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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将这两幅画包好,也不叫车,知会了一声叫华儿替守着柜台,出了东市随了贞玉的家丁便往贞玉府上而去。贞玉买的宅子离当初的北顺侯府不远,只隔一条过街,宅院却要小上很多,也不过如玉逸尘所置一样一所简单小院,但如今京中地价论尺来卖,这样一所小小宅院也要数十万银子之巨,由此也可见贞玉嫁妆之巨。
她家中仍是当初在北顺侯府时陪嫁的那些陈设,因搬动了一回,比之原来便有了些磕磕碰碰,再不是当初的新鲜明净样子。况且此时府中婢仆散去多数,她身边也唯有一个寄春仍贴身伺候着。
贞玉满心以为贞书会替自己拿两幅珍品来,忙叫寄春展了画看过,见那达摩是个拜佛的苦脸老头,又见斗方上龙飞凤舞不过寥寥四句,心中已有些不喜,暗道贞书以为自己落势,竟拿这样东西来糊弄自己,意兴有些阑珊,两人只在小榻床上枯坐着。
她忽而忆起自己被圈禁时在北顺侯府遇的惊吓,又贞书与那玉逸尘谈婚论嫁过,玉逸尘到宋府吊丧时还曾对贞书有过的温柔小意,也有人传到她耳中,便端了茶杯道:“言说姐妹是至亲,我到如今都不能忘了你能将囡囡从府里抱出去的恩情。只是我们被圈在府里,一家子女人被关在侯府后头大房子里,又冷又饿又困,熬得多少日子,此生我都难以忘得。”
贞书道:“孩子容易弄出来,毕竟她才多大?大人却难。”
贞玉淡淡道:“也是人心。”
贞书听贞玉口中之言,仍是在怪她,当下也抱之一笑。
贞玉又问道:“你与那玉逸尘,还有无往来?”
贞书摇头道:“我不过是发了回疯,如今好了。”
贞玉冷笑:“我看未必吧,听闻他还去咱们府里吊过丧,对你颇有些旧情未忘的样子。他一个阉人,总是少了那么一点,却能将你勾上叫你忘了女子该有的羞臊,也是个厉害人物。只是我到今还未见过他的样貌,究竟如何?”
贞玉喜男子貌美,不然也不会疯了一样一心要嫁窦可鸣。贞书闭嘴再不肯言,贞玉知她嘴紧,心里暗骂了几声装正经的小娼妇,忍不住又问道:“比窦五还俊美?”
贞书忆起玉逸尘模样,脸上便忍不住浮起笑意来:“并不是。他不是一般男子的样子。”
贞玉道:“我说了。你能看上眼的,怕也不是一般男子。只是可恨他怎么没把窦五给杀了,居然还给放了出来。”
贞书听她说的咬牙切齿,问道:“放出来不好么?”
她此生也忘不了窦五像狗一样被锁在屋子里哀嚎的样子。
贞玉冷哼了一声道:“放是放出来了,一条腿瘸了,脸上也叫打的没了样子。关键是他整个人都变了,萎萎琐琐一点精神都没有,整日只知道喝酒。我若劝得一句,那老虔婆还要作势来训我。”
老虔婆想必就是章氏了,她如今丈夫已亡,封号被革,也算寄人篱下,在家里的职位也自婆婆升任了老虔婆。
见贞书不言,贞玉又凑近了悄声问道:“你可说实话,那玉逸尘可真是个太监?我听人传言他并未去势,而且下面那活儿还是个带勾的。”
贞书忙道:“怎会,是真的。”
贞玉暗道:一个太监还能上手哄女人,那可真是个人材。只不知他究竟会些什么,那滋味又是如何。
贞玉又问:“你们可曾有过贞秀的音讯?”
贞书摇头道:“没有。”
她在装裱铺外一直布着两个探子打探,怎会不知道贞秀一直都没有去过装裱铺?
贞玉长叹一声道:“如今老太妃虽能出山,等闲却不肯见人。我听闻如今她一直求着皇帝要去凉州养老,若皇帝真放了老太妃走,我在京中越发无了依靠。”
人的际遇岂是能自己掌握的。贞玉前番因老太妃重新出山,着实高兴了一把,可如今老太妃除了叫她追查失银,余事一概不涉,她渐渐又要来重新拢络贞书。
贞玉忽而又似记起什么来一样一拍手道:“对了,明鸾言说若你来了,记得要我叫她一声,她要当面向你言谢,我竟忘了。”
说着伸手招了寄春来就要她去叫窦明鸾,贞书忙止了道:“我并未想再见旁人,你也不必再刻意叫她过来。”
贞玉道:“你又何必如此?当初若不是你劝着她写信叫杜禹回来,如今我们只怕全都叫那玉逸尘大笔一挥从应天府拉出去流放,这朝中怕也成了玉逸尘一人天下,她当面要谢你,你就受了又如何?”
贞书起身道:“你也不必叫她,我须得去铺子里照应着。”
贞玉还要相留,贞书已经快步出了屋子往外走了。
她才出了院子在夹道上走着,忽听得前面一阵银铃样的笑声传了过来,是窦明鸾的声音:“谨谕哥哥,你须得去见见我这姐妹,她与别个女子可不一样。”
贞书听言知杜禹也在随行,吓的转身就往前走,走了几步见另一边有门开着,忙在门廊内躲了,静等那两人进了贞玉院子,才拎起裙角几步飞快的走了出来。
窦明鸾拉着杜禹两个进了贞玉屋子,远远就叫道:“宋贞书!”
贞玉怕她声音大吵醒孩子,赶忙出来问道:“她方才出院子,你们竟没有碰上?”
窦明鸾摇头道:“没有,没见巷子里有人。”
贞玉笑道:“她本脚大,步子生着风的,只怕走的快些与你们错过了。”
她让了两人进屋,才问道:“婚期订在何时?”
窦明鸾笑着望向杜禹,就见他坐稳了往后仰了头道:“总得到六月间,先妻亡故才满三年。”
贞玉还要问,窦明鸾忙挤着眼睛不肯叫她出声。贞玉终是忍不住道:“你这个鱼肚皮,如今也弄的像个大人一样。”
杜禹无奈摇头笑着指了贞玉道:“也就你敢叫我鱼肚皮,若是旁人,看我不打死他。”
贞玉见他如今已不是小时候的顽皮样子,虽面容不及窦五俊俏,但其身形高大健硕,混身一股男子精气,远不是窦五那样的形容萎琐,心中不竟又暗怨道:我竟瞎了眼看上个窦五,便是这杜禹,如今比他强到不知那里。
这样想着,又恨起玉逸尘来。若是玉逸尘把窦五弄死了还好,她一幅嫁妆再嫁又是太妃亲侄女,仍能找个好的。可那玉逸尘就给放回来了,而且还是弄成个不能起阳的兔子才放回来,用又用不得,扔又扔不得。
贞书回了装裱铺子,老远就见小楼外一辆马车下几个学徒正在不停往下搬卸东西,猜知是苏氏与贞怡两个回来了,她久未见她们,心中也着实想念。几步跑过去捡了两个大包袱提到楼上,就见苏氏在外间椅子上坐着喝茶,抚着腿道:“还是城里舒坦,楼上不冷不热又无潮气,那农村的热炕真是将我睡成了个瘫人一样。”
贞怡却道:“我倒觉着农村更好,人少,又各处皆好玩。”
苏氏瞪了眼道:“如今你也大了,该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与那些学徒们躲远着些。他们不过是些匠工,往后要干苦力讨生活,你这样的相貌生段,怎能委屈在他们身上。”
贞怡噘了嘴道:“你当初还一心要替大姐姐寻个侯门贵婿了,如今她不仍落到了一个庄子上,还半身无靠的担悬着?我再不听你的。”
苏氏道:“她是自己傻不肯争,你比她要聪明多少,怎能自甘下贱?”
两人正言说着,见贞书提着包袱上了楼,苏氏忙道:“快替我烧口水来喝,我叫马车颠了一路颠的头晕眼花。”
贞书闻言下楼烧了水泡了两杯茶端了上楼递给苏氏与贞怡,就听苏氏问道:“前番章家大兄弟来信说,章瑞叫玉逸尘给下了大狱,你可听闻此事?”
贞书道:“我成日在这里守着铺子,怎能得知?再者,玉逸尘不过是个太监,那里有想把谁下大狱就能下大狱的权力?”
苏氏道:“无论是不是,他掌着大内又还是个将军,听闻还监着京畿督察,他要放个把人是很容易的,你去跟他说一声叫他把章瑞放出来回刘家庄跟你大姐团聚,可好?”
贞书听了苦笑道:“我是谁,能与他说这样的话?”
苏氏道:“当初你为了要嫁给他,受了你爹一脚病在床上两个月不能起来,就为这个,他也该帮你。”
贞书心道就算将章瑞放出来,他头一个要去的也是秦楼楚馆,而不是刘家庄。更何况自己与玉逸尘如今再无勾扯,也深恨玉逸尘搀和到这些事中,那里会替苏氏去办这种差事。当下便摆手道:“娘也不必再提,我是没有那个本事。若要通天,还是得咱们的苏姑奶奶,就连皇帝昨夜的梦话,她都比别人知道的更多。”
言罢转身下楼去了。苏氏端着茶在那里思忖半天,才道:“也对,苏姑奶奶不是认得个什么王府尹吗?意欲娶贞书的那位,不如与她商量一番,若能叫他娶了贞书又放了章瑞,岂不是两全齐美的好事?”
贞怡见苏氏自言自语着,劝她道:“为何非要帮那个章瑞,我瞧着刘家大哥人就十分好,又会照顾孩子,又体贴大姐。若没有章瑞,叫大姐与他成亲了又何不好?”
苏氏瞪了眼道:“他是个独子,那肯如赘?章瑞毕竟是亲口答应了我的半子,我在他身上花了那些银子,若就此滑脱,我的银子岂不就白扔了?”
贞怡反嘴道:“你若现在再帮他,那就是白扔更多的银子。”
苏氏瞪了贞怡一眼,犹自在那里畴画着。
次日一早,苏氏也不敢央贞书替她写信。而是出外到东市上找了个信差,给他传了封口头信带到开保寺丁家,要那苏姑奶奶快快的来装裱铺后面小楼见她。苏姑奶奶本是个巡城御史,一年三百六十四天都在外胡逛的,是以当日并未收到她的口信。而是次日早起儿媳忽而忆起,才知会了她。
苏姑奶奶听闻自己侄女带话,猜想一半定与作媒有关,略吃了几口东西喝了些水润唇,挎个小篮子便往东市而来。她敲门上了后院小楼,见苏氏坐在那里蔫蔫的,忙问道:“侄女儿,你可是有心事?”
苏氏请苏姑奶奶坐了,使着贞怡端茶端果子,才道:“姑奶奶有所不知,前番我替自己认了个干儿,叫他也与我大女儿贞媛订了亲事,欲叫他上门入赘替我做个养老送终的半子。那孩子也是个争报的,去年这时候春闱,中了个二甲进士。”
苏姑奶奶手拍了大腿道:“这是大好的事情呀,前番你不是说过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