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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8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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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过母妃!”

    景阳宫中,三皇子韩凌赋恭敬地给坐在五围屏镂空雕花罗汉床上的张妃行礼。

    张妃慵懒地抬手挥退了殿中的宫女,这才道:“皇儿,坐吧。”

    韩凌赋与张妃隔案而坐,迟疑了一下,终于艰难地启齿道:“母妃叫儿臣过来,可是因为昨日儿臣被父皇责骂之事?”

    张妃妩媚的丹凤眼微挑,问道:“皇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韩凌赋眉眼中闪过一抹愠怒,道:“儿臣昨日收到了西戎使臣的密信约儿臣去藏春楼一叙,谁知到了藏春楼后,那两个西戎人却顾左右而言他,没一句实在话,真是狡猾至极!儿臣才坐下没多久,这五城兵马司的人就突然来了……”他条理分明地将昨日夜里发生在藏春楼以及御书房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张妃。

    最后他无奈地叹道:“总算萧奕没有跟父皇说,儿臣是与西戎使臣会面,否则儿臣就不仅仅只是被罚抄书这么简单了……”

    “你不觉得这也太巧了吗?”张妃柳眉一皱,若有所思地又道,“王都这么多家妓院,怎么萧奕搜前朝余孽就偏偏搜到那家藏春楼去了。皇儿,你说会不会是萧奕和西戎使臣勾结,故意把你引到藏春楼去,想要陷害你?”

    “不可能吧?”三皇子怔了怔后,不以为意道,“若是萧奕有这等城府、这等手腕,母妃以为父皇还会如此宠信他吗?”

    若说最了解皇帝心思的,恐怕就是他们这几位快成年的皇子了,皇帝既想用他们,但又忌惮他们的能力太强,会分走他帝皇的权利,甚至是夺走帝位。

    而镇南王对皇帝的威胁,完全不弱于皇子,二十万镇南军是朝廷在册的,可是这镇南王是南疆的土皇帝,谁知道又豢养了多少私兵,若是有朝一日,镇南王拥兵自立,恐怕连朝廷一时都莫可奈何。这世上,论起皇帝最忌惮的人,镇南王与未来的镇南王绝对是排在前几的。

    张妃红唇微抿,承认儿子说得确实有些道理。这镇南王世子到王都后,除了与一群纨绔子弟厮混在一起,逗猫遛狗,也没干出过什么正经事。也就是宫变那日运气好,从了个救驾之功。

    韩凌赋跟张妃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想到一个地方去了。

    他沉吟一下,又道:“如今父皇非常宠信萧奕,大皇兄和二皇兄都在争取萧奕的支持,要是现在与萧奕撕破脸,绝对是有百害而无一利。萧奕这一次应该只是在警告我,否则就没必要这样轻轻放过。”毕竟自己和西戎使臣暗自会面那可是天大的错处,一旦捅到父皇那里去,不仅是会给大皇兄和二皇兄落井下石的机会,而且这君心难测,谁也不能保证皇帝会不会为了此事就彻底地厌弃了自己。

    如今母妃已经从一品贵妃降为二品妃,若自己再惹父皇厌弃,那么那个至尊之位恐怕是真的与自己无缘了!

    虽然还是很不甘心,但是权衡利弊,自己还是必须争取让萧奕站到他这边才行!

    镇南王,又有谁能无视未来的镇南王所能代表的巨大利益!

    心中思绪百转,韩凌赋双眼半眯了一下,下定了决心,对着张妃道:“母妃,既然萧奕看中了摇光郡主,您和二皇姐还是收手吧。”说到南宫玥,韩凌赋的眸中闪过一道复杂的光芒,曾经他对摇光郡主也有几分意思,觉得以皇帝和皇后对她的宠爱,以及南宫世家在士林中的号召力,自己若是娶她为正妃,必然会有莫大的好处。让南宫玥去和亲,实在是为了二公主和萧奕的婚事不得已的妥协……看来现在,他真的只能放弃南宫玥了。

    “可是你二皇姐……”张妃眉宇轻锁,还是有几分纠结。

    “母妃,您还是劝二皇姐死心吧!”韩凌赋果断地打断了张妃,“总之,和亲一事,儿臣会想办法的,不会让二皇姐和亲西戎的。”历朝历代确实有不少把宗室女、大臣女封为公主代嫁和亲的,但是这显赫的贵女又不止是摇光郡主一个!

    说着他面色一凝,慎重道:“母妃,您一定要好好劝劝二皇姐别再有非份之想,若是因为些儿女私情之事阻碍了儿臣的宏图……那可真是因小失大啊!”

    一听到会影响三皇子的夺嫡之路,张妃狠下心咬了咬牙道:“皇儿,你放心,你二皇姐那里,母妃会劝她的。”

    韩凌赋稍稍松了口气,又道:“母妃,其实二皇姐若是真的对萧奕情根深种,想要嫁给萧奕,也并非是完全没有机会,娥皇女英,自古有之,父皇未必不会答应。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先解和亲之困,其他的我们可以再慢慢筹谋。”

    张妃凤眼一勾,似笑非笑地看着韩凌赋。她这皇儿倒是把这打一棒子再给一颗糖的手段玩到他皇姐身上了!不过皇儿说得不错,现在这个关键时刻,还是要顾全大局!这天下的男人又不是只有一个萧奕!

    见张妃心里有数,韩凌赋便放心地起身道:“母妃,后天就是祭天之日,这两日儿臣还需要斋戒沐浴,就先告退了!”

    张妃随意地挥了挥手,“你且去吧。”至于她,还得好好想想如何才能安抚皓雪才是……

    ……

    两日眨眼过去,到了皇帝祭天的日子。

    南宫晟已经成婚,因而南宫府里只有南宫秦、南宫琤和南宫玥三人在随驾祭天的名单上。

    祭天是在上午巳时左右进行,可是皇家园林距离王都还是有一段距离的,因此天还没亮,南宫府众人就早早地起身,他们的车驾先到了宫门与百官的车驾会和,此时,天空才刚露出了鱼肚白。

    直到钦天监算的吉时到了,众人才随着御驾浩浩荡荡地前往王都东郊的皇家园林。

    一个时辰后,马车终于停了下来,车外传来丝竹乐声,庄重磅礴大气。

    又过了一会儿,南宫玥和南宫琤分别由各自的丫鬟搀扶着下了朱轮车。这时,天已经亮了,天空中布满了连绵的白云,把初日都遮挡了起来,天气略显阴凉。

    南宫玥抬眼看了看天空,觉得自己此刻的心情就跟今日的天气一样,阴郁而略有些烦躁。再过一日,就到了她和萧奕约定的日子,可是直到现在,她还没拿定主意。

    一瞬间,她心中浮现一个幼稚的念头,让时间在这一刻彻底停滞,那就好了……

    外面的喧嚣很快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只见皇家园林的入口已经是人山人海,附近每隔几步就有一个身穿盔甲的御林军守卫,皆腰间配剑,这些御林军一个个都是面色清冷,容颜肃肃,散发着一种闲人勿近的气势。

    百官的马车形成了长长的队列,一眼看不到尽头,极其壮观。官员以及其嫡子女按着品级一一下车。南宫玥身为一品郡主,她所乘坐的朱轮车排得还不算太后面,她遥遥望去,还能看到皇帝和皇后正由百官簇拥着向园内走去,那两道明黄色的身影显得分外惹人注目。

    文武百官之后,才是那些官员的子女,因着男尊女卑,又是男子走在前方,女子排在后方。

    众女在宫女的指引下依次进了皇家园林,这皇家园林占地四千多亩,辽阔得一眼看不到边际,主要分为万泉山与东明湖两部分,一进园,就可以看到小桥流水,山石林立,其中更修建了数不清的亭、台、楼、阁、廊、榭,显得恢弘富丽,让人看得目不暇接。

    没走一会儿,南宫玥便感到四周无数道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那种被窥视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身后甚至传来了两位姑娘的窃窃私语:

    “那就是南宫府的姑娘了。”

    “南宫府?就是那个出了个摇光郡主的南宫府?”

    “自然是南宫府!”

    “……”

    南宫玥眉心微蹙,循声看去,也不知道哪个府的姑娘实在是太没规矩了。

    “我听说,那南宫府居然妄想同建安伯府结亲,明明建安伯府已经拒绝了亲事,南宫府还厚颜地在王都散播流言试图逼婚呢!”那姑娘的语气中透露着深深的恶意。

    南宫玥冰冷的目光在一个黄衫姑娘的身上定住,居然还是一张老面孔,张毓苼,她可是明月郡主的小跟班。没想到事到如今,明月郡主还不肯罢休!

    张毓苼被看得下意识地身子一缩,但立刻外强中干地瞪了回去。

    她身旁的一位粉衫姑娘似笑非笑地朝南宫琤看了一眼,讽刺道:“真不明白出了这样的事,有的人怎么还有脸来参加这样庄重的盛典。”她故意叹了口气,说道,“有些人就是脸皮比城墙还厚,凭她的身份,居然妄想嫁给裴世子。”

    南宫琤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娇躯更是微微颤抖着,但还是强撑着。她不是早知道来此有可能会受此辱吗?这些不相干的人她又何须在意。

    昨日,二婶就来找过她,劝她抱病,可是她还是来了,因为只有到这里,她才有可能见他一面……她螓首半垂,眸中流露出一抹复杂。

    南宫琤低下了头,完全没有发现前方的诚王正以含情脉脉的目光怜惜地打量着她,而她身旁的南宫玥却是注意到了,当对方的目光与南宫玥交集之时,他似乎犹豫了一些,但最终还是撇开了视线,若无其事地与身旁的人继续往前走着……

    南宫玥微微皱眉,她原以为这个诚王对大姐姐有意,没想到也不过如此而已!

    如果是萧奕的话……

    南宫玥不自觉地微微勾唇,眸中闪过一抹亮光。

    如果是萧奕的话,无论发生什么,哪怕自己被万人唾弃、轻鄙,哪怕他要与世人为敌,他也必然会站在自己这边,从来不会让自己独自去面对任何困境,即使是那一丝丝不堪。

    南宫玥的目光在南宫琤黯然的眼眸上停顿了一下,突然冷冷地对张毓苼和她身旁的粉衣姑娘道:“南宫府什么时候要同建安伯府结亲了,本郡主怎么不知道有这回事?你们又是从哪里听来的?”

    “这还要打听吗?王都上上下下都传得沸沸扬扬了。”张毓苼不屑地说道,“听说南宫二夫人还亲自上了伯府,却被人赶回去了呢!”说着她飞快地朝某个方向看了一眼,那熟悉的红翡滴珠芙蓉珠花娇艳欲滴……

    “圣人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南宫玥怜悯地摇了摇头,劝道,“张姑娘,你虽然不是男子,没有受圣人的教诲,但也该好好读读《女诫》才是,尤其是妇言,否则将来……哎!”

    不瞎说霸道,择辞而言,适时而止,是为妇言。

    这“口多言”可是七出之一。

    张毓苼如何听不懂,简直快气疯了,指着南宫玥颤声道:“你……你竟然咒我会……会……”后面的话她却是再也说不出口了,她还没出阁,居然就被人咒以后会被休弃。

    她跺了跺脚,恨恨道:“你们南宫府做得出来,难道还怕别人说!”

    “你一个姑娘家满口亲事的,你好意思说,我还不好意思听呢。”南宫玥的嘴角扬起了冷洌的笑意,“圣人又云,人言亦言,人云亦云。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张姑娘,你这样,将来如何是好?”话语间,她又流露出浓浓的怜悯,四周的有些姑娘见了也深以为然,且不说南宫府是不是真的欲和建安伯府攀亲,这位张姑娘显然是没脑子的,以后还是要跟母亲提醒一句才是,要是嫁进府那岂不是要气死自家人!

    南宫玥看着朗朗天空,神情庄重,泰然自若,坦荡地朗声道:“今日是陛下祭天之日,天上的神明都看着呢,是非对错,自有公论。”说罢,不再多看众人一眼,携着南宫琤的手向前走去,倒引来不少赞赏的目光。

    是啊,今日祭天,这天上的各路神明都看着,而摇光郡主如此坦荡,似乎南宫府真的是问心无愧。

    一时间,便有不少好事的目光看向了前方的建安伯世子,稍微相熟的人家已经考虑着等祭天以后一定要去建安伯府试探一二,看来这两天又多了茶余饭后的话题了。

    建安伯世子飞快地朝南宫琤和南宫玥的方向看了一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顿了顿后,就立刻往前走去。

    另一边,南宫玥和南宫琤快步往前走着,待人潮稀疏了点,这才稍微缓下了脚步。

    “三妹妹,真是多谢你了。”南宫琤感激地看着南宫玥,低声道谢。

    南宫玥转头看着南宫琤美丽的脸庞,温声道:“大姐姐不必如此多礼,一家子的姐妹哪里需要如此客气了。”

    南宫琤抿了抿嘴,冲着南宫玥笑了笑,感觉眼中一片湿意。她深吸一口气,将情绪平复了下来。

    两人随着人流朝祭天坛的方向走去,渐渐地,高高的祭坛出现在了前方,四周越来越安静,再也没有人敢随意开口说话了。

    此时的众人再也无心赏景,人人神情肃穆,缓步前进,生怕踏错一步,惹来帝王之怒。

    祭天坛就在皇家园林的中心,周围古松环绕,雕栏玉砌。

    皇帝和皇后正踩着玉阶,行走在长长的玉梯之上,向着高高的祭天台走去,那明黄色的身影与玉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犹为绚烂夺目,仿佛天人降临,只是这么看着,便让人肃然起敬。

    帝后终于走上了祭天台的中层平台,而这时,祭天台下,文武百官及其嫡子女也都到齐了,犹如海浪般一层层跪下,异口同声道:“参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千岁。”

    一时间,百官都是俯首下跪,神色恭敬,气氛更是庄严凝重。

    “平身!”皇帝一声令下,所有的人才纷纷起身。

    司天监一看吉时已到,便低声对刘公公说了一句。刘公公请示皇帝后,便高深喊道:“请皇上皇后登上祭台,为民祈求。”

    皇帝和皇后分别从内侍手中接过三炷巨大的香,举着三炷香,三步一叩地登上祭台的最高处,对着天帝牌位前下跪上香,然后再返回中层行三跪九叩大礼,之后献玉帛,献祭酒,跟着又念了一长串辞藻华丽深奥的祝文,最后恭敬地丢于火盆以祭上苍。

    祭天台下,陪祭的群臣及其嫡子女立于原地,随着帝后三步一叩的节奏,下跪叩首。如此便已经是一个多时辰过去了。

    可是祭天还不算结束,接下来帝后群臣乃至在场所有人都必须跪地等待上天有所启示,才算是上天听到了他们的祈愿,将继续保佑大裕子民!

    所有人都静静地跪在地上等待着,这个时候是最难熬的,因为不知道何时上天才会以天象给予启示,除了等待,也唯有等待……

    时间就这样一点点地过去,可是天色始终没有一点变化,而这时心中最着急的恐怕是司天监了,若是天象迟迟不变,那今日的祭天就成了一个笑话了。司天监已经急得满头大汗了,可是又过了一个多时辰,天象始终如旧。

    南宫玥也已经跪得双腿木然,仿佛不是自己的了,背上更是汗湿了一片。

    突然,她眼角瞟到左前方的一个蓝衫姑娘身子一软,就晕了过去。周围的人自然也注意到了,好几个姑娘的心防因此瞬间被击溃,又有两个姑娘也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若是平时,这恐怕是要引来一片骚动,但此刻,没有人动弹,所有人都还是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周围的宫女、内侍、丫鬟等人更不敢上来搀扶,这打扰祭天可是死罪!

    南宫玥看了看跪在她右边的南宫琤,有些担心她支撑不下去,自己平日里常常骑马锻炼,身子骨还是比南宫琤强健不少的。

    南宫琤果然是俏脸惨白,娇躯已经开始微微颤抖起来,但还是咬牙支撑着。她虚弱地对南宫玥勾了勾唇角,意思是她还可以的。

    南宫玥转回头的时候,视线正好对上了右前方的萧奕,他与她隔了一排,又间隔着十来人,至少相距十几丈远,但就算如此,两人四目相对之时,南宫玥还是能清晰地看到萧奕眼中浓浓的忧色,心中一暖,脸上不由的浮现起了一丝笑容。

    她对他微微颔首,示意她没事。

    就在这时,一道阴凉的风吹拂上她的脸颊,紧跟着,一个内侍尖着嗓子大喊出来:“阴云散开了,上天听到了!”

    众人抬眼看去,只见原本白云连绵的天空竟露出了许多碧蓝色,白云渐渐地向四方散开,原本被挡在云层后的烈日终于露出了它的庐山真面目,毫不吝啬地对着大地洒下灼热的光芒……

    若是平时,那些跪在地上的贵女怕是觉得阳光会晒黑她们的肌肤,可是这一刻,她们可想不到那方面去,只觉得心头的巨石终于落下。

    司天监更是喜形于色,对着天空朗声大喊:“阴云散去,旭日普照大地!上天已经听到众生的祈愿,降下福祉!”

    跟着,众人一起对着上天行三跪九叩之礼,齐声喊着:感谢上苍,佑我大裕。

    至此,祭天仪式算是完成了。

    四周的丫鬟们忙上前,搀扶起自家的姑娘,而那些晕倒的姑娘已经被几个内侍训练有素地抬走了。

    南宫玥艰难地在百卉的搀扶下站起身来,眼角却瞟到萧奕正大步朝她跑来,那双往日里总是弥漫着笑意的眼眸只有她,也唯有她,再无旁物。

    南宫玥心中一颤,耳边仿佛响起了“怦”的一声,有什么东西在这一瞬间被打破了,眼前一片豁然开朗。

    她远远地对着萧奕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过来。

    萧奕收住了脚步,没有再继续往前,可是目光还是缠绕在南宫玥的身上,不肯移开一点。

    南宫玥努力稳定心神,心中却激起了一片惊涛骇浪。

    所谓“一叶障目”说得应该就是她吧?

    当她揭开那层自己蒙在自己眼前的白纱时,很多事就清楚地展现在了她眼前。

    前世,她为了一个并不在意自己的人殚精竭虑,最后却毁了自己。

    重活一世后,她一直不想再去思考婚姻,这既是为了赎前世之罪,更是觉得自己已经心如止水,今生她最大的目标就是守卫她的母亲、她的兄长、她的家族,只要他们能好,那么她已经是知足常乐。

    这两年来,她似乎做得很好,兄长活了下来,母亲也没有疯癫,前世的继母被她彻底送离了他们的生活,她被皇帝封为摇光郡主……一切似乎都在越来越好,只要再阻止了韩凌赋登上那至尊之位,南宫家就算是保住一半了。

    但实际上,唯有她,那层层外衣武装下的她,仍故步自封地停留在原地。

    兄长越来越聪慧,有了自己的朋友,还过了童生试;母亲不仅仅是锁在浅云院里,而是努力地掌家,面对着府外府内的风风雨雨;那自己呢?

    自己的时光仿佛停留在了前世死亡的那一刻,无论是灵魂还是心智,都被封锁在了那里,不愿再出来,更没有成长过。

    她害怕再次受伤害,所以踌躇在原地,告诉自己,没有改变,就不会有伤害。

    但事实上,真的是这样吗?

    或者说,她真的甘心就如此吗?

    难道她要真的要想前世一样,在生命的尽头,对过去的一世悔恨不已,悔自己没有踏出那一步,更悔此生错失人生最重要、最宝贵的一样东西!

    也许她该试试,为了今生无悔!哪怕再次受伤,至少她可以确定——

    此时此刻,他,是那样的喜欢她!他的眼中只有她一人!

    这样就够了……

    这时,帝后终于缓步下了祭天台,这三个时辰的祈福,皇帝与皇后也是分外疲惫,但眉宇间露出释然之色。

    文武百官高悬的心也稍稍放下,祭天顺利完成,便对天下百姓有了一个交代,天狗食日一事终于可以就此揭过去了。

    帝后被簇拥着去了园林中的行宫歇息。

    众人恭敬地送走了皇帝,这才齐齐松了口气,有的人开始打道回府,而有的人则三三两两地向园内各处走去。难得来皇家园林一趟,自然是要好好欣赏一下这里的景致。

    “玥妹妹,你还好吧?”蒋逸希一脸关怀地走了过来,她的身旁还跟着流霜县主原玉怡。她们两个看来也有几分狼狈,身上的妆容已有大半被汗水毁坏,只是勉强可以入目。

    “我没事。”南宫玥笑笑看着二人,见她俩掩不住疲态,赶忙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瓶,“我这里有些提神醒脑的药丸,希姐姐,怡姐姐,你们都吃一颗吧。”

    两位姑娘自然是却之不恭,服了药丸后,蒋逸希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咦?琤妹妹呢?”

    南宫玥愣了一愣,往旁边一看,果然南宫琤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她记得之前书香应该是南宫琤扶了起来,后来她忙着关注萧奕,倒是没注意南宫琤的行踪。

    三人环顾四周,见不少姑娘疲惫地坐在树荫下的石凳上小憩,蒋逸希忙道:“玥妹妹,你别担心,我想琤妹妹一定是到附近休息一下,这里是皇家园林,不会有事的。”

    南宫玥微微颔首,提议道:“我们先回马车吧。我想大姐姐休息好了,肯定也会去马车那边的。”

    南宫玥又朝四周看了半圈,便随二人慢悠悠地朝皇家园林的入口走去,一边观景,一边闲聊。

    而这时候,失踪的南宫琤却正身处在一片松林中,她的对面站着一个高大英俊的男子,着青色锦袍,头戴羊脂白玉累丝金冠,深邃的眼眸灼灼地看着南宫琤,嘴角含笑。

    他们的身后,书香神情复杂地守在松林的入口,这时再联想之前那段时间南宫琤的种种异状,明明建安伯府的这门亲事再好不过,但是大姑娘却一直郁郁寡欢,甚至一个人关在房中陶陶大哭。反倒是婚事不成,大姑娘像是松了口气。如果说一切都是因为大姑娘和诚王殿下……那一切都可以解释了。

    松林遮日,微风轻拂,发出沙沙的声响,那轻柔舒缓的声音让人不由放松下来。

    南宫琤一双秋水般的明眸定定地看着男子,耳根子开始微微发红,但同时心中又有些惶恐,心扑通扑通地跳着。他,又会如何看她呢?是像世人一样嘲讽她,轻鄙她,唾弃她,还是……南宫琤微微咬了咬下唇。

    “南宫姑娘,你和建安伯府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

    诚王一句话让南宫琤如遭雷击,俏脸一白,好一会儿,她才鼓起勇气,缓缓地抬眼去看他。他的眼眸一片清澈,如同雨后碧空如洗的天空,其中没有轻蔑,没有嫌恶,只有欢喜。

    他微微低头看着她,眼眸和嘴角都写着明明白白的欢喜,试探性地再次轻声唤道:“琤儿……”

    南宫琤羽睫微颤,粉面染上一片飞霞,却没有出言反对。

    见状,诚王心中大定,大胆地握住了南宫琤的素手,诉衷肠:“琤儿,你都不知道过去的这几天我有多纠结,我努力告诉自己你和建安伯世子可谓男才女貌,门当户对,嫁给他,你就不需要离开亲人,离开你最熟悉的地方,远赴异乡;可是,我又不想放弃你,不想眼睁睁地看着你嫁给别人……直到我听到婚事告吹,这才松了口气。”说着,他将南宫琤的素手放到他的胸口,“我知道我这样很卑鄙,你会讨厌这样的我吗?”

    南宫琤觉得脸颊都快烧起来了,拼命地摇了摇头,因为她与他一样,在听到婚事不成的时候,也是觉得释然,她最怕的是……南宫琤咬了咬牙,艰难地说道:“诚王殿下,如今我在王都……”可以说成了众人茶余饭后的笑柄,这样的她,他可还要她?

    这后面的话,南宫琤是如何也说不出口的,只能用一双仿佛会说话的眸子柔情蜜意地述说着她的心声。

    诚王抓着她右手的大掌微微施力,热切地说道:“琤儿,你怎么会这么想!这根本就不是你的错,可恶的是那些坏人名节的长舌妇!你在我心目中是最美好的女子,就算是天上的星辰也比不上你璀璨。”

    南宫琤心中甜丝丝的,这几日来一直忐忑的心终于尘埃落定,她的心上人果然不是如此肤浅的凡夫俗子!

    她深吸一口气,只是眨眼间便是心思百转。

    从小,她就听从家里的教诲,循规蹈矩,生怕一步走错,就会毁了自己一生。可是如今呢?哪怕她小心翼翼,谨慎恭顺,但还是会有小人作祟!

    既然如此,那她就出格一次!

    她脑海中又浮现了那支签文的内容,然后在心里对自己说,这也许是上天给她的警示,也是她最后的机会了!

    她鼓起勇气抬眼对上诚王的双眼,羞涩地问道:“你……你上次说的……”顿了顿后,她小声却坚定地把话说完,“诚王殿下,如果您真的对琤儿有意,就请上门提亲。琤儿是绝对不能与殿下私相授受的!”说完她低下头,羞得再也不敢看诚王。

    诚王缓缓地说道:“琤儿,你且委屈再等我一段时日……”

    南宫琤瞬间脖颈变得红艳艳的一片,几不可察地颔首,然后道:“我该走了。再不走,三妹妹就要着急了。”

    诚王点了点头,静立原地,一直目送南宫琤离去。

    待南宫琤来到皇家园林的入口时,南宫秦已经到了,既然人到齐了,南宫府的车驾便打道回府。

    待从东郊回到府中时,夕阳已经落下了一半。天空中的火烧云从西边一直烧到东边,染红了大半的天空,仿佛着了火似的。

    南宫玥守在窗口,一点点地看着夕阳下落……

    她想见他!

    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迫切的想要见他!

    虽然约定的日子还没有到,但是,既然已经有了决定,那就去做吧!

    终于,当夕阳彻底落下时,南宫玥招来了百卉,吩咐了一句:“你去把萧世子找来。”

    百卉怔了怔,这萧世子来访并不罕见,而自家姑娘主动要见却非常稀罕……

    勉强压下心中的诧异,百卉立刻领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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