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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江湖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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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整天发生的事情很多,反正时间还早,李汲便从头说起——首先是建宁王李倓前来拜访,打算向李泌道谢。

    李泌听了,略略皱眉,说:“日间也曾偶遇建宁王,却不曾听他提起此事……”

    李倓没有当面向李泌道谢,有两种可能性:一,他觉得环境、状况不对,还没找到合适的时机开口;二,他本来就只是表一个态罢了,既然已经对李汲提过了,也就不必再向李泌当面致意了。

    李汲肯定会将此事告知李泌啊,即便他是粗人,转述不清楚,但自己此来本为任命元帅一事致谢,李汲也不傻,还是能够明白的。然后以李泌的聪明,他难道就领会不了自己的意图吗?

    问题到这儿又可分岔——李倓为什么不肯对李泌明言,而仅仅满足于李汲含含糊糊的转述呢?李汲认为,他有可能是不想把事情闹得尽人皆知,则自己尚可有所退步;也有可能——我但心无邪念即可,一片冰心,何必呈之于众?

    李泌对此的分析则不尽相同,他说:“我既受其谢,岂能不告知圣人与广平王?即便不告,将来若二王之间起猜疑,也必然为他分说。然若建宁王于广众之间,甚至于当着圣人和广平王的面,向我致谢,则未免有矫饰之嫌了……”

    哦,你不但向李泌道谢,还把这事儿闹得纷纷扬扬,尽人皆知,你是什么意思?君子善行,正不必宣之于口,你特意标榜自己无野心,是为了奉承皇帝、麻痹广平王呢,还是为了提高声望,收揽人心啊?

    李汲听了李泌的分析,不禁哑然,心说这老狐狸想得比我要深啊……嘴上却不肯认输,还说:“阿兄未免度之以小人之心,把建宁王想得太过不堪了。”

    李泌瞥他一眼,说:“建宁王此举,出于自保,不见得有恶意。倒是你,把建宁王想得太过愚蠢了。”

    李汲本来就是败退前最后哮叫一声罢了,就此揭过此事,不再辩驳,而开始讲述自己出宫后的遭遇。

    李泌听不上三句话,便即双眉一竖,呵斥道:“你好大的胆子,怎敢带奉节郡王出宫去?若有些微闪失,如何是好?!”

    李汲忙道:“我也知此事不大妥当,但恐奉节郡王所求,其实是广平王之意,因此不敢坚拒……好在如郡王所言,仅此一次,今后再不会随意出宫去。不过阿兄啊,我在集市上,却竟然见到了一个人……”

    扛过对自己不利的事,直接跳到发现真遂的踪迹,他一口气把经过源源本本地陈述了一番,也包括事后跟李适二人的讨论和分析。李泌端坐在榻上,静静听着,不再插嘴,只是时不时以手掌轻叩几案,“啪啪”作声。

    最后李泌分析道:“你既然没能当面相询,便无法确定,那确实是真遂……”

    “倘若不是真遂,为何逃去无踪,为何还有人想要暗算我?”

    “即便不是真遂,恐亦非良善百姓——正如你与奉节郡王所说,那道飞剑,必定是为了掩护疑似真遂的壮汉,这多半无可疑了。如今圣人驻跸定安,四方勤王兵马云集,朝廷旧吏纷纷来投,即便关中逃难的百姓,也有不少特意赶来托庇于圣人,品流混杂,难以严控。那么叛贼遣来探子,也在情理之中啊。

    “很有可能,那壮汉是叛军细作,入城探查军情,或者别有奸谋。而那名放飞剑的宵小,必是其同伙,见你追赶壮汉,并且向小儿询问其去向,担心是被官家发现了蛛丝马迹,因而才出手相扰,以便壮汉遁走。

    “竟然会使飞剑,必是江湖中异能之士——难道李辅国所言周挚阴养异人,确实无虚?并且彼等已然潜入了定安城中?!”

    日间李汲向李适探问,知道所谓飞剑为精气所化,出于脑后,能够千里取人首级的说法,确实是有的,然而李适从来都没有真的见到过。李适从墙上拔出来的那柄短剑,精钢所制,虽然小巧、锋利,但确实是有形有质之物啊,不是什么精气所化……

    所以李适估计,要么这并非传说中的飞剑,要么这只是飞剑之术的入门功夫,所以跟普通飞蝗、飞镖差别不大——若真是精气所化,事后必然湮灭啊,我还能够得着这柄短剑吗?难道说剑仙真能化精气为实物?那我找个剑仙来每天放、每时放、每刻放,是不是能够积攒万千斤精铁出来?焉有是理!

    再者说了,若真能够千里之外取人首级,那根本就避不过去啊,李汲你早就挂了,说不定等我赶过去,人都已经凉了……

    只是这种暗器技巧,军中绝不会用——军队里倒是也有投石兵,但数量很少,运用机会也不多,根本没必要专门训练,更没必要让他们扔金属物件,那多浪费啊——即便在民间,会耍这手的也凤毛麟角。

    故而肯定是江湖异人了,是专门实施跟踪、偷袭、暗杀一类隐秘工作的异能之士!

    对于李泌的分析,李汲基本上是认同的,唯有一点——阿兄你是没亲眼见到,那人确实太象真遂啦!

    “阿兄,周挚可以豢养江湖异人,未必朝中无人与之同欲啊!”

    从来官宦人家,哪怕只是豪族大户,都会豢养家丁护院,主要目的是保护身家财产,却也有可能为主人行什么隐秘事。前者精擅拳脚,最多棍棒就成了——总不可能扛着军队制式兵器站岗吧——而至于后者,非得那些所谓的江湖异人不可。

    李泌你分析、判断的前提,是那人并非真遂,只是侧影相似而已,但假若预设那人确实是真遂呢?

    日间,李汲和李适的分析结果是这样的——

    真遂表面上是东宫旧人、天子爱将,实际上暗中还听命于圣人身边的某人——这是很有可能的!因而他在护卫李泌兄弟前往平凉的途中,暗中向同伙泄露消息,通传行路途径。

    因为这一路上,真遂作为向导和护卫,经常性的——“长源先生和长卫且在此暂歇,我去前面看看状况,若无警讯,我等再行。”他有大把的机会跟同伙儿接头啊!

    至于在檀山上被围攻,很有可能,真遂事先并不知道其主打算刺杀或者仅仅是劫持李泌,也并不认识执行之人,终究身受太子之命,再加沟通不畅,误判对方为普通叛兵,这才执械抗拒。只有这样,那些刺客才有可能不下狠手,真遂也才能在误会解除后,顺顺当当地活下来。

    这些结论,大致都是李适下的,小孩子确实聪敏,思维也很缜密。李汲为了保持自己老粗的人设,基本上只是提问题,却很少主动帮忙分析,还往往要在李适下断语后,拍脑袋故做恍然大悟状。

    所以他口虽不言,心中却说:我若是那个幕后黑手,必定杀真遂灭口——怎么可能让这种最容易败露奸谋的弱点存在下去呢?

    当然啦,真遂确实很能打,有可能幕后黑手的麾下也不富裕,所以才舍不得杀他。

    就此分析下去,真遂很有可能跟来定安——因为幕后黑手是皇帝身边某人,如今就身在定安城内——却绝不可能再去觐见皇帝,而必须抛弃过往,改换身份。幕后黑手担心他会出首告发,才会安排江湖异人暗中监视和警护,就此不期然被自己撞见,被迫放飞剑掩护真遂逃离。

    事后,李适和李汲在确定宁国公主已经离开了那家脂粉店,便又进店去查问了一番,店员貌似并不是什么隐秘组织的接头人,因为他很快就老实交代了,确实有这么一名大汉进入过本店。听他的描述,依稀正是真遂,只是没有络腮胡子——但胡子能剃啊,这问题好处理。

    据说那大汉是挑了一盒价值三十钱的胭脂,然后便匆匆离去了。

    按照李适的分析:“如长卫所言,即便真遂并无妻妾、姊妹,他也可以买胭脂讨好娼妓啊,并不足奇。据我所知,这定安城内有两家青楼,私娼更是不少。”

    当时李汲斜睨李适,心说你才多大啊,知道得还挺多……这肯定是教育问题!

    等李汲把李适的分析、判断,向李泌备细道出,完了不等李泌反驳,就先探问道:“阿兄,这宫中既有人私养信鸽,则私养几名异人、死士,也不出奇吧?只是在阿兄看来,谁有这个能力啊?”

    李泌摇头道:“即便真如你所言,也未必出于宫中,可能是某些朝臣……”

    李汲说那范围就太大啦,恐怕不易判断——“若只言宫中,如何?”

    李泌想了想,压低声音说道:“圣人之下,若说有此能力的,只有二王、二宦。”

    二王自然是指的广平王李俶和建宁王李倓了,只有他们始终跟随在圣人身边,从长安到平凉,从平凉到灵武,如今又携来定安;至于那天一起吃烧烤的颍王李璬等三人,先跟着上皇跑了趟蜀中,就未必能够遥控远在近畿的党羽。

    然而李泌旋即为二王撇清:“我往平凉依附圣人,有利国家,有利王室,与广平王何伤啊?他又何必谋此狡谲?”

    李汲明白他的意思,李俶既是皇长子,又得皇帝李亨的宠爱,则进位储君只是时间问题罢了,起码在目前这一阶段,他的立场和乃父完全贴合。所以李泌投靠李亨,也就等于投靠李俶,他真没必要从中插手,搞出那么多事儿来。相反的,此事若有丝毫暴露,他原本一手好牌就会彻底糊烂——真是何苦来哉?

    不过这么一来,李倓的嫌疑就比较重了,因为李俶以下,他最有问鼎储位的资格,那自然对老哥有利的事,对他就不大有利了。

    然而李泌说:“建宁王素来孝悌,与广平王虽非同母,却情甚骨肉……”当然啦,这种纯情感上的分析,是说服不了李汲的,因而随即便道:“且即便他生妄念,也不当在此时——谋得元帅,才是最好的机会。”

    李倓比李俶优秀,皇帝又将警护宫禁之责交给了他,可见宠爱之深,那么虽有李泌的谏言,只要李倓及时应对,未必没有夺回兵马元帅的机会——因为皇帝耳根子软啊——但他貌似对此真不感冒,即便没有跑来向李泌道谢之举,也并没有别的翻盘举措啊。你说他寄望储位?有可能。但说他在这个国家危难、王室蒙尘的紧要关头,做出刺杀或者劫持李泌的动作来,那就跟他一贯的精明不符啦。

    李汲闻言点头,遂又问道:“阿兄所言二宦,一个是李辅国,还有一个是谁?”

    “鱼朝恩。”

    据李泌所说,这鱼朝恩也是因为跟随李亨落跑,从而得到宠信的大宦官,皇帝派他辅佐李倓,护守宫禁。但是与李辅国垂垂老矣不同,鱼朝恩四十多岁,还在壮年,为人孔武有力,自称颇通军事。

    所以若说私养异人,还能随时出宫去跟他们勾勾搭搭,分派任务,宦官当中,也就这李、鱼二人有此能量了。

    然而——“阉宦之权,系于圣人,且内廷、外朝又别,更不至于嫉妒为兄,又何必行此下策?故此,若你所言属实,则必为外廷官员所为也。”

    李汲不禁皱眉——那就根本无从判断起啦。

    李泌说咱们跟这儿瞎猜也没用,即便真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靠你一人能够追查得到真相吗?今天你就遇险了,那些江湖异人手段诡奇,真要是来俩放飞剑的,估计你拳脚再好也得完蛋!“我还是将此事禀报圣人,请圣人委员彻查为好。且在我看来,多半是叛贼的细作,潜入定安,恐将不利于圣人啊。”

    李汲耸耸肩膀,说也只能如此了——“还望阿兄勿提奉节郡王随我出宫之事。”

    李泌摇头说不可能——“你等既然遇见了宁国公主,则公主回宫,多半会将此事告知广平王,广平王责问起来,奉节郡王必不能隐。广平王既然知道了,圣人岂有不知之理?我又岂能为你等遮掩,欺瞒圣人呢?”

    李汲伸手抓了抓胡子,无可奈何,但随着李泌的话,他突然间又想起一事来,便问:“今日见到宁国公主,她多大岁数了,为何还不肯嫁人啊?且听她说什么最后再看一眼汉家江山,这是何意?我竟然忘记询问奉节郡王了。”

    李泌随口回答道:“公主并非闺秀,初嫁郑巽,郑巽死后又嫁薛康衡,可惜与薛家人不睦,岁余即和离,因此归依圣人,仍作处子打扮。至于再看汉家江山一眼云云,乃是和亲在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