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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永年做了一段很混乱的梦。
幻肢痛其实不可能那么快就好,他睡着的时候, 也仍然还是痛的。
他在无边的疼痛中浮浮沉沉, 恍惚的以为自己还在那辆变成破钢片的车上,他还是那个在雨中被禁锢在寂静中的濒死之人, 呼吸变得急促, 然后被一只软软小小的手慢慢的安抚到平静。
他又觉得自己到了医院,手术室的灯光晃眼, 他的嘴巴鼻子喉咙里不断呛咳出血沫, 他在想, 他可能要死了,早知道要死了就不让那个人把腿给锯了,这下要死无全尸了。
他觉得耳边都是生命仪器的滴滴声,特别吵,吵得他不得不睁开眼睛。
他看到了父母看到了哥哥,还看到病床角落边上穿着校服的小女孩,她不知道是不是在怕他,偷偷拽着床单,看都不敢看他。
“陆一心?”他好像叫了一声。
“我在。”回应他的并不是小女孩的声音,听起来很近,他耳边的滴滴声慢慢的消失。
“陆一心?”他又叫了一声, 皱着眉,这次他自己听到了自己的嗓音,很沙哑。
“我在呀。”回应很快。
方永年皱着眉睁眼。
他并不是在病房,虽然右腿空空荡荡, 但是他并不是在病房。
他混沌的思绪一点点的恢复,这里,是他的婚房。
他和刚才在病房里那个穿着校服的女孩子结婚了,她现在正躺在他旁边,侧身看着他,长发披散下来,发尾触碰到他的手臂,很痒。
“你又做噩梦了。”她嗓音甜腻,软下来的时候每一个字发音都糯糯的,还有一点点孩子气。
方永年在梦里面一直皱着眉叫她的名字,叫的语气很严肃,像是以前他还在当她叔叔的时候那种语气。
所以她问得很迟疑:“你……做梦梦到我考试不及格了么……”
要不然为什么一直叫她的名字,感觉下一秒就要揍她了。
方永年起身抹了一把脸:“几点了?”
他拒绝回答她这个弱智问题。
他刚才在梦里非常混乱的觉得那个穿着校服的女孩子不看他很气人,他好不容易让自己醒了,她居然还不看他。
梦里面的情绪影响到现实,他看陆一心扭头去看笔记本,又把她的脸转了回来,正对着他。
“你自己问我现在几点的!”陆一心的脸被他捏成肉包子,很艰难的瞪他。
他自己问的,结果她拿笔记本看时间他居然又不爽了。
“你有起床气哦?”好新鲜哦,以前恋爱的时候难道是忍着没爆发么。
“还是你已经对我两看相厌了。”陆肉包子在脸挤成那样的情况下,居然还能做出一张哭脸。
“我只是想你了。”方永年一脸嫌弃,说出来的话却肉麻兮兮的,“睡太久,所以想你了。”
想的都快要发火了。
陆一心抖了抖胳膊,又抖了抖脖子,觉得还不够,全身都抖了抖。
方永年挑着眉看她,像是她如果敢把肉麻两个字说出口,他立刻就能再把她的脸重新捏回到肉包子。
“你还痛不痛?”小怂包立刻就咧嘴笑了,甜腻腻的像个小弥勒佛。
“好多了。”睡了一觉再加上身边有个陆一心,他决定忽略掉剩下来的那一点点痛感。
“那要不要喝粥?”陆一心兴冲冲的提议。
她中午吃的很饱,可是煮粥的时候米香味道太诱人,她又馋了。
“咱妈前天过来的时候往冰箱里塞了好多小菜。”她一边说一边爬下床,踢踢踏踏的先帮他把轮椅推过来,说的时候还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
她自从结婚后就称呼双方的父母叫咱爸咱妈,冲着他哥哥喊哥哥,回头就跟他说咱嫂子又教给她一个不用电子秤的菜谱,亲昵的很。
她改口真的超级快,半秒钟都不带犹豫的。
就剩下他一个人因为和陆博远之间的那一点点莫名其妙的感情始终僵着。
他早就是陆博远的女婿了,铁板钉钉的,不管别人觉得他这个大龄残疾人有多不要脸,他反正是打算这一辈子就这样厚着脸皮抱着陆一心死不撒手了。
他曾经对陆博远是有一点孺慕之情的,陆博远对待学术的态度,陆博远那种从骨子里面透出来的书呆子的气质,对他的影响其实非常深远。
陆博远不像他,他没有什么天赋,在这一行能做到今天这样的成就,靠的全是学习,争分夺秒的学习,不断的试错,陆博远在研究上面投入的时间,可能是他的两倍以上。
所以,他其实是敬佩他的。
所以他才会对陆博远当年放弃他耿耿于怀。
所以他才会一口咬定陆博远是害他的元凶,要不然陆博远为什么可以那么凑巧的躲开那辆车,要不然陆博远为什么要查他,要不然陆博远为什么一提到他的名字就跟踩着尾巴一样暴跳如雷。
不管查了多少证据,不管陆博远这个双科研人员的家里过得有多清贫,他就是视而不见,他就是一口咬定。
现在想想,他当时简直就像个寻求关注的孩子,既然你抛弃我了,我就用别的更激烈的方式让你看到我。
所以,他对陆博远的感情非常别扭,等他和陆一心在一起了之后,这种别扭就达到了顶峰。
他有时候甚至不知道他这声爸爸真的叫出口,惩罚的是他还是陆博远。
“陆一心。”方永年突然发现他在这里发呆纠结称呼的时候,那位改口改的很快的始作俑者已经很久没有进卧室了。
“你能不能改口叫我老婆,或者亲爱的,或者小心心?”陆一心嘴里叼着猪耳朵,手里拿着筷子,建议的十分真诚。
她本来觉得连名带姓叫挺带感的,但是刚才方永年梦里面的语气让她又回到了童年,她现在对连名带姓的叫很敏感。
方永年面无表情。
她说了要一起吃饭的,现在一个人在外面偷吃的满嘴油。
“我的义肢呢?”他幻肢没那么痛了,拒绝坐轮椅。
“你不是说戴着不舒服么。”陆一心洗干净手帮他把义肢拿过来,嘴里还叼着猪耳朵。
靠近方永年的时候,嘴巴凑过去把剩下的猪耳朵喂到了他嘴里。
刘米青这几年的厨艺愈发的好了,卤的小菜真的是一绝。
“穿义肢行动方便。”方永年被半块猪耳朵顺毛了,觉得她吃独食也挺可爱的。
“在家里不需要行动方便呀,我在呢。”陆一心到底宠他,一边抱怨一边由着他穿好了行动方便的义肢,“你要拿什么我可以帮你拿啊。”
“不拿东西。”他刚才穿义肢是想出去抢东西吃,现在被顺毛了,改了口,“一会要洗碗。”
陆一心:“……你今天就不能乖乖做个病人么!”
几个小时前还痛到发抖呢!
睡觉的时候都还在冒冷汗呢!
这才刚刚好了半个小时不到!
真的是操劳命。
“我爸上上个月开始就每周都有单休了,我问过郑飞,他说他一开始就是每周双休的,为什么只有你没有休息日啊。”陆一心突然想起自己想问很久的问题。
方永年是不是有点闲不下来。
那怎么行啊,他这破身板要养回来还得好几年呢。
方永年端着陆一心一早给他凉出来的稀饭没吭声,一个下午因为自己是个病人被哄得有些嚣张的气焰眼见着暗下去一点点。
陆一心皱着眉。
“你不会是为了年底多留几天假给婚礼吧……”神经很粗的陆一心对方永年的所有事都很敏感。
她差不多一秒钟时间就想通了。
“你有病啊!”她脱口而出。
方永年抬头看了她一眼。
陆一心清清嗓子。
“你应该事先跟我商量的……”她又秒怂。
她觉得她这辈子都没办法跟她妈妈一样,把方永年逼得四处乱蹿了……
真遗憾……
“卫星中心过年是要值班的,孙博士说一般第一年进去的新人会多轮值几天。”
这种长期的科研项目计划都做的很详实,上个礼拜过年的轮值表就出来了,过年放假七天她轮到了三天。
“我年初三到年初五都得值班。”偏偏是夹在中间的几天。
她本来没当回事,她用大腿想都能知道方永年他们过年肯定不可能放满七天,她想着就算要去方永年老家办婚礼,年初三前也肯定能赶得回来了,方永年这个礼拜回来的晚,她也就一直没说。
方永年端着稀饭碗,看起来有点傻傻的。
他刚才睡得很熟,抱着她把脸埋在她的睡衣里,她睡衣的木耳边都印在了他脸上,现在头发乱糟糟,脸上还有木耳花边的印子。
他的脸颊因为家里暖气开的足还有一点点红,难得的苍白的脸上多了一些血色。
他现在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三十多岁的男人,反而有些像他们第一次见面,他背着她偷吃豆腐包子被她逮个正着的样子。
有点无措,有点傻眼,还有点尴尬。
眼睫毛很长,一双眼睛漂亮的不像话。
那是方永年不谙世事还没有被打入尘埃前的样子。
陆一心突然就红了眼眶,用她多年粉丝的手速飞快的拿起了手机,咔嚓一声。
方永年:“……”
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过年本来想放足七天,远的地方去不了,就近找个山清水秀的有温泉的地方短暂的度个假总是可以的。
他确实没料到陆一心的工作,他还不太习惯自己的小妻子已经工作了不再是个大学生了这件事。
所以他很尴尬。
尴尬了还没有一秒钟,对面的陆一心突然红了眼眶,拍了照就嗷呜一声冲进了他的怀里,他得用健身房举铁的力气端稳碗,不然下一秒这碗里的稀饭就都得洒在陆一心的身上。
“陆一心!”他咬牙。
还亲爱的,还小心心。
对着她这个样子他怎么叫的出口。
陆一心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把手机怼到他的脸上,让他自己去看刚才拍好的照片。
方永年盯着看了半天。
“我毛衣起球了?”他的第一反应。
陆一心:“……”
“我头发要剪了?”他的第二反应。
陆一心:“…………”
“我……”方永年这次停顿了一下,“老了?”
这张照片,都能看到他眼尾的纹路了。
陆一心张嘴啊呜一口咬在了他的脖子上,为他的自作主张,为他的不解风情。
也为了她都快要止不住流出来的眼泪。
“我好爱你。”泪眼模糊的小心心抱着她的男人,不管不顾的在他根本没起球的毛衣上蹭出了几颗毛球。
她好爱他。
好爱好爱。
作者有话要说:幻肢痛目前还没有特别百分之百有效的疗法,大部分的治疗都只是缓解,还有一些比较严重的可能会通过手术之类的方法,其实文里面方永年的幻肢痛并没有现实生活中那些已经直接影响生活的人严重
好的爱情能让人更勇敢的面对困境,但是毕竟不能治百病,它只能让人变得勇敢,在困境中学会换一种思维方式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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