讯总是值得信任的。”姬凛闻言一笑,“若是他们不值得信任,那也是我认错了人,与旁人无碍。”
“这般少不得阿讯在门前演上一场了。”平陵御听姬凛这样一说不由笑道,“明日一早阿铮先伴做府中小厮出门,寻到陈家阿诩,将此事拜托他,明日回来最好便将那孩子带回来,若是不能够也要约定个时期,再将我出府的事请他安排。”
“如此我也能心安了。”姬凛点点头,他们并未当真要寻个一模一样的娃娃,只要差不离了,谁能看的如此仔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