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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夫人带着意姐儿去青州走的是水路。水路比之旱路是要慢上一些,只旱路太过颠簸,带着这么些嫁妆怕磕碰。况且青州位置很偏僻,越往西面走官路修的越是少,章夫人更怕出甚么事体,故而最好便是走水路。
此去共抬一百二十抬嫁妆,剩余八十多抬由长公主派人现行送去王府。只一百二十多抬嫁妆就已经很不好带了,章夫人还拉着长公主抱怨,给姑娘那么些嫁妆作甚呐?咱们王府又不会亏待了她去!一样是当个宝贝儿来看的,这些嫁妆不定一辈子也用不着几回呢。
长公主倒是乐呵呵拍拍她手,笑道:“本宫也没有旁的后嗣了,本宫的女儿若是不曾留下这个小讨债的,给这些物件儿全留给老二老三一房也不是不可,可阿萌还在,本宫便恨不得把所有好的都留给她。”
章夫人叹息:“好了好了,知道你是一片慈母之心。我就想着原氏这大媳妇儿,出嫁时带的嫁妆,恐怕还没你家阿萌一个零头那么多。就怕她再给阿萌惹出点事端来,岂不是不美?”
长公主傲然一笑:“本宫教养出来的姑娘,若是连这点子事体都应付不来,趁早回了国公府罢!不过是妯娌道理,阿萌知道该怎么做是最好。”
章夫人想起大儿媳妇也只好叹息:“你是不晓得她有多难办,若碰上个厉害点的,我自有法子相对的。若是个软弱没心机的,也就罢了。她……哎……不说了。”章夫人一脸糟心。
长公主倒是没什么感觉,在她看来意姐儿压过妯娌一头便是好的。她宁可意姐儿仗着身份和嫁妆欺负原氏,也不肯原氏欺负了意姐儿再叫章夫人给意姐儿撑腰。这算什么?她的孩子,天生便是人上人,怎么能让不相干的人给她苦头吃?
临到出嫁前几日,宫里也下来了赏赐的物件。打开一看,才发觉皆是些贵重朝冠和衣物。
按照规制是郡主才能佩戴的。
长公主瞧了也明白,圣人这是在抬举她的意姐儿。只不能过了明路封郡主,逾了礼制的事儿圣人是不会做的。不过意姐儿是敏阳郡主的女儿,自然也当的起形同郡主的身份来。往后嫁了人,腰杆子也能更硬一些,叫人不敢小瞧了去。
长公主叹息一声,叫意姐儿准备着,次日跟着她进宫谢恩。次日一早,长公主和意姐儿便乘着马车自午门西侧入宫。午门西侧是只有宗室王公才能出入的,好比紫禁城的大明门只有圣人可以从正门入,旁人便是先太后也只能走侧门。譬如故去的嘉敬皇后,也只能从午门入宫。
一路上皆是乘马车不曾下地走过,等到了乾清宫门前下了地儿,才由着婢子太监搀扶着进门。意姐儿封县主的时候是来过皇宫的,不过那时候长公主不曾陪着她来,圣人舅公公只隔着帘子同她问了两三句话便把她放回去了。
意姐儿记得圣人问话的时候声音很低很哑,涩涩的说不上来甚么感觉。意姐儿也没有多害怕,就是想着要赶紧从宫里出去,这地方太陌生,虽然宏大敞亮,却使她觉得逼仄和喘不过气来。
这次圣人不在,意姐儿和长公主在偏殿里等了一会儿。宫里的点心都做的很精细,要真说却仿佛和长公主小厨房里的点心师傅是一脉相承的。论色泽,雕刻手艺,甜度大小,皆是极相似的。
听长公主说,圣人殿里的糕点厨子和她的乃是一家技艺功夫,是同一个师父教出来的两个徒弟。
当年先太后□□出的厨子做的菜色和点心,是长公主和圣人儿时最爱用的,到了如今这个岁数还是最习惯这个口味。宫中妃子女眷皆以能得圣人赏赐的点心菜色为荣,且不知长公主日日用的皆是差不多的吃食。
旁的意姐儿皆无甚兴趣,倒是一倒桂花糖蒸栗粉糕她是很喜欢的。
其实,也不是觉得特别好吃,就是平日里长公主那头都不给她蒸这个。
这个栗粉是厚实的新鲜栗子磨出来,铺了整整几层,吃起来口感又香甜又软糯,温温的散着栗子特有的浓香。这头意姐儿瞧长公主不阻着她用,便放心多用了几块。
长公主也就怕她吃了不利于消化。
长公主总说她娘亲小时候肠胃是很不好的,故而到了意姐儿身上也是一样的担忧。她是一丁点难以克化的吃食也不敢给她们娘两个多用。
意姐儿的身子比起她娘亲实在是好太多,不过一开始身子确是比起同龄的孩子要虚上一些的。长公主给她娘亲弄出负担来了,意姐儿用什么东西皆是不好过量的。每每到了秋日里头,清姐儿都爱用雪花蟹斗,意姐儿至多跟着用一个半,便不允许再用了。只好看着清姐儿吃的满嘴流黄,无可奈何。
意姐儿边吃边发呆,倒是不曾主意长公主端坐在一旁瞧着她。
长公主来了宫里倒像是变了个人了,话比从前更少,行事举止皆像是拿尺子量出来的,又高傲又贵重。虽然意姐儿敢说长公主平日里目中无人的样子已经够高傲了,不过这次不同。她自从来了乾清宫里,亲近的人皆瞧得出,她身上便写满了别扭两个字儿,想必是又想起从前那许多的不愉快来。
等到巳时,圣人终于来召见她们了。这次仍旧是隔着一道帘子,静默无语。
待意姐儿和长公主行了礼儿,圣人便示意侍从们退出去候着。
不过圣人这次却分开帘子走了出来。
圣人同长公主长得有几分相似的,两人的嘴唇皆是天然向上微微弯曲,而鼻梁皆是高挺的样子。唯一不同的是长公主下巴上有一道很浅的美人沟,圣人的下巴被胡须遮住看不见。
意姐儿觉着,圣人和长公主二人的气质实在是很像,天生一副笑模样,可是端坐着却面无表情很严肃,大抵是怕旁人觉着不够威严。唇瓣的形状也传到了她母亲敏阳郡主,和她的身上,不过意姐儿却是笑的时候比面无表情时候来的多些。
圣人眉间有一道很深的沟壑,或许是经常蹙眉的原因,怎么瞧都是不满意的样子。他有些瘦,背着手站着的时候却使人忽略了这些,微微笑起来不恶而严,足以弹压山川。
圣人淡淡道:“阿静,你有许多年不曾见你的皇兄了。”面色毫无波澜,只是静静瞧着长公主。
长公主扬起与圣人相似的面容,微微一笑道:“臣妇身子向来不好,还请圣人宽宥。”
圣人反笑道:“身子不好就进宫,朕叫徐太医给你把脉开方子!”
长公主摇摇头道:“岂是身子不好这样简单呢?”
圣人一噎,拿龙眼瞪自家亲妹妹。长公主回以一笑,笑容里有些少见的执拗。
圣人蹙眉,不再同她多斡旋,转而笑眯眯地瞧着意姐儿:“是叫阿萌罢?”
意姐儿笑眯眯点头:“是呀。”
圣人点点头道:“章士衡那小子倒是好福气。”又笑眯眯问她何时是婚期啊,婚礼在哪儿啊。
意姐儿继续笑眯眯地仰头回答了。
圣人怒道:“岂有此理!成婚竟然敢叫阿萌大老远跑青州吃苦!”
意姐儿尴尬笑:“……”
长公主不咸不淡地笑一声。还不是您老人家的主意?忌惮淮南王一家子把人出仕的儿子贬到青州去,合着您都忘了?呵呵。
圣人咳嗽一声,威严道:“罢了罢了,既你们是来谢恩的,便到此为止罢。朕还有许多折子不曾批完。来人!好生送长公主同县主出宫!”
等长公主走的快没影的时候,圣人才叹道:“阿静,你的重安殿还空着。”
长公主顿了顿,牵着意姐儿出了宫门。圣人还是她的皇兄,可是她的皇兄却是圣人。她宁可不亲近,也不敢往湍急的皇权中心凑,大皇子的事儿便是个很好的例子。
她很累了,不想再参与这些。
出了宫,离意姐儿出嫁的日子又近了,掰着手指头都能数的过来。长公主每日不论早膳还是午膳都要叫意姐儿在跟前侍候着,哪怕各干各的瞧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也是好的。
某日,长公主放下手里的书册,对窗边临摹的意姐儿道:“阿萌,外祖母再给你两个婢子。”
意姐儿一僵。她陪嫁的婢子已经是三五成群了,外祖母再给的婢子,定然是通房婢女。
长公主叹息着把小心肝抱在怀里:“乖孩子,乖囡囡。外祖母一直怕你心里头不舒服,才拖至今日告诉你。这两个婢子是外祖母好些年前就预备着的。你要知道,娶一而终,只妻不妾的例子虽有,却是极少极少。便是你清姐姐嫁的赵家,明面上没有妾室,却是有通房的。你可以心里不贤惠,可面上却不能有差错。”她事无巨细地掰开揉碎了给意姐儿讲,只盼着她能明白些、更明白些。
意姐儿闭着眼点点头:“我都省得的。外祖母,我心里都明白的。”通房婢子么?与其叫章脩颐自己找,不如让她给他找。
长公主见意姐儿坦然接受,也微笑着点点头,叫知棋把番羽和绿腰找来。这厢意姐儿瞧见这两个,倒是吃了一惊,她原以为外祖母怎么着也是另找,没想到一早便想好把自己身边的婢子送给她当通房了。
番羽长相平平,唯一的优点就是皮子白皙,人都说一白遮百丑,不是没有道理,勉强算得上是清秀了。
绿腰论相貌倒也就与番羽差不多,胜在这身上的肉都长得恰到好处,该鼓的地方鼓,该纤细的地方不盈一握。
意姐儿看看自己,腰身很纤细,胸脯却没这么波澜壮阔,不由有些懊恼。
长公主示意意姐儿自己来训诫这两个婢子。
意姐儿冲她们点点头:“你们往后便跟着我了,旁的不必多言,只须一个字,‘忠’。”
二人跪在地上冲着意姐儿磕头。意姐儿叹息一声,轻声道:“下去罢,无事不必叨扰。”横竖她们二人一家子的身契皆在她手里,自不是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