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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额头细痒,陆强伸手挠了挠,他换个姿势,一面脸颊枕着手臂。

    卢茵这回看见他的脸。她食指上有指脉测定器,只好拿剩余三根触碰他的眼睛和脸颊。刚刚苏醒,她眼半垂,浑身虚弱无力,头脑昏沉,只有手指还能动。

    卢茵有些茫然,甚至不明白自己躺在这里的原因。

    她手指覆上他凹陷的脸颊,又说一遍:“怎么瘦成这样。”

    声音隔着呼吸机,她瓮声瓮气,一句话说完,废了好大力气,呼吸微微急促。

    手下的身体一抖,陆强倏忽睁开眼,却也只是睁开眼,他没敢动,就那么半趴着,掀起眼皮瞅她,额头上挤出两条浅浅的纹路,眼神难以置信。

    卢茵努力给他一个笑。

    陆强抓住脸上的手,好一会儿,腾的坐起来。

    他张开口,不知道说什么好,僵硬的问:“醒了?”

    卢茵闭一下眼:“…嗯。”

    他面上冷静:“什么时候醒的?”

    “…刚刚。”

    陆强起身,掌心在大腿上抹两把,四下看看,把她右手平稳放到身侧,凳子拉到不碍事的墙边,走过去,一把拍下床头呼叫器。

    卢茵拿眼追着他,看他有条不紊做着这一切,问了句:“这里是医院?”

    陆强怔忡,“你不记得?”

    卢茵皱着眉:“我头有点儿晕。”

    空气瞬间凝重,陆强俯下身,紧紧盯着她的眼睛:“那我是谁?”

    她好笑,轻轻地:“…陆强。”

    陆强唇线松了松,低了下头:“很晕吗?”

    卢茵想撑起脑袋,还未动,被他一把扶住,“先别乱动,身上都是管子。”

    没说两句话,外面的小护士跑进来,“怎么了?”一看床上的俩人,“呀,醒了?我去叫陈主任。”

    又蹬蹬跑出去。

    没几分钟,陈主任带了几名医生匆匆赶来。小护士往外推陆强,没推动,踮脚在他眼前挥了挥手,他眼神一晃,看向她。

    小护士说,“家属先去外面等等。”

    “我站这儿行吗?”

    她摇头:“你会影响医生治疗的。”

    “我不出声儿。”

    “不行。”小护士无情拒绝,又把他往外面赶。

    陆强被倒退着推了几步,隔着人群,两双眼睛在空中安静交汇。陆强目不转睛,她活生生,真的睁着眼正朝他微笑。

    护士把门拍上,陆强透过小窗口只能看见床尾。他咽了下喉,两手撑住旁边的墙壁,这会儿才感觉小腿肚子转筋。

    陆强翻个身,身体一寸寸滑下来,后腰抵着墙壁蹲下。手肘撑在膝盖上,半天才从兜里摸出烟盒。

    走廊上方贴着禁烟标志,陆强管不了那么多,抽出一根咬在齿间,那边掏火儿,唇一抖,烟卷掉在地上。陆强盯着看了半天才捡起来,吹了吹,重新衔在口中。

    一道青烟升起来,在半空迂回弯曲的飘荡,陆强后脑枕着墙壁,终于感觉到几分真实。

    医生在里面待了十几分钟,开门出来,主动招呼陆强:“病人基本清醒,恭喜你。”

    陆强弯唇:“还要谢谢陈主任。”

    对方摆摆手:“完全是你照顾的好,我刚才看过她身上伤口,愈合情况良好,后面注意营养,定期复查。你们毕竟年轻,很快就可以康复。”他指了指:“去里面看看吧。”

    说着要离开,陆强喊住他,“她刚才不知道自己在哪儿。”

    陈主任脚步停住,侧身对着他:“情况算是正常,手术过程麻醉剂量偏大,加上脑干曾受到挤压撞击,暂时会对记忆力造成影响。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病人可能随时感觉头晕恶心,别着急,放松心态…”

    陈主任笑了笑:“给她一点儿时间。”

    陆强回到病房,卢茵又昏睡过去。

    小护士正调整药水流速,陆强心一沉:“这是怎么回事?”

    她扫他一眼,解释说:“病人身体虚弱,陈主任看完就睡了。”

    “那什么时候会醒?”

    小护士给问笑了,不禁多看他一眼。他眉目英挺,身材魁梧,紧蹙的眉头下,表情冷硬认真,最难得是他对病人的态度。半个月前,病人刚被送来,他几乎天天守着,晚上只窝在走廊的长椅上,几乎寸步不离。

    她曾劝过几次,这人竟一本正经说要给钱,除了吃惊,更多是对他们感情的动容。

    小护士安慰说:“你别担心,睡好了她自然会醒。”

    陆强真给吓怕了,缓口气,也觉着刚才的问题没脑子。

    卢茵反反复复了几日,醒着时间短,说不上几句话,又疲累睡着。后来倒不至于怀疑自己处境,只是还来不及细想,头就晕的厉害。

    她真正清醒是在三天以后,身上仪器全部除去,已经不需要依靠氧气罩,可以自主呼吸,皮肤也比前几日红润不少。

    醒来是傍晚,陆强斜躺在沙发上看电视,他一手枕着后脑,一手拿遥控器。电视没放出声音。

    他看的也心不在焉,新闻联播的时间,每个频道内容都一样,他播了一圈儿,把遥控器放在肚子上。病床的方向传来抽鼻声。

    陆强侧头看过去,卢茵醒了,两眼直直盯着天花板,咬着下唇,眼尾有晶晶亮亮的东西流出来。

    他心惊,几步跨过去,柔声问:“怎么了?茵茵,做恶梦了吗?”

    戳去她眼尾的泪,卢茵把目光移到他脸上,“…没有。”

    “那是头疼?我叫大夫过来。”他要按头顶的呼叫器。

    卢茵握紧他的手,哭出点儿声音:“陆强,我好害怕。”

    她清醒了,终于记起那一晚的经历。骤然大亮的车灯,伴随天崩地裂的撞击,她天旋地转,五脏六腑全部移了位,所有行为动作,已不由自己掌控,随着车身颠簸翻滚。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恐惧骇然湮没一切,那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没命了。

    死里逃生,回想那个场景,满身惧意顺毛孔透出来,她不禁瑟瑟发抖。

    陆强压着腿坐床边,从上方把她整个罩住,“别怕,我在呢。”吻去她眼尾的泪,他嘴几乎贴着她唇角说话。

    卢茵吸吸鼻子:“明明是红灯,那辆卡车是闯红灯过来的。”

    陆强轻轻拍抚安慰:“我知道。”他顿了顿,抬起眼睛看着她:“车主知道是红灯。”

    “什么?”

    陆强支起手臂,顶顶腮:“很抱歉…”他顿住,咽了口唾沫:“那群人冲着我来的,以前有过节,从我这儿找不着平衡,专挑我在乎的下手。很抱歉…茵茵,这次又连累你。”

    卢茵眼睛眨了眨,手掌不自觉握住他小臂,“他们…”她把眼泪憋回去:“因为什么事找你麻烦?”

    “吴琼和邱震。”

    她愣了愣,好像明白了。

    两人静默半刻,谁都没说话,隔了几秒,几乎异口同声。

    “再找你麻烦怎么办?”

    “后悔吗?”

    稍微停顿,陆强先低头苦笑,回答说:“他知道我脾气,暂时不敢再来挑事儿。”他拿手背蹭蹭她脸蛋儿,又问一遍:“后不后悔?”

    “后悔什么?”

    陆强说:“认识我。”

    她抿抿唇,眼睛亮了几分,实话实说,“好像一开始就不是我自愿的,你像胶皮糖一样怎么都甩不掉,当时对你简直怕死了。”

    陆强脸有点儿黑,咬了咬牙,忽略她的比喻,“只是怕?”

    卢茵垂着眼,抿唇不答,陆强咬一下她指尖儿,故意恶声恶气:“老子问你话呢,只是怕?”

    她转移问:“那要知道今天,你还会跟我好吗?”

    “为什么不?”

    卢茵想起电影桥段,故意说:“不应该是你怕别人伤害我,即使特别喜欢,也远远的看着吗?”

    陆强被她说出一层鸡皮疙瘩,掐她脸上的肉:“还他妈迷糊呢吧!特别喜欢?谁说过?”

    卢茵弯眼睛笑了一下。

    陆强正经回答:“如果知道有这天,老子早提前整死他了。”

    他调整姿势,翻个身,搭床边儿半躺下。病房里没开灯,只有电视机的幽光不停闪烁,窗帘半开,天色并未黑透。

    陆强低声说:“这半个月像一场噩梦,看你半死不活躺那儿,真恨不得把你拽起来,我自己躺着,也让你尝尝这滋味儿。”他声音带几分惆怅几分委屈,顿了几秒,“你没醒那几天,我后悔过。我过往太黑,怎样漂洗,到头来还是一摊烂泥。你那么干净,也许是我错了。”

    卢茵忍住笑:“还可以离婚的。”

    难得煽情,被她几个字堵回来。

    陆强呼吸一滞,手不由攥紧,低头看见她狡黠的笑。

    他磨磨牙齿:“还没好利索呢,就皮子紧了?”

    陆强架势十足,落下去一口咬住她的唇。拿手肘支撑,小心避开她的伤口,不敢轻易碰触她身体。卢茵只有手脚活动自由,拿手掌抵住他胸口。

    刚开始是浅短的碰触,陆强小口小口吸食她的唇瓣。脑袋抬起寸许,手指抚摸她的脸颊和鼻尖,认真看了看,再次埋下头。这次,灵巧的舌往里探了探,滑过她牙齿,意外碰触到迎出来的软嫩。陆强脑中一白,几乎是下意识吸住,嘬出来,脑袋一偏,寻找舒服的方向,大力吞咽。

    不知过去多久,陆强呼吸逐渐浓重,但也懂分寸,克制着自己,捏着她两颊分开来。

    卢茵短暂缺氧,头有些晕,她闭上眼冷静片刻。

    睁开来,陆强正含笑看她。

    他握住她的手,色.情的捏了捏,从身侧慢慢向下滑去,卢茵不明所以,他手掌微微调转方向,盖在她手背上,抓起一同往他身下按去。

    ...坚硬无比,壮硕如柱。

    卢茵有些无语。每次亲密接触,心思截然不同。他总能把一些复杂感情转嫁成欲.望,从索取中释放。而她,只为醒来还能看见他那份感动,感性多于理性,才会主动迎合,主动亲吻他。

    卢茵有些气:“你还有没有人性?我病着呢。”

    陆强本就逗她,挑挑眉:“手是好的。”

    “你…”她往外抽手。

    陆强怕她扯到伤口,没敢握太实,直视她因为气愤憋红的脸蛋儿。房间突然静下来,陆强就那么怔怔看着她,卢茵察觉到,也稍微侧头与他对视。

    陆强滚了下喉,又捉住身侧的手,往上提起,垫在颊下。

    他闭上眼,良久,“真他妈好。”陆强头一次感觉到,这样冰冷苍白的地方有了一丝温度。

    卢茵目光柔软,落在他略凹的脸颊上,不用想,都知道他这些天怎么过来的。她眼眶发热,忙眨了眨,把头正回去,也闭上眼睛。

    在两人几乎睡着时,陆强电话嗡嗡震动。

    他撑起头查看,顿了顿,看向卢茵:“是根子。”

    卢茵点点头。

    陆强按了绿色键,先问:“找的怎么样,根子?”

    那边说了很久,陆强专心听着,两人离的近,卢茵隐约听到一些内容,但没听懂。

    根子终于交代完,陆强看看卢茵,说:“其他事情你定,但小区安全性必须保证,要有院子,安静点儿的。了解了解周围邻居。”他想了想,“还有,别忘了请护理和营养师,最好是中国人。”

    那边应下。

    陆强停顿片刻:“什么时候回来?”

    “下周。”

    “自己在外面注意点儿。”

    根子说:“放心吧,我天天好吃好喝,都舍不得走呢。”

    陆强淡笑,没挂电话,隔很久:“根子,哥这回谢谢你了。”

    ……

    通话结束,卢茵一脸疑惑的看着他。

    陆强从床上起来,把病床摇高一些,搬把凳子坐床边。

    卢茵等着他说话。

    他把玩儿一阵手机,抬起头:“我们可能要出去住两年。”

    “出去?”她不明白:“去哪儿?”

    “意大利。”

    ***

    根子一周后回来。那边事情办妥,房子按照陆强要求所选,刚好够三十万美金,符合当地暂居政策。

    卢茵身体一天天好转,已经能在床上坐着,由陆强搀扶,在病房里溜达几分钟也没问题。

    她第一次去卫生间,被镜子里的自己吓到,头部做过手术,头发全部剃光,裹着惨白的纱布,加之瘦了不少,脸颊凹陷,简直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卢茵为此哭了好几鼻子,陆强开始还耐心哄她,说我都不嫌弃你怕什么。后来一看不管用,被闹的心烦,就粗声吓唬她,要扔下她自己走,卢茵眼泪掉的更凶,到头来还得忍着脾气哄。

    磕磕绊绊,日子好似恢复如初。

    看她身体好起来,陆强终于放心去做该做的。这几晚,根子一来,他就出去,大半夜才回来。

    不光如此,卢茵总能捕捉到他直白的目光,追随她的身影,每每相撞,又无所谓的瞥开。

    那眼神复杂,她读不明白。

    试着问他,陆强什么也不说,和根子也好像商量好,他晚归,他就坐外面走廊上玩游戏,一问打哈哈说不知道。

    几天下来,陆强把陈胜行踪摸的一清二楚。

    根子摩拳擦掌,就等到时候叫上坤东大龙来一票儿大的。

    陆强笑笑,却没打算加上他们。

    转眼就是一个半月,有天,陆强接到一通陌生电话。

    那边吵吵嚷嚷,接通后没人说话。

    陆强:“喂。”

    耳边只有呲呲电流声,过了会儿,一个中气十足的音调:“我在火车站,你来接我一趟。”

    陆强听出来,但不太敢确定:“你是谁?”

    “你妈。”

    陆强微滞,心里泛起酸涩,喉咙哽住。

    一千公里,她坐村民驴车出来,由长途汽车转火车,没坐飞机。

    没打电话,东问西问。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