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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的篝火映亮白姬的双眼,她好似做了一场漫长的梦,忽然醒来。
白日里干燥凉爽的气息在此时显得有几分冷峭,她打了个哆嗦,感觉肩头一暖,是百里脱下外袍盖在了她身上。
“醒了?只剩下这个,将就吃吧。”
他递来一块干粮,眯了眯眼,睫毛半遮眼帘,投下一片密密的阴影。
白姬皱了皱眉,她毫无食欲,只是接过水囊喝了几口水,剩下的干粮却是一口未动。
“你们找到了那井?”
不远处,白鹿少公正带领众人跪在井台边上,神情肃穆地垂首叩拜,似乎是在祈求上天保佑他们此行能够一路顺利。
“恩。”百里颔首,视线落在她几乎没动的干粮上,微微蹙眉:“你没胃口?”
白姬摇了摇头,忽然抓着袍子起身。
“那巫咸这几天滴水未进,我去看看她,总不能眼睁睁地让她饿死。”
于百里看不见的地方,她脸色在火光的映照下,变得忽明忽暗。
白姬方才做了一个梦。
是那漫天遍地的红莲业火,一直燃烧,燃烧,恍若要将天烧穿,海烧枯。
风拂过面颊,仿佛还留有那火的余热。
她走到巫咸面前,蹲下,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做甚么?”
巫咸警惕地回望她,面露戒备之色。
“你饿吗?”白姬挠了挠头,将手中干粮递到她面前:“吃不吃?”
巫咸垂眸飞速扫了一眼那干粮,又将目光挪至旁处,摇头拒绝道:“拿走,我不吃。”
她莫不是怕里头有毒?
白姬的脸上划过一丝尴尬,低头掰了一块塞入嘴中,咀嚼后咽下。她对上巫咸那头偷摸打量的眼神,抿了抿嘴角:“看吧,没有毒。”
虽是几块已经风干的大饼,然对一天一夜没有进食的巫咸而言却无异于一顿美味的大餐。她有心拒绝,却抵抗不了腹中传来的阵阵饿鸣。
她四下一扫,白鹿族人皆围在枯井边旁,只有零散几个在远处巡逻。
“多谢!”
时不她待,巫咸飞速夺过那大饼,三口两口塞入嘴中。
“慢点吃,小心噎着——”
话音刚落,巫咸两眼圆睁,猛拍了几下胸口。
白姬适时地递来一口水,解决了她燃眉之急,巫咸酒足饭饱放下水囊,现在看白姬的眼神友善不少。
“那个……有件事我想问你。”
白姬试探性地开口。
巫咸睨她一眼,似毫不意外,身体往旁边挪了挪,“坐吧!你于我有一饭之恩,只要不涉及天机,其余的我都可以告诉你。”
白姬心头一松,忧愁却爬上眉头。回眸看去,百里盘坐于火堆旁,似闭目养神,长发蜿蜒而下遮住半张莹白的面庞,夜色中他轮廓清晰棱角分明,眼下那枚红痣尤其瞩目。
她顿了顿,终究还是开了口。
“我只是好奇,那天你从百里的眼中究竟看到了谁?”
“炼狱。”
回想起那一日的幻象,巫咸眸子映照火光左右摇曳,至今心有余悸。
“你想的话,我可以给你看。”她顿了顿,“你确定要看么?”
白姬原以为自己会踟蹰很久,然回过神来,不过是那火星溅落在地面上眨眼的须臾罢了。
她忽然失笑,既然决定要问个清楚,又何必患得患失瞻前顾后呢?!
“我要看。”
话音刚落,伴随锁链晃动带来的脆响,一双微凉的手缓缓覆盖在她的双眸之上。
“闭上双眼,想着你所要看到的那人的未来——”
白姬在心里默念百里青铘的名字,光影交错变幻,唯有他的背影茕茕孑立,格外清晰。
晃动着的水波涟漪阵阵,水中倒映出一截模糊的人影。
他半身浸在水中,玄青色的袍衫尽数湿透贴在身上,隐约勾勒出来人匀称而充满力度美的身材。
虽然看不清他的脸,可白姬就是知道——他是百里青铘。
却不知是多久以前的百里,脸依旧是那张脸,神情却是她从未见过的清冷漠然,像是峰峭壁上一株时逾千年才开的花,每一朵花瓣都散发出那种刺人而冷峭的寒意。
明明近在咫尺却恍若隔世。
近到白姬能够看清他低垂眼帘下那浓纤分明的睫羽如同蝶翼般微微颤动,而他一袭青衣浴血缓缓浸入水中,蜿蜒血痕伴随四溅的水花悄无声息地融入水底,眼前的一切都叫人感到分外陌生。
忽然他停下动作,视线定格在水面一处。
是发现水里有什么东西么?
白姬循着他的视线看去——
水面的那一端,视线让层层叠簇的湖蓝色花儿给遮挡,隐约瞧见一双莹白小巧宛若白玉雕琢而成的小脚伸入水中,纤纤不盈一握,而脚的主人正小心翼翼地清洗自己足上所沾染的污泥。
好一副香艳逼人的画面。
她肯定猜想不到,会有人在湖的另一端悄无声息地望着自己。
白姬不由自主地回头,看见百里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少女,眼神专注,冷肃严峻的面庞上宛若冰雪融化般缓缓浮现出一丝淡淡的柔情。
他就这样望着她,清冷的嘴角忽而向上一翘,似是极愉悦的。
可见,他并非头一回见到这名少女。
也许他们之间早已见过很多次,只是她从未察觉罢了。
白姬忽然按住胸口,不明白这一刻突如其来的沉闷感从何而来。
心里沉甸甸的,好似千万块大石头压在上面。
就在她怔楞之时,忽而背心一寒,感觉到一抹冰凉刺骨的眼神投向自己。
“……谁在那里?”
百里嘴角的笑容犹在,然神情却逐渐冰冷。他依旧垂手坐于水中,脸上似笑非笑,玄青的袍衫被浸染成近乎黑色。忽有风至,一圈又一圈涟漪缓缓从湖心扩散开来,水波四溅,刺骨的冰蓝色光芒自湖底迸射而出,湖面一点点逐渐凝结成冰。忽然冰如脉络一般迅速崩裂开来,一柄雪白的骨杖飞到他面前。
白姬睁大眼瞳,霎时间过往所有影像重叠在一起,如同山崩海啸袭来一般打得她措手不及。
同一时间,百里的眼神望过来,穿透她的身体落在不远处的某点,那瞬间,他眼中闪过种种情绪,惊讶,伤感,怅惋还有……遗憾。
他张口,似乎想要说话。
忽然一切重归静谧,悄无声息。
巫咸的声音陡然在耳畔响起:“如今,你已看见他的过去。”
白姬骤然回神,身体如从云端坠落,一下掉在地上。
所以说——从头到尾,与那红发男子并肩的人都是百里青铘,她没看错?
白姬不禁回想起自己方才的梦。
大火摧毁了一切,人们流离失所,骨肉分离。她在九曲回廊中不断地奔跑,身上繁重的衣饰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她停下脚步,双手拉住裙摆用力一扯,只听撕拉一声响,破碎的裙幅被毫不留情地扔在地上。
“哎呀呀,看看你口中所说的公主,原来竟是如此粗鲁野蛮的女子。”
一个玩世不恭的声音蓦地在头顶响起。
白姬不敢停下,只是拼命地向前奔去。
同时,另一个人接口,只是冷冷两个字:“闭嘴。”
就是这两个字,让她骤然停住步伐。
是百里的声音。
她不会听错,那是百里的声音!
几乎没有迟疑,她抬起头向上看——
两个人漂浮在半空,一青一玄,一个被刺青遮住半脸然面孔依旧绝艳逼人,一个长发高束于冠中,额头饱满眉飞入鬓,一双凤眸斜挑,目光清冷,他唇抿成一条直线,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是百里。
虽然脸上没有了笑容,然而白姬却未觉得有一丝一毫的诧异,反而冥冥之中认为——这才是百里原该有的样子。
她真是魔怔了。
红发男人笑吟吟道:“凭她一己之力想要逃出此处着实不易,不如,由我来助他一臂之力?”
百里青铘睨了他一眼,不作声。
红发男人眉头一挑,动作熟稔地搭上他肩头,看向白姬的眼神流露出一丝不耐来。
“现在你看也看够了,那这大好时光我们是不是应该去做一些正事?”
他摩拳擦掌,桃花眸中流露出一种病态的顽劣来。
“好久不碰血,我的刀都快生锈了。”
百里却只是看着白姬,琉璃色的眸中耸动着她看不分明的光。
“司南离。”
他唤红发男子的名。
司南离歪嘴一笑,邪气肆意:“怎么?是不是对我的提议很感兴趣?”
“你先走。”
得到却是斩钉截铁的一句话。
司南离有些意外,正欲游说,但见百里面无表情地对着自己,还是莫要吃力不讨好了,他如是想着,撇撇嘴角:“好吧——”黑袍一掀,人已飞身至百里之外的屋檐上。
“既如此,那我先行一步,别怪我不把好的留给你!”
他的背影化作一个小黑点消失在空中。
百里从纵身一跃落在地上,缓步朝白姬走去。
两人对望,视线却交错。
白姬知道,此时百里面前的人并不是现在的她。
他们之间仿佛始终都是倒序而错位,从未有摆正的那一刻。
百里遥望那吞没年轻帝姬远去背影的走廊,风中仿佛还残留着她发间的香,令人沉迷。他低头,忽然弯腰拾起被她遗弃的半边裙摆,攥在手心。
“阿浔——”
一声低叹自他唇边溢出,温柔而又迷惘。
蓦地扬手,任凭那绣锦裙幅随风而去,化蝶般渐行渐远。
篝火的热度将白姬拉回现实。
一道黑影迎面把她笼罩,百里两手撑腰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