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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回到房里,杏遥打了水给明霜洗脸,见她一副心不在焉地模样,不由打趣:
“怎么了,闷闷不乐的?白天不是还挺高兴的么?”
明霜叹了口气,“我在想,我今天说的那些话,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杏遥没听懂:“什么话?”
她张了张口,最后还是没说出来:“没什么。”
杏遥也不多问,伸手给她解衣裳,“说真的,您挣了这么多钱,就没想过给我涨涨月例呀?”
明霜回过神来笑她:“哟,头一次见你找我讨银子呢。是怎么了?也打算开始攒嫁妆了?”
杏遥老脸一红:“什么嫁妆不嫁妆的,您就知道胡说。”
“胡说么?”明霜凑过去,“你现在可是三天两头地往铺子里跑,别以为我不看不出来。”她伸出食指摆了摆,掩着嘴笑:“想不到你喜欢那样的?这种文弱书生有什么好,跟个软脚蟹似的,风一吹就倒。”
起初还矜持着,一听她这么说,杏遥登时急了:“书生怎么了?人家有才情有学识,博古通今,风流倜傥!……您不喜欢,也别碍着人家喜欢啊。”她瘪了瘪嘴,低低道:“又不是所有人都跟您一样,喜欢江侍卫这种闷葫芦不吭气儿的。”
她皱起眉来:“哪有,小江话很多的,你不知道罢了。”
“是是是,就您的最好了。”杏遥扶她在床上躺下。
明霜还在琢磨这事儿,翻过身问她:“诶,我说正经的,你年纪也比我小不了多少,老跟着我多没出息。要是想嫁给他,我给叶夫人说,放你出去吧?”
“别,您可千万别。”杏遥连连摆手,“咱们院子最近可得避避风头,叶夫人那儿气还没消呢,您这会儿找上去,不是又给自己碰一鼻子灰么?再说了……”她红着脸收拾茶碗,“我们俩还没把话说明白呢,不着急。”
明霜听罢,长长的“哦”了一声。
“那好吧。”
杏遥是从小跟着她长大的,她自然希望她能有个好归宿,至少别去什么富贵豪门里给人家做小妾。
凌舟是老实忠厚的人,若是这次科考能中个举人就好了……
*
夏夜里阵雨总是突如其来,一晚上狂风呼啸,窗外枝摇叶晃。
猛然一道亮光闪过,闷雷从天空中落下来,噼里啪啦的雷声敲开沉寂。明霜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房间里漆黑昏暗,她抬手放在额头上,静静思索了一会儿,忽然坐起身,摸到床边的轮椅,尝试着想坐上去。在摔了两三回之后,总算是借着床沿的力勉强爬上了椅子。
雷声很大,饶是屋里弄出这样大的动静,也没人留意到。
明霜在桌边喝了杯水,摇着轮椅缓缓往外走。
杏遥睡得很死,已经是下半夜了,院中一个人也没有,她从月洞门出去,慢腾腾地向西边跨院而行。
竹影摇曳,乌云蔽日。
雷打了半晌之后,暴雨如期来临,豆大的雨点砸在夏天茂盛的花木上,声音格外沉冷。
江城刚刚歇下,蓦地听到门外有人轻叩,他不由奇怪:“谁?”
然而雨势太大,没有听到对方的回答。
他随手捡了件衫子披上,起身去开门。
屋外电闪雷鸣,雨丝倾泻,一道电光闪过,明霜就这样毫无征兆的出现在他眼前,唇边笑容浅浅。
“霜儿?”江城微愣一瞬,忙拉她进来。
淋了一点雨,明霜头上有点湿,幸而雨落下来的时候她正好走到门外,这才没被浇成落汤鸡。
四周不见旁人,江城有些发怔,“你一个人?”
“是啊。”她扯扯头发笑道,“有没有觉得很惊喜?”
是惊吓吧……
他暗自叹气,俯下身给她擦手上和头发上的水,“大半夜的,怎么一个人来了?”
明霜抬眼看他:“想见见你啊。”
从她的房间走到西跨院,这一路也不算近了,江城把灯点上,回头看到她手指被轱辘磨得通红,禁不住皱眉。
“这么大的雨,有什么话不能等到明天再说,非得现在过来?”他握住她的手摩挲了两下,摇头问道:“杏遥呢?”
“她睡得熟,我没叫她。”明霜说完,指了指房顶,笑道,“雷声太大了,我一个人很害怕的呀。”
看她脸上风轻云淡的表情,江城很是怀疑地望了她一眼。
“就为了这事儿?”
明霜不太自在地颦起眉:“我要来见你,还非得有事才行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无奈,“我担心你淋雨。”
“淋了就淋了。”她笑道,“不是还有你么?”
江城替她把发丝上的水擦干,好在只是淋了一点,应该不会惹上风寒。
“冷不冷?你坐这儿等我一会儿,我去烧热水。”
“诶。”
此前没有来过江城的住处,明霜颇觉好奇,仰头四处打量。他这地方也太简陋了,连件像样的摆件都没有,冷冷清清的,少了点人情味。
明霜绕到他卧房里,旁边立着好些木雕,都是半成品,已经积了灰,像是很久没动人过了,桌上还铺着画纸,厚厚的一叠,散得满桌都是。她刚抬手想去拾来看,江城却不知几时回来的,动作极快,抢上前来伸手一抓,掩在背后。
明霜怔了怔,伸出手:“给我。”
江城微不可见地往后退了一步,“我随手涂的……没什么好看的。”
脸上明摆着是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明霜也不退让:“既然没什么好看的,那我看看也无妨……快给我。”
她索性威胁道:“你再不给我,我就叫非礼了。”
“……”附近一个人也没有,这非礼叫给谁听?
他实在是哭笑不得,担心她动作太大又上次那样摔下来,只好妥协着把东西递出去。
明霜抽过手来看,没有色彩,全是白描,数十张画纸上都勾勒着同一个人,背景里山山水水,亭台楼阁不停的在变化,作画之人用不太精致的笔锋居然也细细描绘出令人动容的画面来。
她认认真真看完,悄悄瞥了他一眼,然后故作不解地挑眉问道:“诶,这画儿上的姑娘是谁呀?生得这么好看。”
这个人明明知道画的是谁,还偏偏这样问。江城微微抿唇,忍不住就是想笑。
他漫不经心道:“是啊,也不知道是谁。”
明霜回头笑着拿手去捏他脸颊,叹道:“你夸我一句有那么难么?”她拉着他坐下,抖抖手里的画儿,轻声问:“怎么忽然想起要画画了?”
“闲的。”江城答得简单。
明霜眯眼睛望着他笑道:“你没说实话……还在为上次木雕的事儿烦心么?”她张口就夸赞:“其实你雕的比他画的好看多了,他也没什么能耐,不就是画画儿么?谁不会?我路上随便捡个人都会啊。”
江城微微笑道:“你觉得画得好?”
“自然好了,我就不会画画呀。”明霜把画纸放回去,笑吟吟道,“你看你,什么都会,你比我厉害。”
之前不是还说路上随便捡个人都会么……
不欲提醒她被打脸了,听这话里话外满是自豪,江城微微一笑。
“水该开了,我去去就回。”
“嗯。”
不多时,他端了热水,坐到床边给她擦脸。
“下次不要这样半夜过来了。”江城不禁加重语气,“好在你走得快,万一淋出病怎么办……”
明霜忍不住笑道:“好啰嗦,你快赶上杏遥了。”
他闻言失笑,不再说话。
温热的巾子,细细从她眉眼上擦过,细嫩肌肤很快就被染上一抹淡淡的酡红,指尖停在唇角的时候,他便放缓了动作。
桌上的灯烛闪闪烁烁,明霜从不涂口脂,唇上的颜色却明媚得好看。江城只觉得喉间热腾腾的,不由低头去吻她。柔腻的唇瓣含在口中,他探进去同她缠绕,唇齿相依,满是温存。她如今也学会怎么回应了,细细浅浅,时重时轻。
江城稍稍睁开眼,明霜仍闭着双目,吐息温热浅淡,烛火之下的眉目柔和而精致。
他从没想过能这样搂着她,直到现在还觉得像是梦一样。
雨还很大,下个没完没了,这会儿也不便送她回去,江城往床下又铺了一条被子。他的床板硬,平时自己睡也就罢了,若是换做是她,肯定不会习惯。
等他忙完,明霜才伸手让他抱到床上去,裹着薄被一缩,倦倦的打了个呵欠。
看到她这样子,江城才是无奈。
今天晚上自己是别想睡个好觉了……
“早些休息。”
他抬手熄了灯,和衣靠在床边,坐着浅眠。
隔了许久,听到她轻轻开口:“小江。”
“嗯?”
“我白天说,要养你的那句话……是不是让你不高兴了?”
江城缓缓抬起眼皮,入目一片漆黑,他摇头:“没有。”
黑暗之中,她伸出手,摸到他掌心轻轻握住。
“你就是爱把事藏着心里,什么也不说……我知道的,你觉得我同你好,是因为被乔清池退了婚,所以想找个慰藉,对么?”
“不是……”
不等他说完,明霜就打断:“我不是个随便的人,不管你怎么想,我自己早有打算。铺子眼下已经有起色了,再过段时日,我想法子离开明家,咱们俩一块做生意,好不好?”
上次她也曾提过这个事,那时他并未放在心上,想不到……她竟是认真的!?
江城又是欣喜又是不舍,他没奢望过能和她一起过日子,但此时此刻,这话从她口中听到,不得不感慨万千,然后又觉得心疼。她这生已经不算顺遂了,后半生却还要为了生计忙碌。
自己何德何能,得她如此倾心相许……
不知不觉,握着她的手就紧了一分。
“好。”
见他答应,即便是在意料之中,明霜还是松了口气,继而微笑道:“那等以后安定下来,咱们就成亲吧。我想嫁给你,你肯娶我么?毕竟他们都说我轻浮、不检点、不懂事,我年纪也这么大了,你一定嫌我老。”说完还幽怨一声长叹,“我肯定比不过那些年轻的小姑娘,今天送个荷包,明天送个剑穗,后天就该把心捧着来给你了。可怜我这个瘸子,注定要孤独终老。”
他还没开口,她自己就先说了一大堆,起先他心里还感动着,听到后面就笑了。
江城带着笑意,却言辞恳切:“只要你肯嫁,我自然愿意娶你。”
明霜正要说话,他竟已俯身,动作温柔地吻了下来,没有吻得很深,却满是怜惜和深情。
吻过之后,江城埋首在她颈窝,低低道:“我很高兴……你说愿意嫁给我。”
明霜抬手抚上他后背,宽慰似的拍了拍,笑道:“就知道,必须给你吃一颗定心丸。你这个人啊……”她没有再说下去,屋外的惊雷骤然落下,闪电将室内照得通明透亮。
“那你今后要加把劲儿了。”她忽然颔首,“我可是打小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吃不得苦,山珍海味,丫头仆妇,一个都不能少,还要住大房子。你得养着我。”
她说得理直气壮,江城不由轻笑出声,“好,都没问题。”
耳鬓厮磨了一阵,他松开她,温柔道:“行了,快睡吧,一会儿天该亮了。”
明霜应了声好,仍旧同他十指紧扣,合上双目,歪头睡下。
雨声潇潇,雷渐渐停了,空气里湿气很重。
两人就这样静静躺着,心中满是平安喜乐。
江城才刚浅浅入睡,忽然听到“啪”的一声脆响,他忙睁开眼,还没等问,紧接着又是一声响。
“怎么了?”
明霜已经爬起来了,语气幽怨:“你这儿有蚊子……”
江城微怔,“是么?”
“你住了这么久,都没发觉么?”
他确实没留意过这些。
于是又起身把灯点上,果然看到屋里盈盈绕绕好几只。
这夏天里下了雨,蚊虫愈发肆虐起来,明霜撩起胳膊打量,手臂上赫然两个疙瘩,痒得她直抽气。
“别挠。”江城把她手摁着,“越挠越痒,明天让杏遥拿薄荷给你擦一擦。”
明霜咬着下唇,“你不挂蚊帐啊?”
“……我不挂那个。”
“艾草也没熏么?”这几天蚊虫多,几乎每晚睡前杏遥都会在屋里烧一把。
他摇头:“没……”
明霜讶然道:“你就没被蚊子叮么?”
江城也奇怪:“没有。”
“难怪它们冲着我来。”她咬咬牙。
说话间眼前便飞过一只,明霜啪地一声打过去,然后急道:
“没打着,往你那边跑了。”
江城动作倒是很快,两下灭了一只,掌心里有血渗出来,想必就是刚刚在她手上叮的罪魁祸首。
明霜还不解气,拉着他衣袖指指前面:
“那边还有。”
“在你左边的……”
“啊,又飞过来了。”
屋里此起彼伏的“啪啪啪”声。
于是,两个人就这样拍了一晚上的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