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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动总算进展到开场白的环节,观众席渐渐声寂,在睽睽众目之下,那只被红绸包裹着靠背的空椅子格外显眼。事先知道嘉宾阵容的观众们都纷纷猜测——那座椅恰居中央,很符合林宗夫“重磅嘉宾”的身份,看来它属于这位尚未露面的车神。
林宗夫的出场方式出乎众人意料,他并没有穿常常在写真照里出镜的赛车手服,而是身着一件普通的黑色T恤,搭配牛仔裤,再戴一顶黑色作训帽,打扮得和后台那些忙忙碌碌的工作人员并无二致。他将自己隐藏在搬动摄影器材的志愿者中,由于穿着风格与大众印象截然不同,帽檐又把脸遮挡得很严实,就连前排的狂热粉丝们也被他骗过去了。
器材移动到舞台附近,林宗夫才缓缓直起身,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大步走上舞台,从女主持手中接过麦克风,礼貌地冲台下观众鞠躬微笑,宣布自己是今天的“跨界主持人”。
欢呼,尖叫,议论……因为天晴而变得稍稍开阔些的场地,再次被无形的热闹挤满了。
邓思文视力极佳,举目就能看清台上之人的面容,此时此刻,他发自内心地觉得这位名人、林小桌的父亲,当得上“相貌堂堂,气宇轩昂”这八个字。
邓思文在父亲收藏的杂志上见过林宗夫,照片上的林车神气质英武,以随意的姿态倚靠在座驾旁,明明是静态的场景,却令人自然而然地联想到骑士与他信赖的爱驹,继而,就会想到风驰电掣的竞技场面,激烈而充满英雄气概。
邓思文心想,眼前的林宗夫和照片里的男人相像,却也并非完全一样。台上的男人鼻梁孤峰独耸,下颔棱角分明,眼角的几缕皱纹却始终陪着他笑、伴着他挑眉头,为这张硬汉气质的脸庞添了柔和元素。
他无疑是英俊的,并非那种五十岁的男人依然保有二十岁的白嫩肌肤的英俊,而是成年人自然地发展、立业、成功,经历过事业的璀璨,也承担过家庭的责任,最终在这沧桑世间收获而来的、成熟、儒雅且平和的英俊。
此刻的林宗夫衣着朴实,谈笑随和,却举手投足皆磊落耀眼。这是独属于那些最成功者的,巨星气度。
邓思文看得出神,他隐约明白了父亲欣赏林宗夫的缘由,却又十分不明白,自己为何突然之间,对这种成熟的男性气质向往不已。
林宗夫与女主持简单地互动之后,将目光投向台下,好巧不巧地看向这边,蓦地与邓思文四目相对。
在这七月暑天里,邓思文被惊吓得打了一个寒战,却没有移开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一位长辈的脸端详,在日常生活中当然是不礼貌的行为,但如果是在今天这样的场合上呢?观众们都能看见舞台上的人,但是舞台上的人,能否真的感受到每一束目光的存在?
邓思文急忙停止胡思乱想,他安慰自己,也许,林宗夫根本没有看见他。林车神站在高处而俯瞰下方,目之所及,就只能是黑压压的一片欢呼的人群罢了。
邓思文旋即又觉得,他这是在自欺欺人——林车神的千金大小姐,林车神的宝贝独生女,此刻就坐在他身边呢,做父亲的怎么可能视而不见?
邓思文觉得自己该对林小桌说点什么,总不能直愣愣地看着她父亲而一语不发,于是勉力开口道:“林先生,今天很幽默。”
“我爸?他只是在掩饰自己迟到的事实而已。”林小桌对待亲爹毫不留情,一语道破真相:“每次踩点赶活动,他都喜欢从观众席后面狂奔进场,一路冲到座位上。这次的主办方肯定嫌弃他狂躁,怕他穿过这么多赛车爱好者挤进来,会引起骚动和麻烦,就给他安排了这样一个补救性质的出场方式。”
未等邓思文接话,林小桌忽然站起身,朝舞台方向高高地挥手,还不忘把邓思文也拉起来,她偏着脑袋告诉他:“我爸朝这边看过来了!他在找我们呢,快挥挥手。”
因为被拽住衣襟而站起身的邓思文,只觉得自己在人群中很显眼,此刻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衬衫衣襟还在林小桌手中攥着,他硬要坐下恐怕腹部会走光,胸部也有危险。
林宗夫确实久久地盯着这边,与此同时,女主持人问出最后一个问题:“请问林先生,今天是独自一人来参加活动吗?还是,有亲人或者朋友也在现场观看呢?”
林宗夫继续盯着这边,同时爽朗地哈哈一笑,随后非常肯定地回答:“没有,没有亲人来,只有我。”
林小桌:“……”
邓思文:“……”
林宗夫依旧自信地望着这边,并没有更改答案的意思。林小桌心情复杂,瞪着他低吼:“你确定?”
邓思文犹犹豫豫地问:“那个……我想冒昧地问,林先生的视力很好吗?”
“非常好。”林小桌很确定,毕竟知父莫如女。她说罢,又抬头看看仍然盯着这边的父亲,竟然莫名地陷入了自我怀疑的困境。她赶紧转移话题:“为什么问这个?”
“我想安心一些。”邓思文低下头去,不敢再和林宗夫对上目光,尽管情况已经很明显,林宗夫是个一旦面对大量脑袋,就连自己的女儿都辨识不出来的脸盲症患者。
简单暖场过后,林宗夫开始逐一介绍到场的嘉宾,他依旧表现得从容自信,颇有专业主持人的风范——轻松地念出每一位嘉宾的姓名,然后和他们寒暄几句。
不过,再看嘉宾席上那些背对着观众、面朝着舞台的姓名牌时,邓思文和林小桌都隐约明白了什么。
“本次赛事的独家赞助企业……”林宗夫念到这一条时,稍微顿了顿,以表重视:“董事长钟先生及夫人,欢迎!”
坐在嘉宾席居中靠右位置的两人起身,他们手挽着手,齐齐地回头俯身,向所有观众点头致意。
“买菜婆婆!”林小桌看清其中一人的脸,惊讶得大喊大叫,也顾及不了许多,直接抓住邓思文的胳膊,让他赶快往那边看。
“婆婆她怎么也在这里?”邓思文也没有搞明白情况,整棵笋都蒙在鼓里。
“旁边那位老伯,我在报纸上见过,是本市非常出名的企业家。”林小桌嚷嚷完,又怔怔地望着嘉宾席上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所以买菜婆婆的真实身份是……钟总裁的夫人!”
钟总裁夫妇温和有礼,两人扶臂携腕,对着各个方向的观众致意之后,才转身重新落座。这时,介绍嘉宾环节已经结束,林宗夫也退下舞台,坐回嘉宾席的空位子上。
在观众们明显不如之前几次热烈的掌声中,一位市政领导上台做开幕致辞,他从“对各位领导、各位来宾、全体运动员、教练员、工作人员、观众朋友表示热烈的欢迎”开始,以一种慢吞吞却又习以为常的语速念着稿子。
林小桌没听进去多少字,她一直望着买菜婆婆(或许在当前场合,大家应该称呼她为“钟夫人”)的背影,让她失望的是,婆婆一直专注而尊重地望着发言人,没有再回头。
“婆婆今天这一身礼裙,真漂亮……”林小桌喃喃地赞叹:“妆也化得那么精致。”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婆婆。”邓思文也盯着婆婆的背影,忍不住吐露内心想法:“她在驾校的时候,打扮得那么朴素,人也那么和气,就好像一个……”
“像一个普通人。”林小桌点点头,替邓思文说出他尚且有所顾忌的话。
“汽车运动,是一项惊险刺激、充满挑战的运动,也是一项紧跟时代潮流、时尚前卫的运动。汽车赛事,是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活动,能够推进全民健身计划的实施,有利于我市体育事业全面健康快速发展……”
开幕致辞终于临近尾声,林小桌乘周围还安静,小声地和邓思文讨论:“话说,我们最开始为什么要叫她买菜婆婆呢?”
邓思文想了想:“她只有在买菜的日子才练车。”
“但她是钟夫人,其实不需要买菜,也不需要学会开车。”林小桌不是没有见过大人物,但买菜婆婆的身份转变太突兀,也太反差鲜明了,让人一时难以适应。
邓思文又想了想:“她喜欢买菜,买菜就是爱好。”
“练车呢?”林小桌问:“她好像不喜欢练车。”
“她喜欢和年轻人聊天,边练车边聊天。”
“冬笋,善读婆婆心。难怪你讨长辈们喜欢。”林小桌感慨一句,又忽然想到什么,问道:“那你呢,你有什么爱好?”
邓思文摇头,淡淡地答:“没有,我没有爱好。”
“你有。只要是你喜欢做的事情,即便是买菜、聊天这种奇奇怪怪的事情,都可以算是爱好。”
这一次,邓思文想了很久,久到林小桌有些不耐烦,以为某棵笋又因为脑子卡壳,而懵掉了。就在她准备“咔”掉这个话题、向邓思文介绍赛程的时候,毫无预备地,她等来了一个非常认真的答案——
“按部就班地生活,好好活,就是我的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