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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适提议,请李汲再跑一趟洛阳城,把沈氏给接出来,但因为没有李豫的首肯,不能返回长安,也只得暂寻一处相对稳妥些的地方安置——比方说,陕县。
终究在陕县驻扎着数万神策军呢,即便洛阳失陷,也应能据城而守,拖延一段时间吧。当然了,倘若真的传来洛阳不保的消息,李适肯定会再把沈氏接到潼关以西来。
之所以拜托李汲,是因为李汲武艺既熟,又曾经救护过沈氏,有过一定交情。李适本人自然是不能离开长安城的,则万一派别的人去,行事不牢靠,捅了篓子,怎么办?或者沈氏担心擅离洛阳,会遭到李豫的责罚,又该怎么办?
如今李适能够放心任用的,大概也就只有李汲了吧,且李汲也是很有希望劝得沈氏动身的。
李汲闻言,多少有些犹豫:“我方归长安……”顿了一顿,改口问道:“则宫中如何?”
你们把我从陇右调回来,借口不就是让我掌控部分禁军,盯着宫里面,防备张皇后有什么异动么?怎么如今把我轰来赶去的,你们到底有准谱没有啊?
李适垂下头去,不看李汲,嗫嚅道:“慈亲有难,谁还顾得了宫中……”
此言半真半假。固然如今李豫身困东宫,跟李适疏隔已久,父子之情难免有所动摇——主要也在于李豫别宠独孤氏,而把沈氏抛在脑后,使李适相当的不爽——相对的,李适对沈氏则更为思念。
——我爹,那儿子、闺女多了去啦,即便我是长子,又能分得他多少保爱啊?他对我还没有祖父来得亲近呢!然而我只有一个娘,我娘也只有我一个儿子,则我不挂虑慈亲,还能寄望于谁?我爹?别扯淡了……
但其实还有另外一方面原因,便是唐朝宫中夺储之争,其实还并没有真正提上议事日程——终究李侗年幼,暂且是动摇不了李豫的储位的——李豫父子急着把李汲从陇右召回来,不过预伏一子罢了,正经棋局上,还不到这枚棋子动弹的时候。
然而这枚棋子不能不落啊,若不落,说不定就被旁边儿的李倓给揣袖子里,彻底掳走啦!
李适自然不能对李汲直言相告:其实宫中还不紧急,你先帮忙办点儿别的差事吧。乃先表露出对其母的眷恋不舍之情,稍稍透露些对其父的不满,然后才抬起头来,却见李汲并不搭腔,只是抓须沉吟。
良久,李汲才开口问道:“鱼朝恩如何了?”
李适知道也瞒不过他,只得假模假式长叹一声:“鱼朝恩倒并没有倒向皇后之意,但……皇后每日在圣驾前说,关东战事,须离不得他,还当放之于外……”
李汲闻言,双眉一拧:“我倒宁可鱼朝恩党同皇后,留在禁中,将来得机会我来收拾他!若再将他放之于外,使监外军,恐将大不利于国家社稷!”
李适苦笑道:“蛀虫在表,或者在里,有什么区别么?倘若他不在禁中,可以时常觐见圣人,献媚进谗,则郭子仪又焉能去位啊?”
李汲默然无语——真要命啊,是金子,到哪儿都能发光,是狗屎,到哪儿都一股恶臭味。
他本性雅不愿受人驱使,成天呼来喝去的,然而既然进入了体制内,很多事情不可能太过随心任性。抑且李适是他多年的交情,又特意跑来,低声下气恳求自己,而不是直接下命令,李汲也不可能抹得开面子,断然回绝吧。
——我就不把这小子当作什么奉节郡王、皇帝长孙,他就是我一朋友,则朋友请我去救救他娘,我好意思不管吗?
于是最终点头道:“既是殿下有命,为了沈妃的安危,我便再跑一趟东都吧。”
李适当即站起身来,一揖到地。
不过等坐下来之后,他却又跟李汲商量——咱这回不算公差成吗?
终究从洛阳接走沈氏之事,并非本夫李豫之命,而李适也不可能把此事直接捅上朝去,由政事堂下敕——谁会来管这路皇帝家事?再者说了,沈氏本住洛阳,大战在即,却大摇大摆地迁居他处,这是表示东都肯定守不住了吗?肯定会动摇军心士气啊。
因而不可能走公家途径,而只能私下办理,请李汲去通知沈氏,假以出游,或者省亲的名义,暂时躲到陕县去。
“孤将使阿舅出为陕县令,以成其事。”
沈氏兄弟四人,长兄沈震,次沈豫、沈损、沈随,俱都沉沦下僚,品位不高。也不知道李适打算任命哪一位做陕县令,以便沈氏以探亲的名义,离开洛阳城,移居陕县,但小家伙确实是拥有这一层次的能量的。
左右不过六七品文官而已,还不是朝廷清要之职,别说李适了,随便一个当红的皇亲国戚有所请托,吏部都不敢不理吧。再者说了,李适还需要请托,李辅国则只须一纸数字递去便可,而如今这二李蛇鼠一窝,事易与耳。
但是由此,李汲此番东赴洛阳,就不能算是出公差了。李适说你才刚远涉草原大漠,护送宁国公主千里归来,既有功劳,又有苦劳,那么多请一个月左右的假,于情于理,都没谁能不准吧。
大不了我私下递话给王驾鹤好了。
李汲应诺,说我明后天,便去衙署请假。
李适忙道:“长卫放心,孤必有以酬答君之辛劳也。”
他这并非空口白话。本来李汲护卫宁国公主返京,立此功勋,便应当有所升赏,大概李适为了让他可以踏下心来为自己办事,故而提前便有所活动了。于是仅仅第二天,就有诏命颁下,晋升李汲为荆州大都督府录事参军事。
初唐即在紧要所在设置都督府,到唐睿宗时期,确定为二十四个,分为大、中、下三级,总管数州军务,亦稍稍涉及民事。不过如今真正在地方上军政一把抓的,改为节度使,都督府只剩空名罢了,因而各级都督及其下属职位,多半都变成了“寄禄官”。李汲这个荆州大都督府录事参军事也是如此。
也就是说,李汲名义上挂此头衔,所受俸禄及相关待遇,都按照大都督府录事参军来算,是正七品上阶;但他实际上的职务,则还是左英武军录事参军事。只不过从此阶高而职低,就得在前面加一个“行”字了。
由此改换了袍服,从青袍跃升为绿袍,跟窦文场、霍仙鸣,瞧上去基本相同。
当然啦,李汲没功夫穿上新袍服去禁中显摆,而是跟青鸾依依不舍相别之后,身着便装,怀揣李适的亲笔书信,悬挂双锏,跨上坐骑,匆匆离开了长安城,向洛阳进发。
其实以他如今的身份,完全可以带上一两名仆役,甚至于假公济私,从英武军里挑几个士卒服侍,一般情况下,也不会有人揪住不放。但一来接沈氏离开洛阳之事,最好隐秘而行,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另方面李汲也不是很习惯被人沿途伺候。
固然他如今有家有业,有仆有妾,日常贪图安逸,这官僚的臭脾气也逐渐冒出来了,但居家是一回事,行路又是另一回事。旅途寂寞无聊,总会想找个人聊天吧,可是你跟仆役、小兵,哪有那么多话可说?尴尬不尴尬啊。就好比前世坐出租车,无论司机是个哑巴,还是嘴碎,这一路上都不可能舒服吧。
因而婉拒了青鸾要他带上家仆阿七的建议,独自一人踏上征程。他是从城东春明门出去的,打马扬鞭,才过长乐坡,忽听身后传来一声招呼:“李兄慢行,且等一等小弟啊!”
李汲微微一皱眉头,随即勒缓坐骑。只听马蹄声碎,一骑很快便赶将上来,马上骑士戴黑纱垂脚幞头,穿圆领襕衫,登吉莫靴,左腕上挂着鞭子,朝他一拱手,说:
“小弟姓崔,蜀中人氏,名措,表字不弃,见过李兄。”
李汲不由得“呵”了一声,问道:“干嘛不就叫崔弃,反正也似男儿之名。”
对方眼睑一垂,说:“我其实不喜欢那个‘弃’字……”
来人自然便是崔光远的家婢崔弃了,她本是弃婴,当年崔光远前往蜀州唐安县赴任途中偶然拾到,养在家中,故此起名为“弃”。但想也知道,小丫头对自己这般身世,难免会暗中恚恨——我父母究竟是谁?有什么理由,你们要遗弃我呢——连带不喜欢自己的名字,而宁可用先前在洛阳掖庭中的假名,自称崔措。
并且为了扭转那个“弃”字,干脆假称表字为“不弃”。
李汲“啧”了一声:“崔不弃却不好听……我唤你崔贤弟吧。”
随即问道:“可是崔公命你前来,相助于我的么?”
崔光远手不通天,眼却通神,私养了不少江湖异人,宫中朝中,几乎就没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则他能够打探到李汲此番离京的使命,并不奇怪啊。况且如今博陵崔氏一族,主动贴上了李适,说不定李适相关此事,也不必隐瞒崔光远。
想当初沈妃身陷洛阳掖庭之中,而李适还没有今天的能量,不能直接给李汲下指令,只能跑去李亨膝前哭诉,然后是李辅国不怀好意地点了李汲的将。但在此之前,崔光远就抢先得到消息,把崔弃给派到洛阳去了。崔弃在洛阳宫司饎之中,其实更为亲近沈妃,所以吧,此番要接沈妃离开东都,其实她才是不二人选呢。
但估计李适不会这么看,一则难免重男而轻女,不相信一个小丫头能有多大的胆量和能力,可以肩此重任;再者说了,我跟李汲熟啊,派他去我放心,崔弃又是谁了?她既不是我朋友,也不是我部下,倘若成事,我反倒要感念崔光远之德,领受他的人情……
但崔光远当年便不告而遣崔弃,这回肯定还会想把小丫头给撒出来,沾沾李汲的光,分润一些功劳——李汲才听崔弃在身后呼唤,就想明白这一点了。
不会是因为别的事,好歹我回长安也三五天了,崔光远若有要事,早怎么不派崔弃来找我?
他也不兜圈子,直截了当地开口便问,崔弃点头道:“正是家主遣我来,从往洛阳,去接沈妃。”
李汲轻叹一声:“你亦是劳碌命啊。”心说这倒也不错,我跟崔弃么,勉强还算有话可说,这一路上不至于孤寂无聊。
二人并辔而行,崔弃再不说话,李汲只好主动开口:“崔公近日如何?”
崔弃答道:“方受命,为荆、襄招讨使,充山南东道处置兵马都使,不日便当离京,去平荆襄之乱。”
李汲吃了一惊:“荆襄又如何了?”
据说是襄州别将康楚元、张嘉延起兵作乱,驱逐襄州刺史王政,旋康楚元自称为“南楚霸王”。唐廷一开始还想招抚,遣使去襄州商谈,答应贬王政为饶州长史,改任司农少卿张光奇为襄州刺史。然而康楚元不从,并命张嘉延进攻荆州,荆南节度使杜鸿渐弃城而走。
崔光远不甘心只做空名的太子少保,又不敢再去东线抵御史思明,一直想找机会外放到一个相对安全些的地方,执掌兵权,趁机便走李辅国的门路,献上重礼,自请去平荆、襄之乱。
李汲不由得叹息道:“朝廷权威日堕,真是什么阿狗阿猫都敢造反了。”
随即想到自己不能亲历戎行,去斩将掣旗,还得到处奔波,去管他老李家的家务事……我也真是挺倒霉的,是不是交友不慎的结果?
再问崔弃:“你又如何?”
崔弃头也不回地反问道:“我又能如何?”
“难道你便一辈子为崔公奔波劳碌么?你也老大不小了吧,何不婚配?”
“都听家主吩咐。”
李汲心说崔光远能把你许给谁?多半不是府中奴仆,便是着意拉拢的什么江湖豪客,那不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吗?脱口而出:“我向崔公要了你吧,如何?”
崔弃冷冷地回答道:“我不愿与人做妾。”
李汲斜瞥她一眼,心说这小丫头还真是命如纸薄却心比天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