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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事情重大,锦顺将严未央平素行径不分巨细,细细说给妤怀安听,却没什么大事,严未央一直乖巧的很,除了去找妤怀安,就是每日午膳后去御花园走走,也不曾见过什么特殊的人,妤怀安将这些说给已经探查完寝殿的墨轻尘听,他阖着眼睑,听得十分认真,神色却越发凝重。
“臣并没发现宁思殿内有何可疑,明日便去殿外探查。”
妤怀安知道他明日便要将未央去过的地方查个遍,却担心他眼睛不便,于是握住他的手仔细叮咛:“明日叫冬暖跟着你吧,你也勿要太累了,对方既已出手,我们见招拆招便是,重要的是,你要安好。”
墨轻尘的睫毛微微颤动,竟主动反握回去,低声道了句:“你也是。”语气里有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暖意,声音缭绕在两人耳边,倒把他惊了一下,又侧过头轻咳一声,加了句:“臣不能伴驾的时候,皇上务必格外小心谨慎,不能……”
他话还没说完,妤怀安已经咬牙切齿地在他手上掐了一把,却没舍得太用力,嗔怒道:“让你说句我爱听的就那么难!后面的省了吧,朕又不是三岁小儿,晓得轻重。”
墨轻尘没再说话了,他一旦安静下来,面容颇显冷清,像九重天上的谪仙,俯瞰着芸芸众生,不染喜悲。他离成仙也确实只有一步之遥,是妤怀安将他强硬地拉回来,拉进这人间最是繁复无情的皇宫,可是她一点儿也不后悔。
将喜爱之人囚禁在身边似乎成了皇家血脉标志的一部分,这是不是祖上遗传妤怀安也说不明,但她知道墨轻尘就是她融入骨血的一部分,这辈子都得和他纠缠不清。
“咳、咳。”
今晚夜风寒凉,墨轻尘乘着夜色来,刚又在外面转了几圈,这会儿蜷起手放在嘴边轻咳了两声,他的脸色从昨天接回来就一直很苍白,妤怀安的心瞬间便揪起。她回头看了看躺在床上安睡的严未央,煞气被墨轻尘拔出,他的面色红润了不少,俯身帮他拉好了锦被,轻声对锦顺吩咐道:“摆驾养心殿,御医也都跟着。”
锦顺唱诺了声“喳”,便出去传唤宫辇。
妤怀安又对夏凉道:“去拿件长衣来。”
夏凉应下疾步跑去取来长衣,妤怀安接过仔细为墨轻尘披上,才满意地挽起他的手,微笑着道:“走吧,让御医给你看看身子。”
墨轻尘的手僵了一瞬,不自然的撇过脸,道了句:“臣无事。”
妤怀安没好气:“有事无事我自会判断,天师骗人可该打戒板?”
“臣如今一届平民……”
“那就是承认你刚才骗我了?!”
妤怀安仰头眯起眼睛盯他,直到两人乘上宫辇,都一瞬不瞬地盯着,倒是墨轻尘闭着眼,一言不发,大有一副“臣看不见臣不知道”的无辜样。妤怀安冷哼两声,在临下辇之前戳了他腰侧两下,阴测测道:“我看待会御医诊完你怎么说!”
墨轻尘依旧如入定般坐得笔直。
妤怀安一路冷哼着走进殿里,却是常公公候着,今早那十分懂事的宫女也帅一众宫人站在他身后垂首等候。常公公一见到妤怀安,咿呀着过来:“老奴听闻严小主子病了皇上赶去探望,一晃眼儿夜都深了,派人打探皇上又没用膳,听说您要来养心殿,老奴就让人把晚膳摆在这了,皇上您好歹吃一口吧,龙体要紧啊!”
常公公是当年皇后嫁过来时的贴身太监,后来又被派去照顾小妤怀安,就这样看着她一直长大,疼妤怀安疼得跟眼珠子似的,一直到她登基前常公公都是“小祖宗小祖宗”的叫来着,妤怀安多吃一碗饭,他都能高兴地念叨上两天。
但是每一个疼坏小孩的长辈后面必定有一个被疼坏了的熊孩子,妤怀安就是。
想起中午那顿气死人的午膳,妤怀安磨了磨后槽牙:“朕不饿!”
这个时候就要拿出些有吸引力的东西了!深谙哄孩子食饭之道的常公公马上又说:“皇上不饿,墨卿是该饿了吧,”偷偷瞥了眼妤怀安瞬间犹豫的脸色,又加重语气道:“听闻墨卿午时回来呕吐一场……”
他话还没说完,妤怀安已经瞪圆了眼睛,拂袖回身去接身后那人,横眉怒目:“怎么没人告诉朕!”但脸上的焦急一览无余。
冬暖正扶着墨轻尘下来,见妤怀安气势汹汹而来,又厉声质问,心跳如鼓,依妤怀安这两年的性子,能让她愤怒至此多半下场凄惨,匆忙跪地颤声如实答:“因为,因为严公子病了……”
顶着妤怀安越发黑沉的脸,冬暖深吸一口气,继续说:“严公子病了,皇上在宁思殿担心地看护了一下午,皇夫知道后说您必定担忧不安,就吩咐宫人们禁口不许说这件事,他身体稍缓就去找您了……”
说罢抬头偷瞥了一眼妤怀安惊痛的脸色,又看了一直在旁沉默不语的墨轻尘一眼,沉下心接着小声哽咽道:“皇上……皇夫午时回来后……很难受,用过的午膳都吐了……,但他坚持不要御医来,在榻上歇息了一阵,奴婢看着他一直睡得都不安稳,醒来……又吐一次,这次腹中没有食物,像是呕得胃都痉挛了,听闻严公子病倒您在宁思殿大发雷霆,他都没再多躺躺就动身了……”
妤怀安已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怒气早已烟消云散,眼眶酸涩得难受,她低头深呼吸几次才控制住没在宫人面前失仪,冬暖的话就像带刺的鞭子,一下一下抽的她心疼,宽大宫袍下的手不自觉地颤抖,缓缓拽上墨轻尘的袖口。
墨轻尘一直安静地立在一旁不曾出声,面沉如水,感觉到妤怀安拽上来的那只手,带的他整只袖口都在颤抖,默默反握回去,轻声道:“臣无碍。”
“轻尘……”声音沙哑到第一个字有些模糊不清。
墨轻尘面容微动,握得更紧了些:“无碍的。”
妤怀安低着头慢慢靠近他怀里,一点点抱住他瘦削的腰身,常公公赶忙一抬手势,带着一众宫人退下,包括还跪在地上的冬暖。妤怀安将脸在墨轻尘胸前的衣上狠狠蹭了两下,才空出一只手划过他的腰侧,抚上他的胃部,微抬头哑着嗓子问:“还在疼是不是?”
墨轻尘一手环住她,一手包住她放在自己胃部的柔荑,轻叹后放柔了声音:“不疼了。”
结果这话反倒让妤怀安的肩膀又颤抖起来,她又埋回墨轻尘的胸前,像带着泪水一样潮湿的声音闷闷传来:“天师说谎也要打戒尺的……”
怀里的人用身体轻颤的节奏将心疼带进他心里,墨轻尘抬手抚了抚她的后背,面上是和清冷的气质一点也不符合的温柔,他闭着眼睛唇角带着醉人的弧度,微笑着轻答:“不骗你。”
夜风吹起墨轻尘素白的衣袂,临渊观年轻的掌门依旧清俊飘逸,如同随时能踏月而去,羽化成仙,但是谁在手中缠了红线不让他离开?
又或者,是他将牵挂放在谁手心上,让她留住自己。
目盲的天师微笑着不语啊不语。
今晚的夜风确实凉了不少,也吹得妤怀安稍微清醒了些,她才猛然想起还在殿外,忙抬手裹好了墨轻尘被她蹭开的长衣,才挽上他的手臂带他往寝殿里走,也就错过了那抹世间最动人的温柔。身后一大串刚才慌乱跑去避嫌的人这才又重新跟上,殿内以常公公为首的宫女太监们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口,谁也不敢说话,但他们知道,刚才常公公偷看来的,现在拼命低头是为了不让陛下发现他笑得满脸菊花褶……
好在妤怀安缓了一下嗓子才开口令他上些暖胃的汤食来,让常公公有时间端正一下表情。常公公下去后,妤怀安摆手让御医们过来为墨轻尘检查身体,几位老御医本来为严未央的病担惊受怕了一下午,以为皇夫出手解决了问题,终于松了口气,结果皇夫又病了!且依刚才皇上对皇夫那个珍视程度,这次要说不出个所以然那后果一定比下午还严重,可能就不只是废了。
所以这赶紧又提着一口气儿,使出看家本事望闻问切,还好皇夫的身体他们还能看出一二,你一句:“皇夫时常胃痛延绵,此乃两年饮食不定饥饱不均,胃经虚寒所致”,他一句:“皇夫面白易倦,心脾两虚,心神失养,恐夜难成眠”,胡医官最后还在摇头晃脑:“脾胃乃后天之本,血气乃化生之源,气血不足者应‘虚者补之’‘损者益之’……”
几个御医为了向妤怀安表达自己十分专业,就差将《医典》也背出来,但妤怀安只听明白了一件事。
墨轻尘的身体哪里都不好。
这件事让她心焦如焚,胸中像有一口气哽着,提不起咽不下,担忧的一颗心都不知道该放在哪,在御医们喋喋不休中她偏头去看墨轻尘,他又是那副闭目不言不语的沉静样子,仿佛御医们都能说出一本书的患者不是自己。妤怀安又想起他曾经在临渊观时器宇不凡广袖高冠的模样,心疼自责简直如同大海般将她淹没。修仙之人明明身强体健,他到底受了多少苦……
妤怀安的脑中忽然有什么闪过,修仙之人修身养心,墨轻尘修为几得天道,只是两年怎么会病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