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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有方最近日子过得很不太平。
那场大火过去后第二天,他被警方叫去问话,原因是他的老板殴打消防办公人员、擅闯火灾警戒现场。但是以顾二爷的分量,一般人是请不动的,于是胡有方只能马不停蹄地赶到警局,又是赔钱又是道歉,最后被警察好一通教育才放走。
紧接着就是二爷“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的吩咐。昨天入院的患者今天差不多都安稳地躺在住院部大楼,通知家属、登记伤患信息也是一大要事。医院里的楼道里除了哭声就是警察办案时常用的那几句口头禅,还有错综的脚步声不绝于耳。要在这么一个纷乱狼藉的地方找到一个很可能被烧得面目全非的人,难度实在不小。
他想了想,脚步匆匆地下了楼。
太平间里陈列着许多遇难者的遗体,可惜胡有方没有得到警察的许可,不能擅自掀开白布认领遗体,只好绕了一圈又回到住院部。
他正忙得焦头烂额,公司的事情又一件接着一件挤过来。
再过五天就是拍卖会了,石老已经准备亲自从香港前来澳门视察场地了。河岸明珠这个楼盘的销售和企业公关一直就是胡有方负责,他是四建出了名的会办事,会讨领导客户欢心,再加上河岸明珠竣工后,也是他从石老那里拉到了这个拍卖会的宣传契机。上面把接待石老的任务交给他,是水到渠成的事。
这原本是一次在石老面前大展拳脚的机会,却因为最近接踵而来的烂事而变成了巨大的负担。
胡有方觉得自己就算是长了三头六臂也应付不来这些大牌领导了,一个顾二爷就够让他跳进珠江喝两壶了。
时间不会等人,在胡有方人仰马翻的忙碌中,三天就过去了。
如顾钦辞没有主动联系张煜和纪希音他们一样,他们也没有给顾钦辞任何一点消息。
顾钦辞是不知道该怎么对纪家交代,而纪希音却是认为,这件事顾二爷一开始就表明了态度不想插手,那么有没有结果,也与他无关,无需向他报备。
其间,陆景尧去顾钦辞下榻的四季酒店看过他一次,被他的狼狈吓了一跳。
此刻的顾钦辞,哪里还有往昔半点倨傲非凡的风采。下颔的胡渣,碎裂的酒瓶,成堆的烟蒂,感觉真像是不要命了一样。
陆景尧有点看不下去,几次想告诉他什么,想起纪希音的叮嘱,都忍了下来。
这样的惩罚对他来说太残酷,杳无音讯的状态每拖一天,就在顾钦辞的心里又多伤一分。让他死都死得不痛快,非要一刀刀的凌迟不可。
但真正让陆景尧惊讶的,是顾钦辞愿意把内心的伤痛毫无保留地展现出来。
因为已经累积着多到藏不住了吗?
顾钦辞不是这种人,他是个做手术都不打麻药的人,他要的是自己绝对的、完全的清醒。
那现在又算什么?
陆景尧上次见到顾钦辞,还是南山球场一劫后,他在别墅里养伤的时候,距离现在大约过去了一个多月。
他无法想象一个多月里发生了什么,能让当时对纪若拙百般防范、百般抵触的顾二爷,此刻为了她的失踪而自暴自弃。
也许上次这二人的合照见报时,他就该发现顾钦辞和纪若拙之间比曾经多了点不同的东西。
陆景尧叹着气,从地上捡起一瓶酒,扯开脖子上的领带,陪他一起坐在地上,“一个人喝不带劲,我跟你一起。”
黑玉般的眼眸不再剔透,流转着一圈圈浓稠的混沌深沉,顾钦辞没有拒绝。
“有时候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陆景尧将一条腿伸直在天鹅绒的地毯上,眼睛望着格局开阔的天花板,欧式的雕花檐精美又奢华,他嘴角扯出一丝笑,“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不想办法解决,反倒一个人在这儿当起了缩头乌龟。你倒是去查查,到底是谁害了她,她现在是生是死啊!”
顾钦辞皱眉,宿醉让他头痛欲裂,稍微动一动脑子都觉得脑浆要炸出来了,“陆景尧,你说风凉话的本事越来越高明了。”
陆景尧垂下头,望着地毯上东倒西歪的酒瓶,“我也不想,可这真不像你干得出来的事。”
顾钦辞靠在沙发上,闭着眼微叹:“你说的那些我都有数。”
“有数?有数你还在这酗什么酒、买什么醉、装什么情圣!”陆景尧一口气骂完,随即觉得不对劲,转过头来认真凝视着他,神色复杂,“我记得,从前的你,一直很会控制自己的情绪。”
顾钦辞没有睁眼,淡淡一笑:“从前?你是指我没拿到毕业证书、第一次投资失败还是那几次在生意场上失利?”
没等陆景尧回答,他又问:“那些算什么情绪?”
“那什么才算情绪?什么情绪能把你变成这个鸟样!”
“你自己试试就知道了。”顾钦辞对他的挑衅丝毫不以为意,语气依然平静。
“试?怎么试?”陆景尧疑惑。
顾钦辞沉吟了片刻,睁开眼,顺手抄起一个完整的酒瓶猛地砸碎在地上,他的手在空中划过半个抛物线,没有放下,就那么指着酒瓶脱手的方向。
随着振聋发聩的清脆响声,一道低沉有力的嗓音扬了起来,“把衣服脱了,在上面做两个小时前滚翻,你就知道什么叫情绪了。”
陆景尧望着一地碎片,错愕不已。
非要血肉模糊,遍体鳞伤,不死不罢休吗?
“你来真的?”陆景尧定定地看着他,好像要从他脸上发现一个答案。
顾钦辞却用指节分明的手掌撑住了额头,眉梢挂着苦涩,“我比任何人都希望这是假的。”
“你别这么悲观,也许她……”
“还活着。”顾钦辞接过话来,并不意外,“我知道她还活着。”
陆景尧更震惊了,他怎么知道?余光扫到这一室凌乱颓败的痕迹,他眼中闪过晦暗不明的光芒,顾钦辞知道,为什么还要放纵自己?
胸有成竹这个词从来都属于顾钦辞,而不明所以四个字,则永远被扣在和他接触的人身上。因为从来没有人猜得中顾二爷在想什么。陆景尧是他拜把子的兄弟,那也不代表他事无巨细的了解他。
“除了这些,你还知道什么?”陆景尧低笑一声,干脆放弃抵抗了。
顾钦辞抿了抿唇,不说话。
他的反应传达给陆景尧一个讯息——所有瞒着他的事,他都知道了。
“你知道若拙活着,知道不会有人告诉你她在哪,还知道我肯定会过来看看你死没死!”陆景尧说着说着,笑容变冷了,他一脚踹翻面前的酒箱,拔高了音调,“顾钦辞,你长能耐了,连我都敢利用了!”
他的话音掷地有声,回荡在空旷的房间里。
窗外的阳光被两块玻璃之间的缝隙割裂,尖锐的,带着疼痛的投射在地板上。
顾钦辞没有反驳。
他沉默了很久,放下手里的酒瓶,带着歉意,沉声道:“景尧,对不起,我想见她。”
陆景尧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瞪着他,忽然拎起他的领子,一拳招呼在他脸上,“你他妈怎么不喝死!”
顾钦辞没还手,他也确实没有力气还手。衬衫从陆景尧的手里滑落,他整个人就跟着坠了下去,倒在沙发与茶几间的缝隙里,嘴角有一丝血迹。
陆景尧下手不留情,这是他、未逢、阿崇和顾钦辞之间的默契,谁做错了事,其他人狠狠揍他一顿,见了血,就还是兄弟。
他粗喘着气,低眸看着自己的五指,擦过顾钦辞身体后也留下了几道红痕,他冷着声音,“有种你就站起来光明正大的打死我,否则我不会告诉你她在哪!还有,别再用苦肉计逼我。顾钦辞,这都是你自找的!你以为全天下人都活该围着你转,被你想捧着就捧着想扔了就扔了?”
顾钦辞抬手抹掉嘴角的血,深吸了一口气,半晌,做了让步,“好,我不问她在哪,那你告诉我,她情况怎么样。”
说起这个,陆景尧更是气得额头冒烟,“情况?好,我告诉你!她毁容了!若拙花容月貌的时候尚且配不上你顾二爷,现在你还打算娶她吗?”
顾钦辞浑身一震,眼中凝聚起不可思议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