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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姐儿和章脩颐的婚事儿,定在意姐儿及笄后的冬天里。到底长公主还是没敢再拖上一年。
章脩颐比意姐儿大好些岁数,就怕再拖些时日,万一弄出个庶出孩子来可不坏了事儿。章脩颐在青州上任,身为一州之长是不能“封印”的,便是逢年过节也不能回淮南,也只今次得三年一召能回京城述职。故而便是结亲,也要把意姐儿送嫁去青州。
实则还有一种法子,便是现下便把意姐儿嫁了,等到了及笄的岁数再圆房便是。只长公主不乐意,不能因着个把月的行程便把宝贝外孙女儿草草嫁了罢?一年多功夫,少说也能再备下不少嫁妆。一份抬去淮南王府,一部分要紧实用的便跟着意姐儿嫁仪一道去青州。
这次国公爷和章脩颐上小洲,长公主破例叫贺姑姑引见了他两个,此番倒是肯给国公爷面子。也不是因着章脩颐在场不好发飙,长公主不给面子起来,便是圣人也拿她没法子。
君不见长公主两三年过去,连圣人的面也不见,相隔如此近却翻似陌路人。倒也不能说长公主薄情寡义,不顾兄妹之悌。长公主对圣人的感情相当复杂,一方面是从小把自己拉扯大的皇兄,孺慕;一方面是把自己嫁进狼窝赔掉一辈子的圣人,不能释怀。所以干脆不见他,躲在国公府里装病。
长公主肯搭理国公爷,完全是因为他对意姐儿好,所以她也愿意稍微对他好一些。
国公爷知道意姐儿定亲了,二话不说就开始整理手下的庄子、铺子、古董、古画、金银财宝。虽说他没长公主这么暴发,可到底也是个国公,没钱是不可能的。
长公主翻了翻册子,心里也就有数了,差不多给意姐儿添妆,也叫这个老东西亏了血本了。不过,也是他该!敏阳当初身子弱成这样还不是给他害的?敏阳是府里唯一一个嫡出,身上流着皇室的血,便是整个国公府陪给她也是应当。在长公主眼里,换成意姐儿也是同样道理。
章脩颐进来的时候,意姐儿在里间隔着纱帘站着。而章脩颐和长公主之间仍是隔着一道屏风。人人都有少年慕艾时,长公主不准备让意姐儿放纵天性,就不允他们相见。
她大了,也该明了身为一家主母该有的品格,坚贞,忍耐,安顺,贤淑。章脩颐这般年纪城府的男人,意姐儿不是他的对手,故而只能学会不轻易把心放在他身上。有这一条,再有长公主给她铺的路,一生便能顺遂无忧。
长公主不信夫妻情爱,她只相信她看见的。她见过薄幸的人,皆在她心口划上一到又一刀血淋淋的口子,望而生怖。
长公主也不多说,隔着屏风直直瞧着他道:“你知道,阿萌是本宫的心肝。此去经年,本宫或许一辈子不能见到你。你今日在本宫面前,敢不敢发毒誓!以你身家性命,祖宗荣耀,子息昌盛作保。你这辈子定不负她,把她视若珍宝,予她一切你的所得,永不隐瞒她、欺骗她、辜负她!”话到最后隐约带上几分厉色。
章脩颐轻轻笑一声:“不能。”
“在下的一切便是她的,从不需要旁人赋予她权利。”
“在下的耳目便是她的耳目,我所知便是她所知。”
“即便在下只余下一粥一菜,一个铜板一间草房,她也只能是我的妻子。”
“是荣是辱,皆是她与我的。与旁人何干?与公主何干?”他面色冷淡,语气却低缓温和。
意姐儿站在帘子后头听着他隐隐低沉的声音,弯了弯嘴角。
长公主笑了笑,合眼道:“但不负卿所言。”她仍旧不能相信他们说出的话。但为了她的孩子,她愿意勉强试着去相信。
一生所托,但不负卿所言。
许多年前她也曾以同样的话逼问过另外一个人。他跪下发了毒誓,她信了,把毕生珍宝托付给他。可他令珍宝蒙尘,从此一抔黄土两三浊酒断送一生。
过了许多年,她一样要问章脩颐。这次,她不信他的感情,却会信自己给意姐儿铺的路。因为她也明白,靠一个男人的怜惜过一辈子,是最没用的女人才会做的。
长公主想了很久,她的意姐儿怎么能靠男人的怜惜过一辈子呢?
等意姐儿听到章脩颐起身离开,渐渐远去的脚步声眼眶都红了。她不舍得的,怕路太远,怕他忘了她。可是外祖母不允他们相见。外祖母还说了这一年多她哪儿也不能去,只能在小洲上,在家里磨炼心性。
等意姐儿回了院子,才瞧见案上放的一个盒子。打开瞧了,里面皆是她爱吃的东西,她捣鼓良久仍旧是平平无奇的盒子。没有信件,什么也没有……意姐儿扁扁嘴,眼里润润的很想哭。
麻酥糖的味道香浓酥软,眼里却酸酸涩涩。
她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好多情绪混合在一起就变得不可收拾。明明她才是新嫁娘呢,为什么要哭?不知道呢,只是很想念他,还很想念外祖母。她谁也不舍得,却无能为力,不得不和某个人天各一方。
意姐儿猛地起身,开了箱子胡乱摸出一张陈年旧画来,扯着金珠道:“他一定还没走!把这个送给他,连着绣好的东西一并……送给他。”
章脩颐上了马车,手里拿着书卷,却迟迟不翻页。后面隐隐传来叫喊声,他睁开漆黑深邃眸子,低沉道:“停下。”
那是一个跑的满面通红的面生小厮,他的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卷画册,和一袋子软绵绵的事物。章脩颐了然,面色清冷地颔首使婢子接过。
那是一副涂鸦,一群毛茸茸的小鸡崽正团在柳树底下啄虫。他素来记性极强,自然知道这幅是她与他初见时候曾提到过的。彼时她还那么小,睁着一双水汪汪的杏眼就知道笑,个子娇小才堪堪到他腰间。
现在已经能嫁给他了。
包袱里头是匆匆裹起的衣物,看得出她这次长进了,晓得自己画了花样使人来绣了。只袖口这边大抵还是她自己缝的,也不是缝的不好,就是章脩颐抚上几下便能觉察出来是他的小姑娘的手笔。他仿佛能瞧见他的小姑娘坐在绣榻上,皱着一张白嫩的小脸,眯起杏眼仔仔细细地缝衣裳,时不时像只小猫崽子似的,喉咙里头“呼噜”两下以示不满。
章脩颐叹一声,眼里露出淡淡笑意来。鼻尖仿佛还能闻到小姑娘身上的香气和柔嫩的奶香味,那都是她惯用的胰子。男人淡色的薄唇微微抿起,向来冷淡的脸上有几分怔然。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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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秋,淑姐儿也戴上凤冠出嫁了。
这日清姐儿哭得差点背过气去,她素来身子很不错,可这几日因着姐姐出嫁没睡好觉,憔悴不少。清姐儿一日之间哭声就没断过,淑姐儿还没出内院呢,给她惹得眼眶又红了。妹妹是她最重要的人,给她这么一哭,心都要碎了。
这下倒好,等淑姐儿一走清姐儿便发起哮喘来。这可把蒋氏等人唬了一跳,马不停蹄地请了大夫来瞧。清姐儿仍是在床上躺了一个月才见好。意姐儿来瞧她,她倒是一点也不难过了,除了脸上憔悴苍白些,精神头也回来了,一双漆黑的眼睛又透出活力和神采来。
清姐儿唯一难过的便是没能好好送姐姐出门,她拿了引枕垫在腰上,托腮叹气道:“瞧着姐姐出嫁,仿佛就瞧见我自己出嫁,往后再见不着娘亲和你们了。”又吐舌道:“我也是舍不得姐姐,那人是娶了一回的,哪里知道疼惜姐姐呢?”她是真的担忧,怕姐姐过的不好。
淑姐儿三朝回门的时候,回门礼倒是带了不少。瓜果糕点绫罗绸缎都是不缺的,只她面上瞧着疲乏,即便拿胭脂水粉盖过了,人的神态还是不能骗人的。
清姐儿拉着她急急问道:“可是姐夫待你不好?他……”
淑姐儿握着妹妹的手温柔一笑:“哪有甚么好不好的呢?姐姐只是有些累了。”临安郡王待她还算不错,向来也没委屈着她。可淑姐儿仍旧提不起劲儿来,她有些埋怨蒋氏,为什么要因着同大房打擂台,便把她嫁给临安郡王呢?
她也不是不稀罕这个郡王妃,可到底人都是贪心的。有了一便想着二,有了二就要三四五都攥在手上。嫁给一个年纪大她这么多的鳏夫,即便有个郡王衔她还是膈应。她母亲是名门蒋家嫡长女,父亲是一方知府,自己又是国公府嫡女,有的是青年才俊给她挑,可偏偏就嫁了临安郡王。
不过那又如何呢?日子还是要过。她只敢在两个小妹妹面前露出点倦态来罢了。等到了夫君面前,仍旧是一副既得体又温柔的模样。这幅面具,恐怕要戴上一辈子。
淑姐儿出嫁了,府里只剩下意姐儿和清姐儿两个没嫁的闺女。清姐儿倒是想念起姵姐儿来了。她对于皇觉山上的事体知之甚少,只晓得姵姐儿是做错的事情才被罚留在山上的。可总也不能一直丢在那头不过问罢?
清姐儿拉着意姐儿找许氏和泽哥儿。许氏却对这个庶女讳莫如深,每每提到她,总是找个由头岔过去。
清姐儿出了院门便有些不乐。意姐儿知道她这是想多了,心里头埋怨许氏呢。可她也算是知道一些玉姵的事体,这么玄乎也不好给她讲的明明白白了,倒是没有多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