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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宫中所有人都知道,但绝没有人敢说出口的“秘密”。
——太后杀了皇帝的生母。
建帝十一年,一个刚入秋的雨夜。
宫内四处都亮着灯火,寂静无比。唯有巡夜的禁军,在飘落的细雨中,一排排走过宫里的每一处角落。
但这一天夜里,却唯独不曾接近婢女出身的宁嫔的寝宫。
宫里的每个人好像都明白,有一场被权力默许的杀戮即将上演,而他们或许都是这场阴谋的帮凶。
皇帝子嗣单薄,如今已三十多岁的他仅有三男两女。而三位皇子中,无一人之生母拥有建帝需要的政治力量。
大将军黄义因平定“七藩之乱”名盛一时,在朝中一呼百应,这让皇帝不安的同时却也无可奈何。
他急于册立一位足以与大将军制衡的太子来约束朝局,而最理想的人选,仅只有刘皇后一脉的尚书令一家,然而她多年来并无所出。
几经权衡之下,建帝和刘皇后一起制定了一个犯罪计划。
细雨纷纷的夜里,刘皇后带来的五名禁卫翻遍了宁嫔寝宫的每一个角落,将他们所遇到每一个人都用白绸勒死,并伪装成上吊,挂在了长房的房梁之上。
他们甚至懒得在尸体的脚下放把椅子去伪装。
对此事已有察觉的宁嫔拿出自己准备的毒药,将自己的孩子交给禁卫后,在寝卧挥别了自己二十三年的人生。
悲剧到此还远未结束,刚满六岁的男孩哭喊着,模糊的泪眼看着禁卫确认过生母的死亡后,放弃了挣扎任由他们扛起自己幼小的身躯,向正站在门外抬头望着黝黑夜空的刘皇后走去。
其实孩童的心中,并不真正明白死亡的意义,可他却隐约感觉到,若是继续反抗下去,自己也许会和母亲那苍白扭曲的肉体一样,横躺在床间,失去一切。
“你恨我吗?”刘皇后的声音清冷的好像夜空中遮住朗月的阴云,那是一种没有情感起伏的,却暗藏优雅的音调。它能遮蔽世间一切光彩,却也能让偶然穿过其间的缕缕微光显得更加神圣。
男孩带着满脸的泪水,猛劲地摇着头。他拼命地抑制着因恐惧而颤抖的小小身躯,丝毫不敢将自己的目光落在身前这个女人身上。
他知道,这个女人正将他那纤细的嫩白脖颈掐在手中。
他害怕极了。
奶娘逐渐冰冷的身体、侍女惊恐的吊在房梁上的面容、母亲扭曲痛苦的姿态,目睹着一切鲜活熟悉的生命走向消亡,使他越发对死亡这项新生的事物,产生难以名状的畏惧。
“跟我到御花园去走走吧。”说完,不等男孩回应就径直朝着御花园的方向走去,丝毫不在乎细雨将她的华丽衣衫淋湿。
男孩看着她的身影越来越远,渐渐消失在暗夜的细雨中。
自己身后那五位刽子手仿佛没有感情的石像般呆立在那里,用如石珠一样的双眼盯着他。
恐惧渐渐从脚下蔓延而上,到了心脏的位置时,他以从未有过的速度奔跑了起来,直到肺部开始隐隐发疼,他才又看到了那抹掌控着自己生命的身影。
不知为何,他竟隐约的觉得安心了下来,仿佛逃脱了石像的威胁。
他跟着刘皇后,来到了御花园中的亭子里。她从怀中掏出手帕递了过来,示意男孩擦干自己脸上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的污秽。
那是带着温暖热度的丝质物,在这冰冷的夜里,散发着与母亲不同的,更加平淡典雅的香气。男孩甚至不敢用自己的泪水去玷污它,他犹豫着。
也许是经历过今晚的一切后,男孩终于意识到,自己如蝼蚁般的生命是这样卑微。
“你见过皇宫大门上的锁吗?”皇后看向男孩,突然间开口。
“那是一道黄铜所铸,足有十方砚台那么巨大的锁。”皇后抬头凝视着逐渐放晴的夜空,月亮在阴云的背后努力地射出了几道浅淡的光影。
男孩也不自觉的追随着刘皇后的目光,转头凝视起没有一颗星星闪烁着的无边漆黑。
两人沉默的过了半晌,皇后好像站累了一样,转身坐在了亭中的竹席上。
她拍了拍身旁空出的位置,要求男孩坐到她的身边。接着凝视着男孩的眼睛,用男孩从未见过的严肃表情说道:“你知道那锁,锁住的是什么吗?”
男孩一言不发,只是认真的看着皇后的脸,他感觉自己从没有像此刻一样,被当成一个大人般对待。
“是爱恨,是情欲,是你对这世间一切的渴望。你要记住,在这里没有什么是比只知爱恨更可悲的事了。”男孩看着皇后那双依旧淡漠的双眼,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皇后突然拉起男孩的手,摘下头上的金钗,将它深深地刺入了自己的手掌。还没等男孩有所反应,同样的伤痕也出现在了男孩细嫩的手上。
痛感顿时蔓延开来,但他奋力控制住自己马上要呼出呻吟的双唇,不敢发出声音,眼泪却背叛了他从眼角逃了出来。他的身体颤抖着,感觉未知的死亡正向自己逼近。
两注鲜血随着交握的手混为一体,带着炽热如火的温度,灼烧着男孩的心。
接着,皇后郑重其事地说出了如誓言般的话语:“从今往后,在这紧锁爱恨的深宫之中,在至高无上的尊名之下,你就是我,而我就是你。”
六岁的男孩,明明听不懂这话中言辞的意味,却被这份沉重的誓言震撼了。
笼罩着死亡阴影的恐惧瞬间消散,仿佛自己的生命从此被融入了皇后的骨血。
自此,随着男孩年岁的增长,随着太子之名的册封,随着父亲对自己日渐关心的态度,随着宫门上那巨大铜锁一日日扣合的声音;他渐渐感受到“爱恨”这种空洞的词语在自己的心中日渐衰弱,它们早已化为一道道禁忌的业障之火,燃烧殆尽了。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这句话如同咒语一般,将太子和刘皇后紧紧的束缚在一起。
在这之间,竟然逐渐诞生出了一种近似于“依赖”一般的强烈羁绊,虽然不知这情感与世人眼中的亲情是否存在相似之处,但太子仍然在刘皇后的身上,感受到了强烈的安心感。
因为,那个人,那个与自己相似的没有爱恨的灵魂,那个同样被束缚在深宫中的灵魂,那个和自己一样为了权力而存在的灵魂;正为自己而活着!同时,自己的存在也因为有她而至高无上!
我们,都是“皇”字号的囚徒。
我们,是真正的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