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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萧焕终于脱下沾血的手套,摘下了口罩从手术室里出去的时候,凌苍苍和萧千清已经在外面等候多时了。
做手术对于专注的医生来说时间总是短暂的,对于等待的人,却总是更加漫长。
看到凌苍苍就站在手术室门口,看着他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萧焕就笑了笑,先开口对她说:“手术成功,他没有危险了。”
凌苍苍这才大大松了口气,这才想起来问他:“萧大哥,你脸色也不好,没有累到吧?”
萧焕笑着摇了摇头:“还好,我去换衣服清洗,罗先生的麻醉药效还没过,也许要转到加护病房观察24个小时,不过你们可以去病房里看他。”
凌苍苍听着连连点头,也知道他洁癖是肯定迫不及待要去清理的,就说:“好,你快去吧。”
他们说着,病房门打开了,智能的移动床载着昏迷中的罗冼血出来了,平滑地移往加护病房,后面跟着柳时安和护士。
凌苍苍一看到罗冼血,就连忙凑上前隔着安全的距离看他怎么样。
人们对刚做完大手术的病患总是关注更多些的,萧焕就微微笑了笑,悄无声息地去隔壁的更衣室了。
男用的更衣室只有他跟柳时安用,柳时安换下了手术服,又洗了个澡出来的时候,正看到也刚洗好了澡,还没穿外衣的萧焕正俯身撑在盥洗台上,不是在洗脸或者洗手,而是在闷声地咳血。
他打开了水龙头,于是随着水声,那些血迹就很快就被冲走了,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柳时安想了下,觉得他毕竟也算自己的病人,自己有义务提醒下:“陛下,虽然你的病情不算严重,但频繁咳血也要考虑下会引发更严重的问题。”
他还好心补了一句:“况且你自己也应该清楚,心脏方面的病症,总是和情绪有关系。”
萧焕又咳了两口残血出来,还稍微漱了下口,这才抬起手扯了一张纸巾,动作不失优雅地擦着脸上和手上的水滴,笑了笑,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柳医生有没有从政的打算?”
恢复了记忆后,他就知道这个看起来精明过头的宫廷医生,在异世界里是他一手看好并提携扶植起来的重臣,他的心思和志向应该不仅止于做个闲散的宫廷医生。
医生竞选从政的先例在联邦内确实也不少,他又有在月间宫工作的经历,积累了不少人脉,进入政界还更容易一些。
柳时安听着挑了下眉梢:“前几年还真有这种打算,不过这两年不想了。”
萧焕倒真有些意外:“为什么?”
柳时安摇了下头:“我的性格还是太我行我素了些,政界沉浮总不是关系到一个人,我自己倒无所谓,只是怕连累了上司下属,心里总会有愧疚。”
萧焕微愣了下,想起来在异世界他就是因为行事太过张扬肆意,触犯了不少法律和忌讳,到最后他不得不亲手将这个视之为左膀右臂的重臣治罪斩首。
这件事是他最后几年里最大的遗憾和心痛之处,将他下狱问罪后,他也再没有心力去见他,不知道他是否对自己有着怨恨。
现在听到他这个答案,他还真说不上来是失落还是欣慰,他很清楚柳时安在政治方面的才华和勇气,尤其在大胆改革和推动政策方面,比凌雪峰还过之而无不及。
只是没想到,在这个世界,他这样一个有抱负的人,会因为顾忌到身旁的人连带受伤害,而选择平淡无奇的生活。
柳时安看他良久不说话,就又开口说:“为什么陛下这么吃惊,难道我看起来那么像那么有野心的人吗?”
听他这么说,萧焕就笑了起来:“哪里,只不过觉得有些遗憾而已。”
柳时安听着就“哦”了声:“果然是陛下,这就看出来我有那种志向了。”
他说着,就很放松随意地说:“反正参政也不一定要在政界,我有个政治学位,还有个时政博客,网络上还是挺有人气的。”
萧焕听着就笑了起来:“那就希望柳医生能透露给我名字和网址了,我一定拜读。”
柳时安看了他一眼,毫不客气地揭穿:“陛下想要知道我的网络账号还需要亲口问我?难道传闻中连私人通话都可以随意监听的皇家侍卫队是假的?”
萧焕也就笑了:“让柳医生见笑。”
跟他东拉西扯了这么多,柳时安倒还没忘自己的医生职责,最后又加了句:“陛下起码在月间宫这段时间内还是多照顾下自己的身体吧,我可不想被连累丢了这个薪水很高又清闲的工作。”
萧焕看实在绕不过去,只能笑着保证:“我尽量,抱歉。”
凌苍苍又跟着到加护病房外看了一阵罗冼血,直到他清醒过来,又跟他闲聊了几句,不知不觉两三个小时过去了,直到快到晚餐时间,她这才想起来要找萧焕。
萧千清当然是缠在她身边的,听她问起来,才招手问身旁的侍从:“陛下呢?”
侍从也如实回答:“陛下清洗完毕后就回房间休息了。”
凌苍苍想到萧焕从手术室里出来时脸色确实不大好,到底还是放心不下,就对萧千清说:“我去看看他吧,顺便叫他出来跟你一起吃晚饭。”
萧千清还跟萧焕闹着别扭,听着还气哼哼转过脸去:“无所谓,反正他不喜欢跟我一起用晚餐。”
那是因为你这几天总喜欢说话噎得他接不下去吧?就算是性格再好,也没人喜欢找噎,更何况萧焕只是看起来性格好,骨子里也高傲得很。
凌苍苍深深觉得自己夹在中间日子过得也有些艰难,只能摸着鼻子去房间里找萧焕。
她走进去时房间里很安静,不过萧焕一贯是个安静的人,跟他相处,如果凌苍苍不说话,周围就会安静得像没有人一样,说起来他这么一个从小万众瞩目的人,能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也是件神奇的事情。
虽然房间没有放下窗帘,她也不确定萧焕是否在睡觉,所以没有开口叫他,而是先用目光扫过了大半个房间,才在靠窗的躺椅上看到了他。
看到那种放松了躺在椅子上的姿势,凌苍苍就知道他一定是睡着了,要不然就算坐在椅子上,他的脊背必定也挺得笔直。
她想着就放轻了脚步,慢慢走过去准备想个比较合适的方式把他叫醒,越走越近,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能看到萧焕的脸是侧向屋内躺着的,大概是为了避开窗外的光线。
他的脸色看上去有些苍白,神情却很安定,连眉心也完全舒展开了,凌苍苍心想他可能是真的累了,睡一觉后估计精神会好些。
看他睡得这么好,要不是因为晚饭时间到了,她都有点不忍心叫他起床了……好吧,睡美人看着也是很好的。
她一面想着,一面轻手慢脚地靠近,然而就在她脸上带着笑意想要过去吻醒他的时候,却突然被躺椅边掉落的那本书吸引了目光。
那是本线装古书,看起来应该是萧焕在睡着前正在看的,现在打开着内页朝下掉在地上,有些散乱的样子。
她看了一眼那本书,就心脏猛地一缩,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依照萧焕的性格,他不可能就这么把书扔在地上自己去睡觉,他恐怕不是睡着了,起码不是自然地睡着了。
剩下几步路,她几乎是飞快迈过去的,扑到躺椅边,她先双手有些颤抖地试了试他的呼吸和脉搏,然后才推了推他试图叫醒他:“萧大哥?”
萧焕睡觉一贯很浅,更何况这只能算作白天短暂的午睡,但这次直到她叫了几声后,他才有些怔忪的睁开眼睛,对她微微勾了勾唇角,低声说:“苍苍。”
看他还能清醒过来,凌苍苍多少松了口气,然后就忙坐在躺椅边缘,把手绕过他的背去试图扶他起来,他也顺着她的力气坐了起来,只是声音极轻地低咳了几声,身体也还是放了一部分力量在她的手臂上。
凌苍苍这才看到就这么动了几下,他额上就又渗出了一层冷汗,刚才背着光看不清楚,现在她才发现他不仅脸色苍白,连双唇都泛白了起来。
她想起来给罗冼血的做手术前他开玩笑一样说“要昏倒也等做完了手术”,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点心酸。
同时泛上心头的,还有一些说不清楚的自责,虽然萧焕自己瞒而不报也有责任,但她和他弟弟都在,月间宫里又到处都是侍从,他们却就任由他自己一个人在房间里昏睡了这么久。
不再试图拉他起来,凌苍苍就这样半抱着他,让他缓了一阵,才开口问:“要不要叫柳医生过来?”
萧焕唇边还是不时溢出几声轻咳,听着就有些无力地笑了笑:“每天都叫他过来一趟?没几天他可能就要受不了辞职了……”
他边说又咳了几声,接着轻声安抚她:“没关系,醒过来缓一缓就好了。”
凌苍苍也不知道该不该听他自己的意见,只能抱着他,凑过去在他失色的唇边轻吻了下,叹息着说:“把你弟弟叫过来倒是可以,他肯定立刻不敢再跟你闹别扭了。”
萧焕不由笑了:“你怎么总想吓唬千清?”
凌苍苍又吻了他一下,说得很理直气壮:“谁让你老吓唬我?”
萧焕边咳边笑了起来,笑着他深黑的双瞳就突然有了片刻的失神,而后凌苍苍听到他很轻地开口,温雅磁性的声音里,罕见地带着些不确定:“苍苍,如果不是我找上了你,你会不会已经忘了我?”
凌苍苍从来不爱说假话,此刻她想了下,就回答:“忘是忘不了的吧,你是皇帝陛下,我小时候追着你屁股跑的视频网上还天天放呢……不过我想我可能不会再试图联系你了。”
她本来就是在陈述事实而已,有生以来,她陈述事实的时候从来不会觉得心虚,但她今天这么说着,却不知为何觉得自己有些残忍。
然而即使如此,她还是继续说了下去:“毕竟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在你找到我,要和我结婚之前,我根本没打算再让你进入我的生活。”
萧焕就微垂着眼睛听着,唇边还是带着些温和的微笑,凌苍苍看着他说完,竟然情不自禁地轻吸了口气。
听到她的抽气声,他才抬起眼睫看她,神色带着点询问:“苍苍?”
凌苍苍松了口气:“没什么……刚才我还以为我说完你又要吐血了。”
萧焕一愣,不由失笑:“我的心理哪里有这么脆弱。”
凌苍苍心想这几天没事就吐血昏过去的不是你是谁啊,但她没有异世界的记忆,也就不知道能给人心理造成巨大压力的,从来都不是几句话,而是那些沉重地压在岁月上的回忆。
此刻她就这么斩钉截铁地否认了在和他的关系中,她主动来展开的可能,萧焕也只是唇边带着点笑意,感慨似的说上了一句:“果然人总是要因为某些事才会爱上一个人。”
凌苍苍看了他一眼,她本来是赞同这个观点的,现在却不知道为什么直觉想要否认,于是干脆开始胡扯:“那也不一定啊,比如你光靠脸就能收获一堆少女的芳心。”
萧焕知道她是指自己的那些粉丝,就笑了起来:“那只是偶像崇拜而已。”
凌苍苍轻哼了声:“你难道不知道那些小姑娘的口号是‘跟陛下睡一次,这辈子都值’吧?”
萧焕听她语气里竟然有些醋味,忍不住笑:“苍苍,那只是幻想而已,我并不能剥夺别人幻想的权利。”
他说这话还是间或会轻咳,凌苍苍本来就东拉西扯转移话题,听他说着,突然就倾身抱住他,把头放在他的肩膀上。
她好像不能控制自己用的力气,抱他抱得有些紧,然后她轻声说:“萧大哥,不管我们是谁先靠近谁的……现在不要再离开我了,那样对我来说太残忍。”
刚才那一瞬间,她发现他已经悄无声息地昏倒了,头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然后当她抱住他的时候,她突然感觉到一阵无法言喻的恐惧。
这种恐惧当他们在唐门时,他在她面前短暂地停止了呼吸,她就曾经感受到过,时至今日,她再次感觉到,不但没有丝毫减退,反而更加鲜明深刻。
那是一种深刻到她不敢去回想的绝望,如同从地狱深处探出的诅咒,哪怕只是伸出了一只触手,也足够让她感觉到心魂欲碎的滋味。
用力抱着他,她的肩膀竟然微微瑟缩了一下,她的动作很轻微,他却像是感觉到了,抬手搂住了她,他在她肩上轻拍着,低声说:“别怕,苍苍,我不会离开你。”
被他安抚着,凌苍苍心头的不安还是挥之不去,干脆就把他按在躺椅上,又强吻了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