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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蘅!慎言!”苏会呵止道:“他好歹是你夫君,你连名带姓地叫他,我们家自小教给你的礼仪呢?你都丢哪里去了?”
苏蘅被苏会突然的怒意吓到,想说什么,却语塞了。
“更何况,他为什么投靠陆家——”苏会看了她一眼:“难道你不知道为什么?”
苏蘅嚅嚅嘴,终究没敢说她不知道。
“你与他成婚多年,我也不知你们为何如同冤家一般剑拔弩张——或者说我也不知道你对他何来那么深的成见,”苏会别开脸:“当初他出丁忧,是你阻拦我与你父亲不让我们寻门路给他补缺,还出言讽刺,他是男子,听了你那样的话,自然是只能自己去寻出路——而今你过来反咬一口,这样像话吗?”
苏蘅不知道有这件事,不免有些心虚,然而想了想,若是自己与薛牧青不和的话,这种事估计自己做得出,只是还是有些不甘心:“不管怎么样,他也不该跟陆家沆瀣一气!”
“你祖父我活了七十年,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的,”苏会无奈地叹气:“哪怕立场不同,我也还是得为他说句话,孙女婿这人目光澄澈,是光明磊落之人,纵然身处污淖,也能紧守本心,不是坏人——”
苏蘅还是嘴硬:“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即与之化矣。与不善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亦与之化矣!”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是这个意思吧?”听到苏蘅拽文,苏会反而笑了,也不生气:“但你与他是夫妻,朝夕相处,夫妻一体,你为什么不肯信他其实能出淤泥而不染呢?”
苏蘅愣了愣,张了张口——她不是不肯信,她是不敢信……婚前他答应过祖父的话言犹在耳,一夕之间,什么都变了——她如何肯信?哪里敢信?
苏蘅笑了笑,不再接话,随即讽刺地想,自己这笑里,大概带着嘲讽吧——嘲讽薛牧青,更嘲讽自己。
苏会拿她没办法,只好问道:“阿蘅,你纵然不信他,总该信得过祖父的眼光吧?”
听到他又重复了这话由,苏蘅沉默,知道苏会这是不答应自己与薛牧青和离的意思,当然,她自己也还是有几分疑惑——真的是她把他逼到陆家去的吗?
如果是的话,她到底还是有几分理亏——苏蘅想了想:“我信得过祖父……那我便听祖父这一回……只是,若是让我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的话……到时候我希望祖父不要再拦着我。”
“其实他背靠陆家……”苏会看了她一眼,声音有些迟疑:“也没什么不好。”
在苏蘅细数陆家的罪行之前,苏会连忙道:“若是他日……二皇子登基,我们家是绝对讨不了好的,到时候,至少能保全你——”
“二皇子为什么会登基?”苏蘅完全不懂,话音方落,便被自己想到的事情给吓到了:“难不成……太子而今式微?”随即她连忙捂住自己的嘴,使劲地摇了摇头——不可能的!
苏会看了她一眼,似乎对于苏蘅不知世事感到无奈:“也对……你守孝三年……身子又不好,不过问外事也是寻常。”
“难不成太子他……”苏蘅摇摇头:“不可能的,陛下那么宠爱太子!”
苏会顿了顿:“去年围猎,太子惊了马……后来虽然有名医延治……可是而今太子行动之间……依然有些……不利索。”
苏蘅默然,苏会说得尽量小心,但是苏蘅明白……太子跛脚了。
一个身子有残缺的储君……如何服众?
“我没有姐妹,这辈子也只得了你父亲一个儿子,你父亲两个儿子,却只得了你一个女儿,你祖母过世得早,你母亲所在的许家三房又是跟我们家一样有不纳妾的规矩在,故而我们家对你的教养,可能与寻常人家有些许不同,”苏会叹气:“又因为你身子自小不好,我们也不愿意一味将你拘在后宅,一贯把你当男孩教养,时局之事,也从不避讳你……却不曾想你不过出嫁几年,尽然便将这些都抛却了……女子虽身在后宅,却也要懂些朝堂风向才好,否则如何思变如何应酬?”
苏蘅自觉理亏:“阿蘅省得了。”
“我当初为你父亲求娶你母亲,便是因为许家虽然也是勋贵出身,但是三房没有袭爵走的是仕途,你外祖父与外祖母感情甚笃,家中也没什么糟心的小妾之类的,”苏会虽然对苏蘅有些失望,却还是为她分析道:“那时候,我以为许家已经出了一个太后、一个皇后——但是许家大概也就止与此了不会再有什么变数——毕竟太后和先皇后都无子……谁会想到,你四姨后来又入了宫,几年之后身居凤座还生了太子呢。”许氏在许家姐妹中排行第三。
“你母亲所在的许家三房虽然没有长房、二房那般荣耀,仕途却也是顺畅,一笔写不出两个许字,再怎么说,都还是一家人,”苏会有些感慨:“只可惜,从立太子那时候起,我们苏家,便注定要和许家绑在一处了。”
“当初陛下提拔我,你以为陛下真的是看着你祖父我的名声以及德行吗?”苏会嘲讽的一笑:“我的名声和德行固然重要,却还不足以支撑我坐上这位子,陛下抬举我,为的,便是给太子铺路罢了。”
“我今年已经七十,人生七十古来稀,我这年纪,早二十年前便该含饴弄孙,安享天年,可是我没有退,”苏会问她:“陆家总是攻讦说我是贪恋权势、倚老卖老,可是他们怎么知道,我比谁都想退,我一直想致仕——可是我退不退从来不是我说了算的,先帝与陛下都不愿意外戚坐大,所以属意淡然不争的许家,许家也老实,即使出了三个皇后,也没有趁机结党,许家长房、二房,一个公府一个侯府,当家之人都只是领虚职而不居实权之位,你外祖父虽然也曾官居高位,但只是在礼部且早早便致仕了——然而陛下厚待许家,为许家找的姻亲哪一家不是极好的?为什么?因为陆家渐渐势大,许家若依旧不济,太子没有强力的支持,是斗不过二皇子的。”
“何况而今太子的腿脚不便……若我再退了,太子这边便彻底没人了。”
“太子身边那么多侍卫,怎么可能会惊马受伤?”苏蘅想起那个笑起来便让人觉得信任与安心的“表哥”,不由得有些心酸:“是人为吗?是谁?二皇子还是陆家?”
“人为肯定是的,只是他们做得隐秘,就算我们猜到是谁,也没有证据,”苏会眉头蹙起:“陛下那边……或许查出了什么,只可惜他秘而不宣,我们私底下商量……陛下只怕是打算放弃太子了……而今虽然还没有废太子,但是太子那情形——”苏会摇摇头,不肯再说,但是他的意思很明显,就是不看好太子还能上位的可能。
“裴三郎呢?魏九郎、秦五郎呢?”苏会想起太子身边的几个人:“那些侍卫也罢,他们怎么就由得太子出事?”
“魏九被人构陷丢了官职赋闲在家,秦五被支开了,至于裴三……别说裴三了,整个裴家都没了,”苏会不胜唏嘘:“整个裴家还有宋家都给他陪葬了,只余他三叔一个却也难成气候。”
苏蘅愣了愣:“宋家?裴三郎的妻子是宋家的、裴家二房的夫人也是宋家的……是裴家二房害死了他?”
“那宋浅也是个傻的!”苏蘅简直想不通怎么会有这么笨的人:“别管她跟裴家二房什么关系,既然嫁给了裴家长房,自然就是长房的人,二房自然就是外人了,裴三郎他日是要袭爵的,不出意外她的诰命甚至比她那个姑姑还高,毕竟陛下当初许诺过的——宋浅果然是人如其名眼皮子浅!什么叫‘妻’——妇与夫齐为妻,放着大好的前程不要,跟外人合谋害死自己丈夫,就算陛下没让他们陪葬,她自己也做了寡妇——简直是蠢笨如豚!”
“妇与夫齐,”苏会挑出她话里的几个字:“你既然能看得透别人家的事,怎么到了自己身上,就当局者迷了呢?”
苏蘅当即默然。
“我与你说这些,”苏会问她:“你可知道我用意?”
苏蘅点头,想了想,又摇头。
“太子式微,虽然陛下看似没有废太子立二皇子的心思,可是未来谁能预料?”苏会轻声一叹:“别人家都好抽身,唯独我们家和许家……只要二皇子上位,不管是陆家还是二皇子,都不会放过我们的,尤其是我,这些年与他们作对,坏了他们不少事挡了他们不少财路……到时候,免不了一场清算……你父亲、大哥二哥……我纵然有心给他们另寻出路,却也不敢妄动……我若是一动,太子这边的人心便散了……”
“只怕我们家到时候免不了一场浩劫,”苏会笑了笑:“唯一可幸的是,孙女婿毕竟跟着陆家,至少你是能够被保全的。”
苏蘅不愿意见苏会如此悲观:“不会的,不会到那地步的。”她始终无法接受,太子怎么就会跛脚怎么就会失势了呢。
“二皇子不可能上位的,”苏蘅细细思索了一下自己记忆中的二皇子:“他那种好高骛远不学无术之人,一旦上位,整个天下都会乱了套,陛下不会连识人之明都没——”
“阿蘅,慎言,”苏会叹气:“这世间有些事……哪怕是身居高位如陛下那般,也还是有无可奈何之时啊。”
苏蘅还想辩驳,苏会又叹道:“阿蘅,你答应我,回去好好过日子……若是真有那么一天……我希望你能够帮扶娘家……我和你父兄……大概是难以抽身,但是你母亲和两个嫂嫂,还有你几个侄儿侄女……你能救则救。”
苏蘅听出苏会话里的郑重其事,原本想要说的话终究是咽住,含泪道:“是,祖父,我听你的。”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祖父这是在托付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