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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楼坐落在不起眼的小巷里,环境清幽,装潢精致典雅。
抄手游廊,塑木曲桥。花架上铺满碧绿的吊兰,一片翠色,茎叶卷曲着垂下来,沾着像玉石般莹润生辉的露水。三折屏风分别是竹、松、梅岁寒三友,左下角题字蜿蜒,笔锋遒劲。很难想象这样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茶楼里,能见到如此令人惊叹的手笔。
店主也是个奇人,不迎客,不卖笑。在柜台上用毛笔细细写着什么,顾钦辞来的时候,他也只是头都不抬一下,用笔尾指了指右手边九曲回廊,“等你的人在里面。”
顾钦辞眯眼打量了他片刻,道了句“多谢”,便走上游廊,透过扇形景窗,寒玉般的黑眸里染满青碧。
原来这看似规格不大的茶楼建筑只是个门面,它背后的院落才真正称得上是别有洞天。
茂林修竹,小径通幽,深处传来汩汩水声。石老出行很少有不带保镖的时候,眼下却将保镖都安排在了月门外,园子里倒是一派清净。
“你来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石老的嗓音一如这竹林,无争中透着苍劲的力道。
空气里隐隐浮动着清冽的茶香。
顾钦辞抬手拨开眼前的竹枝,只见望霜亭里的老人正一手端着茶壶,一手扶着壶盖,往面前的两只茶盏里斟茶。他微微颔首,“石老。”
“坐。”石老将茶壶放回茶灶上,用绢布擦了擦手,五指轻砍向对面的石凳,摆了个请坐的姿势。
顾钦辞睨了一眼光洁的石凳,抿着唇,依言坐下。
这一趟澳门,他想查的事都有了眉目,只差这最后一个有关石老的秘密了。顾钦辞本人也不清楚,五年来没什么联系的石老突然大动干戈把他叫来澳门,究竟是想做什么。
“我就开门见山的说吧。”石老端起茶杯,匀着手转了转,将第一杯茶泼了出去。随着茶水落在泥土里,四周的茶香更浓了。
顾钦辞颔首。
“这次请你来,其实是我家的一件私事,需要你帮忙。”
石老的话音不重,顾钦辞的反应也不大,面色一如既往的严苛淡漠,瞧不出什么激烈的起伏。
但谁都不知道,他心里已经翻起了千层巨浪。他来之前猜测揣度过很多种可能性,万万没想到,石老竟然是有求于他!
私事?什么私事能让一生清高孤傲的老人委身求他?
石老见他不说话,一时间也拿不准这个心思深沉的年轻人到底在想什么。布满皱纹的手伸到顾钦辞那一侧,去端他面前的茶杯,如法炮制地以清茶洗过杯子后,又要给他斟茶。
顾钦辞忙按下,“石老不用忙,我自己来。”
石老放开了手,顾钦辞倒了一杯茶,先请到石老面前,又拿过另一只洗好的杯子,给自己倒了半杯。
在他平静无波的目光的注视下,石老脸上泛起一丝惆怅,“我几个月前才知道,我其实有个亲生孙女流落在内地,希望你能帮我把她找出来。”
顾钦辞不动声色地啜着茶,眸底幽邃无垠的深渊里,震惊之情几乎快要拍上了崖岸。
石老这么多年来,事业上有多成功,情感上就有多失败。他已是古稀之年,却始终孑然一身,膝下无子。香港第一大财阀的继承人的位置,一直是广大媒体和行业其他竞争者、合作者最关心的问题。顾钦辞鲜少听人提起石老的家室,因此完全不知道,他还有个亲生孙女流落在内地!
令人费解的是,石家的继承人金枝玉叶、龙血凤髓,怎么会“流落”在内地?
石老搓了搓手,“不瞒你说,我其实是有个儿子的。不过那都是陈年旧事了,他离开的时候你应该还没出生,问问你父亲,他兴许听说过。三十五年前他跟一帮狐朋狗友从香港跑到澳门来创什么业,后来我一问才知道他口中的创业,就是在赌场里混日子、收高利贷、结党营私搞些什么社会组织,天天提刀弄枪,最后还跟台湾的帮会扯上了关系。”
顾钦辞默然,照石老刚正不阿的性格,怎么会容忍自己的儿子做出这些违法乱纪的事?
“所以我就跟他断绝了父子关系。”石老讲到这里,苍老的容颜渐渐生出些许寂寥与孤独。
顾钦辞并不意外,这确实是石老做得出来的事。他们那个年代的人,大多有着一副傲骨清魂。石元正一辈子遵纪守法,赤诚地爱着自己的祖国。一颗拳拳之心,是后来的小辈们不能理解甚至无法想象的纯粹。
“从那之后,我就没再问过他的死活。直到二十年前他因为一起大案陷入牢狱。”石老望着亭外的翠竹,语气平缓到了极致。
二十年前的一起大案?
顾钦辞蹙了蹙眉,难道是……
“石敬松是您的儿子?”他问道。
石老听到这个名字,眸光明显波动了一下,很快归于沉寂,“正是犬子。”
二十年前,顾钦辞九岁的时候,D市的确发生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缉毒警察在D市逮捕了一位藏毒无数的大毒枭石敬松,并处以极刑。奇怪的是在此之前半点征兆都没有,甚至无人听说过石敬松这三个字。警方突然而然收网逮捕,一击即中。对石家来说,恰似巍峨的山岳轰然倾塌,无异于一场灭顶之灾。
有内部消息说,石敬松是某黑社会组织的头目,流窜于全国各地,到了D市被人举报才被抓了起来。
后来新闻媒体跟踪报道了石家的消息,当时石敬松的夫人容应雪怀孕刚满九个月,听到这个消息受了不小的刺激,含悲早产,结果导致难产而亡。
“我一开始以为容应雪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一起死了,没想到……没想到……不久前的一次酒会上,我见到了那批缉毒警的其中一位核心成员。他私下告诉我说,当年容应雪的孩子平安生产了,是个女孩,取名叫石楠月。但是他们领导把这件事压了下来,孩子一出生就被人抱走,不知去向了。”
石老叫了容应雪的全名,没有一点家人间应有的亲近,想来也是对自己这个儿媳妇不满极了。他说这番话的时候,清湛矍铄的眼睛里几次冒着水光。
顾钦辞眸光微微一沉,“缉毒警的领导是谁?”
石老摇头,“他没有透露。不过,我和你想的一样,恐怕是有人买通了他们的领导。可恨的是我常年待在香港,很少和内陆人打交道,在内地办事的路子相对狭隘,一时理不出头绪来,到底会是谁抱走了楠月?”
涉及到上一辈的恩怨,牵扯的人事甚广,还包括黑道、毒品、警察等等关系。如果在内地找不出一个可以信任托付、同时又有些地位和本事的人,石老确实寸步难行。
怪不得这位年逾古稀、几乎要淡出众人视线的老先生忽然又高调搞了个什么助捐拍卖,不惜兴师动众地把内地所有知名企业家全都请了过来,还将地点设在了海晏旗下新开盘的河岸明珠。
顾钦辞端起手边的茶盏,抿了口茶又放下,似笑非笑道:“想讨石老一杯茶,可真不容易。”
“你怎么说?”石老叹了口气,“你如果太为难,也可以拒绝。”
“石老,您的茶我已经喝完一半了。”顾钦辞平静地凝视着茶灶里跳跃的火星,语气无波无澜,“现在还有拒绝的余地吗?”
石元正摆了摆手,“钦辞,我知道你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但这件事非同小可,一旦和政aa府扯上关系就很难脱身了,你可要想清楚。”
顾钦辞棱角坚毅的下颔收紧了一些,黑眸里流动着深沉的墨色,眉宇间的神情异常笃定,也异常庄重、真诚,“石老,别的不说,您对顾钦辞有恩在先。”
“你说五年前的事?”石元正哈哈一笑,清癯的面容上,骨头都好像跟着抖动起来,“我那只是正常的商业投资而已,只能证明我比一般人有眼光,看准了你这匹黑马。”
事实证明,他投资海晏、投资顾钦辞是个非常正确的决定,五年来的收到的回报利润一年比一年可观。
顾钦辞唇角稍扬,露出一个比茶香还淡的笑,“不只是五年前,顾钦辞最感谢您的,是今天您所做的一切。”
什么?石老一怔。
“为了我妻子。”
题外话:
还记得石楠月这个名字吗?你们有认真看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