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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

    微风轻启纱帐时,卢茵睡醒。

    清醒后,并没多少宿醉症状,只头皮微微发胀,昨天的记忆断了片儿,停留在陆强坐对面,一直给她添酒上,至于两人聊了什么,一丁点儿印象都没有。

    卢茵拍了拍额,在床上躺了几分钟,直到肚子抗议,才下床找吃的。

    赤足挨着地面,站起来,她动作一顿,地板冰凉的触感从脚心一直窜到后脑。余光里,地上扔一摊衣服,白色背心、短裤和黑外套,都是她的。

    卢茵脚一软,又跌坐回去,猛的低头,她身上只穿着最贴身衣物,白.裸的皮.肉在光下近乎透明,两块布料只遮住最要紧部位,聊胜于无。

    卢茵惊讶张着口,心狂跳不止,两手紧紧攥住床单,过了足有五分钟,才稍微冷静下来。

    她试着动了下身体,一切正常,并没感到不适和异样。卢茵狠狠照大腿拧了把,后悔昨天放松警惕,被他灌了酒。那男人恶劣成性,能怀什么好心思,即便没发生任何事,她这身装扮,能好到哪里去?

    又呆坐片刻,她弓身捡起地上衣服,翻到下面,还是潮的。看着心烦,一并团了团,直接扔进洗衣机里。

    客厅的餐桌已经收拾干净,上面只有一个玻璃杯,卢茵闻了闻,是清水。

    她拿着放厨房水槽里,瞟到新换的水阀,银亮表面把她照的扭曲变形,不禁又想到,那男人昨天站这儿修水阀的样子,简单汗衫下,背脊如山,臂膀刚劲挺拔,个头很高,看他的眼睛,需要抬头仰望...

    卢茵出神许久,才发现手里还攥着那杯子,她咬了下唇,在心里狠狠鄙视自己。本来打算找些剩饭,热热来吃,却只看到半盘儿花生米,昨天的菜被他吃光,瓷盘干干净净码在架子上。

    她在厨房站了一阵,才换了衣服去外面找吃的。

    ......

    时间已进入九月,天气不似之前闷热,阳光还是明晃晃,但偶尔吹来的风是凉爽的。

    卢茵出了门洞,下意识抬手遮太阳,没走两步,一眼瞧见那男人。陆强蹲在花坛上,正抽烟,他脚跟没踩实,手肘撑着膝盖,肩膀微耸,目光已投向这边。

    卢茵有一瞬的无措,掩饰性挺了挺背,装没看见,绕着花坛走。那匆匆一瞥,她觉得他今天有些特别,太慌忙,又一时分辨不出来。

    陆强眼神一直追着她,她走过去,他没动,又狠劲吸几口手上的烟,把烟蒂碾在水泥面上。

    她已走出十几米,陆强才从上面跨下来,几步就追上她。

    他侧头:“昨晚睡得行吗?”

    卢茵没理。

    他笑着:“怕你感冒,帮你把湿衣服都脱了。”

    卢茵呼吸一滞,突然停下,他多走出一步,也停下,回头看她。

    陆强一脸无辜:“走啊。”

    “你…”

    “我怎么?”

    卢茵脸颊已经涨红了,气咻咻瞪着面前的人,“…你做了什么?”

    陆强成心逗她,放肆地往她身上使劲儿扫:“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

    过了几秒:“…你撒谎。”

    陆强说:“骗你这个没用。你都那德行,我不干点啥,还是老爷们儿?”

    卢茵的脸由红转白,双睫颤动,半天说不出话。

    陆强见她表情,“信了?”

    卢茵眼神动了下。

    “不识逗?”他把她往前推了把:“要真干了,你今天能好好站这儿吗?”

    “你...”

    “屁事儿没有,就把衣服给脱了,顶多看两眼。”

    卢茵耳根烧起来,大太阳下,轻飘飘有些眩晕。她暗自咬了会儿唇,对他多少还有忌惮,负气不说话。

    这男人成功刷新她的下线,不止粗鲁凶悍,有时还无耻不要脸。口无遮拦,什么都能说,更不知哪句真话哪句假话。

    陆强跟着她往外走:“上哪儿去?”

    卢茵低着头,余光看见旁边的大脚,穿一双素色的平板鞋,不禁侧头瞅了他一眼,这才发现他今天的不同。

    他那身随性装束终于换掉,穿了条黑色运动收腿裤,腿太长,踝骨在外露着。身上的旧汗衫也换了,是一件质地柔软的圆领T恤,裹着上身,手臂肌肉突展,胸肌发达,腰劲瘦。

    他刚刚剪过头发,短短一层,贴着头皮,看上去精神又利落。

    卢茵只看一眼,迅速收回目光。

    陆强:“问你呢?”

    “…吃饭。”

    他说:“那正好,一起吧,昨晚也没吃饱。”

    “...”

    两人吃了顿早饭,十分钟不到就完事儿。

    陆强问:“你回家?”

    卢茵‘嗯’了声,往小区门口走,走了几步,见他还跟着,卢茵回头:“你是去上班?”

    “晚上的班。”

    她张了张口,“那这是...”

    陆强说:“你跟我去个地方。”

    卢茵指自己:“我?”

    他没看她,随意“嗯”了声。刚巧路过公交站台,有车驶来又陆续开走。

    陆强站边儿上看站牌,卢茵想溜,被他抓住腕子拎回来。

    卢茵一扯,“我不...”话没说全,他扶住她腰侧,一把提上刚进站的长途中巴。

    车身写着,“新力客运站——齐罗山”,而他们的方向是往齐罗山。

    卢茵扭开他,折身想下去,被陆强一挡。

    她小声抗议:“我不去。”

    陆强皱眉,柔声呵斥:“老实待一会儿。”

    车上人不多,交了钱,坐到后面位子上。

    卢茵不情愿:“那地方半个人影都没有,你到底要干什么?我不想去。”

    “谁说没有人。”陆强嗤笑一声,开了她那侧的窗,车子启动,带着微风送来清淡的香。

    “...我要下去。”

    陆强挡在外面,抱着手臂,闭上眼,半点儿理她的意思都没有。

    卢茵气急,推了他一把,外面的人纹丝不动,眼都没睁一下。

    卢茵怒目而视,得不到回应,最后泄气般摊回椅背上。

    这时,晨间阳光正好,一缕缕,穿过楼宇,穿过树梢,穿过透明玻璃,洒在两个人的身上。

    陆强闭着眼,勾了下唇角。细碎的光落在他的脸上,那过分硬朗的五官竟也柔和起来。

    ***

    齐罗山是终点站,在这儿下车的并不多。

    一个钟头的颠簸,终于在山脚停下。

    这是漳州和洪阳的交界,卢茵没来过,只前年去洪阳出差,从这儿经过。这山不算高,却跌宕起伏面积巨大,长满茂密的绿色植被,空气潮湿,连阳光到这里都很稀薄。

    陆强走前面,看着周围,沉默好一会儿。

    卢茵跟上几步:“我们来齐罗山到底干什么?”

    “散散心。”

    “这儿有什么好散的?”

    陆强告诉她:“蹦极。”

    卢茵一惊,脚步顿了下。陆强问,“跳楼机玩儿过吗?跟那个意思差不多。”

    “玩儿过,”卢茵说:“可跳楼机只有十几米。”

    “这个也不高,山体垂直高度也就二十来米,待会儿你试试。”

    卢茵不相信:“蹦极不都五十米以上?”

    “听谁说的,”陆强及不屑的瞟她一眼:“这个低。”

    “你来过?”

    隔了会儿,他说:“年轻时候来过。”

    两人又走了几百米,绕过一个小山丘,果然看到上山的缆车。这里有蹦极,她以前只听过,由于兴起时间早,地处偏僻,平时很少有人来,都去七百里新建的瞭望塔。

    他们很快上去,路程也不过两分钟,如他所说,这山并不高。卢茵有些动心,想试一试。

    还在犹豫挣扎中,却经不起他一再怂恿。一时冲动,当绑好弹跳绳和装备带,站在塔架上,她抓着栏杆不动了。

    齐罗山一面是山,另一面却是悬崖,塔架建在山顶,朝悬崖横向伸出,距离地平面20米,悬底要70米。悬崖下一方碧水,被环山紧紧拥簇,波纹微荡,平息而安宁。

    卢茵抓着栏杆不放手,脚下是无尽深渊,那汪碧水像个漩涡,分秒中将人吞噬干净。

    身后工作人员细细讲解动作要领,卢茵却像耳鸣,什么也听不清。

    那人轻轻拍了她一下,卢茵回过身,抓住身后的人:“我不跳了,太高我害怕。”

    工作人员:“…”

    卢茵抖着声:“我不知道这么高,是被骗来的,他说只有二十米…”

    那人衣服被她揪起,他低头看了看,一脸无语。

    陆强拍拍他,朝后扬了下手:“我来。”

    他上前掰开卢茵的手,工作人员退出去,卢茵改抓他手臂,身体也往回顶:“我不跳了,不跳了…你这个骗子。”

    陆强任她折腾,却像一面墙,堵在前头,不肯放她一条生路。

    折腾够了,卢茵贴着他,双手像藤蔓,紧紧抱住他腰身。陆强用了个巧劲儿,把她转了个儿,按住她手臂。

    卢茵惊叫,差点跌下去。

    陆强低低的开口:“我太失败了,这辈子活的不明白,害怕别人说三道四,总是敏感多疑,有什么事压心里,不敢说出来…”

    他顿了顿,卢茵安静了,觉得这话似曾相识。

    他继续:“畏畏缩缩又胆小怕事,看到他们从餐馆出来,不是挺胸抬头走过去,转身就想逃跑。”

    “我二十七岁了,真害怕一直活在他的阴影里。”

    ……

    耳边风声呼啸,陆强贴住她脊背,那一字一句清晰传进卢茵耳朵里,终于明白,原来他说的全是她自己。

    陆强说:“他的阴影有多可怕?别人说三道四又怎样?等你从这跳下去,一切都他妈是个屁。”

    卢茵说:“我不敢。”

    她开口时已冷静许多,这三个字不是胆怯,倒像临跳前的自我鼓动。

    陆强说:“你先跳,我再跳,没什么好怕的。证明给我看,你并不胆小。”

    他一字一顿,缓慢说给她听,粗糙语调像催眠的符咒,她心中竟升起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

    卢茵喃喃:“真的要跳吗?”

    陆强撒开她手臂:“跳。”

    卢茵眼前渐渐虚无,她缓缓闭上眼。

    陆强说:“想活出个样儿吗?…想就跳下去。”

    良久,卢茵说:“你帮帮我…”

    陆强抵住她的腰,轻声说:“喊出来。”

    ***

    跳下的那一刻,卢茵后悔了,像催眠突然被惊醒,那种濒死的感觉,瞬间将她淹没。心脏的位置空了,耳边是‘嗖嗖’的风声,她无法呼吸,双手拼命抓举,却够不到任何东西,那种失去控制的感觉,令人绝望极了。

    身体急速下坠,四周的山壁往上飞,有那么几秒,卢茵想,也许这次真的没命了。

    弹跳绳到了极限,没等反应,她又一次被绳索拽到半空,心脏再次移了位,刚才的惊心动魄要再次经历。卢茵想起陆强最后说的话,她不顾一切,大声释放出来。

    整个过程,她在半空不停旋转,不停摇摆,没有依附,恐惧而无助。却又像一个破茧的蝶,经历生与死的考验,重生了一次,孤勇而奋不顾身。

    半空中的五分钟,像一个世纪那么长。当绳索不在摇晃,她倒挂着,头顶距水面只有一米,卢茵眼角的泪终于掉下来,她想到了刘泽成,六年过往,像一帧帧旧照片,慢慢发霉腐烂,模糊的视线里浮现他和她相携离开的背影…她的心突然不疼了,没有恨,麻木到毫无感觉。爱的反面是淡漠,而在跳下来那刻,她终于做到了。

    面对死亡,没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原来,爱着一个人,也可能一瞬间就不爱了。

    卢茵眨了下眼,一滴水顺眼尾落下,视野变清晰,一叶方舟闯入她的世界。青山翠绿间,碧波无痕,小小船桨掀起层层涟漪,整个倒映的世界都跳跃晃动起来。

    那男人就坐在船头,叼着烟卷儿没有点,唇角挂着极淡的笑,表情张扬也暗含着柔情,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直到小船慢慢靠近。

    船夫把她身上环扣卸下来,陆强一把抱住她,卢茵手脚酸软,瘫坐在船上。

    头顶传来一声笑,卢茵没来由火大,挥着拳头往他身上招呼,不争气的哭出来。

    三分委屈,三分激动,剩下的根本找不出原因。

    陆强任她打,把嘴上的烟别在耳后,等她打够了,捉住那双冰凉的手送到唇边吻了吻,“累了歇着打。”

    卢茵骂:“王八蛋…”

    陆强一笑:“你让帮你的,反过来骂老子?”

    卢茵哭着:“…你怎么不跳?”

    陆强说:“本来想跳,看你那张牙舞爪,去送死的样子,谁还敢跳?”

    卢茵憋憋嘴,眼泪比刚才还汹涌。

    陆强好气又好笑,把她搂到身前,粗糙的大掌往她脸上抹了把,根本抹不净。陆强没耐心,直接凑上去,一寸寸吮吻她的泪。

    不知多久,怀里人突然安静下来,忘了哭,呼吸混乱而谨慎。

    陆强离开寸许,捏着她下巴,直勾勾的望着她。呼吸相闻,他瞳孔里倒映一个小小的她。

    卢茵想退开些,下巴上的手一紧,陆强说:“跟老子在一起,这玩意儿不会让你再跳第二次。”

    卢茵心跳如鼓。

    他说:“跟我好,只要我有,要什么我都给。”

    他们行在湖中央,小舟像一片叶子,孤独的飘荡。

    得不得到答案无所谓,陆强不想等。他慢慢压下来,轻触她的唇角,只顿了几秒,脑袋倾斜一个角度,向她的唇吻去。所有温柔都是伪装,只除去最开始不安的试探,他原形毕露,化身一头生猛的兽,大口吞咽,疯狂的掠夺,再也不给他人翻身的机会。

    船桨乱了一池春水,卢茵大脑一片空白,像失去灵魂的木偶,任人摆布,任人捏扁搓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